交易。

即买卖双方对有价物品及服务进行互通有无的行为，它可以是以货币为交易媒介的一种过程，也可以是以物易物。

既然共生精灵显然不具备所有货币的特征，那么，它们就是被视为了……物品。

涂彻晓手脚冰凉地看了一眼神狐，再将目光转向面前懵懂的精灵们，抿了抿嘴。她这才从听到这道声音带来的震撼中回想起了她说的具体内容。

她将自己称为货品。

纵使是从以经商著称的家族出身的琼英，也在听到这样的交易后久久不能言语。她和涂彻晓一样环顾了四周，注视着那些密林中的精灵，再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竟然讷讷不知所言。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和涂彻晓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共生精灵的贸易，树老师和舰长没理由不知道。这样说来，之前阻止涂彻晓进入这里的，定然也有他们的手笔在里面。甚至涂彻晓那天看到的不明身影，都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人乔装而成。

换句话说，这趟在重重掩护下，跨越几个星圈的所谓“护送商舰”，真实运输的，其实就是这几只懵懂无知的精灵，以及一只开了灵智，却对自己即将而来的命运无法抗争的共生精灵。

“你为什么不逃？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涂彻晓到底没有忍住，开口问道。

“逃？逃有什么意义。”那个女声轻笑了一声：“这项交易在共生精灵中并不是秘密，在艾尔芬海姆的高层中也并不是秘密。这些孩子们即使不来这里，也会和被你们称为沟通师的签订契约，再走向战场。每年因为沟通师战死而牺牲的孩子，比起我们被献祭的数量要多出几十倍。如果我们不来，这个数字想必会更大。像神狐这样受重伤还能苏醒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既然我们能够给自己栖息的家园带来和平和繁荣，就当做是被献祭，又何乐而不为呢。”

涂彻晓怔然不语。她……竟然差一点失去神狐。

她不是不懂这些话的意思。

地球文明还存在的时候，更古老的一些时候，那个时候的人类还活在懵懂之中，他们也会献祭一些丰收的谷物、器皿等给他们心中的“神明”，以祈求神明的眷顾。更原始一些的地方，被献祭的物品中，自然也有人类的存在，多数情况下，被献祭的都是纯洁的少女或是幼童。那些神话中存在的神祗们，据说只有在收到献祭并且满意后，才会赐福于人类，否则就会降下无尽的灾难，洪水漫天，颗粒无收……

后来，一些朝代为了边境的和平，也会打着和亲的幌子，将公主或郡主送去荒蛮之地，换取边境数年的和平。

而今，在这些故事已经成为文字后的数千万年，人类竟然还在进行类似的交易。

这不是人类文明的倒退，而是人类文明最本质最原始的一面，其实从未进化。它们不过是批了一层道貌岸然的遮羞布罢了。这层遮羞布是现代科技，是大义凛然，是圣人的高谈论阔，也有可能，是和平，是正义。

但这些终归都是遮羞布罢了。

无论如何粉饰，如何美化，当遮羞布被掀开，露出最真实的真相之时被暴露出来的丑陋，其实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你知道去了首都星以后，会被送到哪里吗？”涂彻晓问道：“他们……会拿你们做什么研究？”

“到头这一身，不过一梦，结局本就是注定，又何必再多追究。”女声轻笑一声，怅然的声音竟然带了几分愉悦：“你们走吧，我们生来注定如此，这是命运的选择，不必为我们担忧。本来你们就不应该知道这些，但是既然来了，便也不应当被瞒在鼓里。只是，再多说的话，我们之间就要产生不必要的纠葛了，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言罢，那些原本停留在密林中的共生精灵仿佛被什么召唤一般，纷纷转过身，它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树荫下，远处的荒诞沙漠中，隐约又有了飞沙与扬尘，那是它们在沙漠中徜徉的痕迹。

再停留在这里也没有过多的意义，涂彻晓和琼英沉默着走了出去，重新关好了货舱的大门。

一片冷凝的蓝色中，一直沉默的神狐突然开口：“这是哪里？”

“我们现在在太空。”涂彻晓飞快地解释了一圈目前的情况，反而在叙述中找回了几分冷静。

是啊，她们是来护送和守卫的，是要保证这次航路的安全。

但是任务并没有要求她们立刻马上返航，这大约是因为照顾她是首都星人，所以给她的额外宽限。

她看了一眼神狐，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关闭的大门，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即使共生精灵们都做好了被献祭的准备，即使这项交易极有可能已经进行了很多年，可是她……似乎做不到坐视不理。

至少，她想要知道，这些共生精灵究竟会被送往何处，会被如何对待。

倘若真的发生什么她无法接受的事情，那么她……即使自不量力，也想要试试能不能救出它们。

那个女声说的话没有错，唯有一点是不对的。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羁绊，已经存在了割舍不掉的因果。

“要管吗？”一片静默中，琼英轻轻开口。

“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么不如知道更多。”涂彻晓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我想我们应该和树老师好好谈一谈了。”

两位少女的身影逐渐远去，没有看到货舱深处，一道人影静静站立在阴影处，明明是禁烟的货舱，他却熟视无睹地点燃了一只雪茄。

微弱的火光在火柴划过的声音后亮起再湮灭，喷涌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却无法阻拦住他指间一闪而过的合金光泽，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许久，等到货舱里重新恢复了几乎绝对的寂静后，他才换了一个站姿。

“啪”。

他的鞋底与货舱地面接触的声音扰乱了寂静，他掐灭了雪茄，走了出去。

“看来，有些交易，不会再被进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