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山不转水转”的景象,只有一山、一脉、一湖泊、一草原;山有高山一脉,湖有大小咸淡,草原则一抹儿的稀树草原。带刺的金合欢树稀落地散布在草原上;地势偶有起伏,起伏处如大海柔波泛起,平展处极尽辽阔如锦绣地毯,如果正当风雨时节。这就是东非大裂谷一般而典型的景象。从坦桑尼亚第二大城市阿鲁沙出发,穿过不知哪一脉高山,一大片稀树草原显露出来。这回大不相同。几许稀疏的树林散落在草原当中,余之尽为苍茫草原。草原尽头,一座非巍峨壮丽不可形容的高山横断天际。分不清究竟是高山放大了草原的宽广还是草原的宽广放大了高山的魁伟,真不知如何形容是好。也许最好的形容是扪心问自己,你喜欢吗?喜欢至极。喜欢的极点是敬畏,当高山和草原同时奔来眼底时,你不得不为非洲大地最瑰丽的景色肃然起敬。因为,这座大山非它,它和非洲大陆一样古老,因为非洲、非洲也因为它而闻名天下。乞力马扎罗雪山,非洲第一高峰就是它了。平地上陡然升起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山,高山之巅好像永远笼罩在云雾之中只在最不可预知的时候偶露峥嵘。在它脚下,那片名叫安博塞利的草原也因为它而变得神圣起来。多么辽阔,天高云淡,无论曙光初起,夕阳西下,安博塞利草原的一切都衬托在这高山背景之下,无处不留下那一道山影,哪怕是漆黑的夜晚。正是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坐在屋前的凉椅上久久凝望乞力马扎罗雪山。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入住安博塞利草原正中央的一家林间酒店。各种非洲特有的高大乔木将一幢幢别墅式的小屋掩映其中,一望而知,这片稀树草原少有的森林是人工经年培育始得郁闭成林,否则应当与草原其他地方一样,以金合欢树为主,一簇一簇,稀疏地散落各处。不然怎么会称之为稀树草原呢。毛色灰中泛绿的青猴在屋前树上蹿上蹿下,见屋里有人入住,它们会扒在窗前张望,你能给它们点零食再好不过,这正是它们的期待。有时他们太过搅扰,那边厢会奔来一个红衣人,它们都认识他,见他即刻作鸟兽散。红衣人是酒店专门雇请来充当驱兽者的当地马赛人。别说是小小猴子,就是狮子、大象见他们也要避让三分。他们在这块土地上共同生活的时间太久了,背后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恩怨怨的故事呢。坦白地说,酒店的经营者确实为游客营造了一个人间乐园。树木葱茏,芳草萋萋,鸟兽环绕着这片沙漠绿洲一样的森林,或飞翔于天空,或潜行于茂草无痕之处,而你则足踏草原大地,直面乞力马扎罗雪山,与这片森林及其所有,融为一体,成为安博塞利草原的一部分。尽管短暂,但这种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与野生动物共舞的感觉美妙极了。时不我待,收拾行装,走出房屋,立即登车,我们急切地想立刻投入安博塞利草原的怀抱,饱览雪山与草原共色的壮丽美景,当然还有哪些生于斯长于斯的野生动物。它们有幸在千百万年前就选定在安博塞利这样的一片草原栖息。高山聚集的雨云未必能随时给草原带来雨水,但经常性的、湿润的空气却给草原带来持久的生机,草色青青,再有池塘片片的滋养,即便是旱季最严酷的时刻,所有水源全部干涸,相比非洲其他草原,极度干旱于安博塞利草原也是最迟来到。因此,安博塞利被认为是生态环境最好的草原。生活在安博塞利草原的野生动物毛色鲜亮,体态健硕。这从狮子、大象、河马身上充分体现出来。这三种大型动物也是安博塞利的有名动物。狮子多,在于可供猎捕的小动物多,大像多,在于草木丰美地域辽阔,河马多,在于池塘多,且水生植物丰盛。
一头河马无厘头地突然爬上池塘,向开阔的草原跑去,肥硕的身躯,浑身湿漉漉的,我们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观赏它。看这短腿的家伙,我们的车速不会低于30公里,车速放慢还跟它不上。河马永远都需要在水里侵泡着,皮肤一旦干裂,它会死。导游还是那个头发细细自然卷的肯尼亚小伙托尼,他告诉我们,河马看着动作迟缓,脾气温和,但惹恼它,它的攻击力比狮子还凶猛。像我们乘坐的车,狮子顶不翻,犀牛顶不翻,大象能不能顶翻,理论上没问题,河马顶翻它确是轻而易举。因此,导游们都知道告诫游客,不要被河马的外表蒙蔽,它短粗的腿很笨拙,实际跑的飞快,它不卑不亢很和气的样子,其实脾气很暴躁。躲他远点儿。这头出水河马在草地上奔跑一圈又回到池塘,扑腾没入水里,弄不明白他这一通奔跑想干什么,也许像人一样吧,屋里呆久了出来慢跑散散心,外加锻炼身体。。
