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命家仆搬来一张铺了丝绸褥子的竹床,侍女们捧来披风和帛巾。
嬴稷摘去两腮的假胡子,焦急的道:“快!白卿家让小仙女躺下歇息歇息!”
白起把婷婷放到竹床上,用一件披风裹住她娇躯。
婷婷咳嗽两声,道:“臣妇未能擒住刺客,请大王降罪。”便要朝嬴稷叩拜行礼。
嬴稷连忙阻止道:“小仙女何罪之有!快快免礼!”
婷婷仍坚持向嬴稷拜了一拜。
她雪白的脸庞和长长的头发都是湿淋淋的,模样极为柔弱可怜。
嬴稷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他多想扶一扶、抱一抱“小仙女”!但他记得希儿有言:“小仙女知礼守节,应十分厌恶旁人的越礼之举。”故而不敢唐突佳人。
胡伤霍的跪在婷婷面前,“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若非夫人及时出手,胡某早已下到黄泉了!”
婷婷欠身回礼,道:“举手之劳,胡将军不必如此谢我。”
魏冉拉来一名四十开外的儒雅男子,道:“徐医师,你快给小仙女号号脉!”
徐医师向秦王行礼,又向白起夫妇行礼。
白起拿着帛巾,轻轻擦拭婷婷脸上的水珠,一面说道:“有劳徐医师了。”
徐医师道:“下官定当尽力。”
徐医师名飞,乃是秦国最优秀的军医。每逢战事,他随军出征,无战之时,他便长居相府,照料魏冉及其家眷的安康。
所以白起和徐医师也算熟识。
徐医师替婷婷把了脉,道:“夫人只是受了凉,消耗了些元气,没什么大碍,安心静养个三五日即可复原。”
白起问道:“徐医师确诊无误?”
嬴稷道:“徐飞你可诊察仔细了!断断不许让小仙女落下任何病根!”
徐医师道:“微臣不敢马虎。”
婷婷笑盈盈的对白起道:“老白你别担心,我身子骨好着呢。方才落水时我太慌张,忘记使用闭气之法,所以在湖底呛了几口冷水,弄得头昏脑胀、气息虚弱,但是现在我已经好多了。唉,本来我也是可以避免落水的,奈何师姐出招太突然,我来不及施展轻功应对……”
白起剑眉紧皱,用手指轻覆住婷婷之口,怜爱的道:“行了,你得歇息休养,别说这么多话!”
这时黄瑥走了过来,施罢礼,道:“请大王允许臣妇带小仙女去沐浴更衣。虽说眼下仍是夏天,可湿衣服穿太久,终是伤身。”
嬴稷道:“恩,说得不错!寡人准了!”
魏冉笑道:“还是夫人细心,我等竟未想到此。”又与婷婷道:“小仙女,我家有上好的温泉浴池,你在池中泡上个把时辰,对恢复元气必有助益。”
婷婷思忖须臾,拿不定主意,遂问白起道:“老白,你意下如何?”
白起微微一笑,道:“那样也好,我舍不得你着凉生病。”
婷婷蹙眉道:“那你自己呢?你衣服头发也是湿的。”
白起笑得更温柔,道:“我是个武夫,筋骨强壮,晒晒太阳就成。”
婷婷莞尔道:“好吧,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白起点一点头。
婷婷欲要起身,嬴稷呼道:“哎!怎么能让小仙女走着去沐浴!”
魏冉呵斥左右的家仆:“你们这群呆子傻愣着作甚!还不将竹床抬起来!把小仙女抬去‘玉泉阁’!”
家仆跪地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刚走神了!求大王和相爷饶了小的贱命!”
嬴稷道:“寡人可以饶恕你们!你们倒是快干活啊!”
四名家仆立刻把竹床的四脚扛到了肩上。
婷婷朝白起挥手作别,白起微微笑着,目送婷婷离去。
徐医师拱手一揖,对白起道:“白将军,请随下官到药房取些滋补汤药,帮助夫人复原。”
白起同意,遂向嬴稷与魏冉作揖行礼,然后跟着徐医师前往药房。
嬴稷、魏冉、胡伤三人留在长廊,嬴稷问道:“舅父,事情算是办妥了吗?”
魏冉道:“大王放心,今日之事,微臣已命人到外头去散布了,相信不出十日,就能传到熊横的耳朵里,届时微臣再带着国书出使楚国,狠狠的敲他们一笔财帛!”
嬴稷冷笑道:“熊横能跟他老子熊槐一样愚懦么?”
魏冉笑道:“熊横若是不愚懦,他早就顺了楚地民心,大举攻秦啦。”
嬴稷打了个哈哈,道:“舅父言之有理!”
但片刻之后,他笑容陡散,愁上眉头,叹道:“可惜小仙女因此事受了害,虽没什么大碍,寡人终究心有不忍,偏偏那个刺客毒妇还逃了!”
魏冉的表情也肃穆起来,道:“刺客虽遁,楚国尚在,我们秦国有的是机会整治楚国。不过最近这两年,我们用兵的主要方向仍是三晋,待三晋服帖了,就该轮到楚国倒霉了。”
嬴稷颔首。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问胡伤道:“胡卿家,小仙女的发簪可被你扔了?”
胡伤道:“微臣焉敢扔弃国尉夫人的物事!”即刻自袖中摸出那根竹节形状的桃木簪子,双手呈给嬴稷。
嬴稷拿起发簪,端详了会儿,道:“这簪子损坏了,寡人回宫后找工匠依样做一支纯金的还给小仙女。”
胡伤道:“大王英明。”脸孔表情却颇有几分失落之色。
嬴稷笑道:“胡卿家,你今日也立了功,寡人会好生嘉赏你的。”
胡伤跪地叩谢:“谢大王恩典!”表情犹是失落,心底暗道:“大王若把这簪子赏我,那才大好!”
*
去往药房的路上,徐医师的神情颇显凝重。踌躇了再三,他终于启口,小声询问道:“恕下官冒昧,白将军您可有想过,将来生养多少儿女?”
白起脸色平静,道:“我心里所想所求,唯有与婷婷朝夕相对,幸福快乐的过日子。至于儿女,一个也好,两个也罢,五六个亦无妨,无儿无女亦无妨。”
“啊?无儿无女亦无妨吗?白将军是说真的?”徐医师惊诧道,嗓音仍然压低。
白起道:“当然是真的。徐医师何故问我这些事?”
徐医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适才人多,有些话下官不便言说,现在周遭没别人,下官便告诉白将军您一人。夫人这次