比之纳库鲁、马赛马拉、塞伦盖蒂、恩戈罗恩戈罗草原,安博塞利不愧是丰水草原生活在这里的野生动物别有一番风情。在一片灌木林前,我们围观一个小型狮群,两只母狮,一只卧在地上,一只随兴挂卧在不高的树杈上,树下是两只幼师,藏在杂草丛中玩耍,时不时露头萌萌地打量一眼围观的人们,然后像毛球一样在母狮身上攀上滚下,好不快乐,就便是它们的妈妈,看它们玩耍的眼神透出的也是那句“少年不知愁滋味”啊。安博塞利是非洲所有草原狮群最多的地方,这是上天赐予它们的福地。充足的食物,便于突击猎捕的地形,正如此刻狮子一家人安然自得休憩的低矮树林,对于一座稀树草原来说,安博塞利这样的丛林算是很多的了。这些围绕水源地生成的低矮树林即是狮群的家也是它们设伏猎杀猎物的绝佳地点,它们可不愿意在空旷的草原上四处晃荡。只有在极度干旱的情况下,它们才不得不跟着其他动物迁徙,待到这个时候,它们凶恶的本性才会暴露无遗,因为它们连大象都要攻击并猎杀。饥饿使它们变成恶魔。令人忧心的是,这些年极度的干旱频发于安博塞利,旱季终止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延后,最长的多达五个月之久。不止是安博塞利,其它草原也在劫难逃。都是气候变化惹的祸。安博塞利的大象则有着另外的故事。
这是一个恒古的、人与野生动物之间相互冲突的悲惨的故事。大约一千年前,一支游牧民族带着他们驯化的瘤牛来到安博塞利草原这片福地。丰美的草原足够养活野生动物和他们的畜群,因此他们之间大体相安无事,反而在人与动物之间形成一种无以言表的默契。这个默契是,你杀死我一头家畜我必还杀于你一头,不论狮子、大象或其他什么动物。千百年来,这个形同生死契约的草原律法使居住在这里的人类与野生动物和谐相处,杀戮肇起,必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报复,血色褪去,草原又重归平静与祥和,好像动物们也有深明大义的一面。制定这个对等条约的游牧民族,即是非洲草原赫赫有名的马赛人,在两百多年前,殖民主义者正是从他们颀长的身材、英俊的面庞、优雅的举止和独特的文化传统把他们当作“高贵的野蛮人”的代表。但一个悲惨的日子来到了。基于人类对野生动物的盗猎越来越严重,为保护野生动物,肯尼亚政府决定把安博塞利草原划为国家自然保护区,本来为保护野生动物而且事实证明是最有效的保护办法,在实施时,却触发了人类一方对与野生动物达成的千年契约的背叛。马赛人错误地将古律当作对抗政府的手段,使安博塞利的野生动物陷于血光之灾。他们坚守占据的土地寸土不让,当强制迁徙开始后,他们根据失去土地的数量算出一个数,即刻展开对野生动物的屠杀,而且把大象作为主要对象,就这样,他们把大象作为与政府抗争的牺牲品,在短短几年时间,屠杀了近千头大象。他们古拙的思维认为,保护区的得益者是野生动物,是野生动物使他们失去土地,因此,野生动物必须承担责任,正如杀我一头家畜必杀你野兽一头,土地可比家畜重要,因此,他们认为自己的行为符合他们自古以来的律法精神:对等杀戮,杀一还一,毫不含糊。天啊,可憎、可怜、可敬的马赛人,不知该怎么说你好!他们暴戾的杀戮只针对成年大象,并不触碰小象,多少留下一点儿仁义的意味。整个事件的结局是,马赛人失去大片土地,一大群幼像失去父母,变成孤儿,悲惨地游弋于草原。安博塞利重新归于平静。但故事远未结束。十几年过去后,幼像变大象,它们的性情和行为与它们的前辈大不相同,极具攻击性。它们开始针对居住在保护区周边的马赛人的村落和家畜展开袭击,仿佛是有意识的报复。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人类开始正视存在于动物世界的社会问题。是的,在动物世界的某些种群里确实存在着社会问题。这表现在它们的生存方式是以一种有组织的形式进行。在这个组织里,长幼尊卑,敬老爱幼,相互守望,惺惺惜惜,自有章法,甚至行为举止,礼仪廉耻,都有所规范。而且它们能够将这些具有社会属性的知识、规范代代相传,一如人类社会,传统是可以承继的。大象则是动物世界最具社会性的动物种群。它们建立起了自己的文化,它们有它们不足为外人道的自有的文明。当它们的文明突然被破坏时,它们的社会问题也就跟着出现了。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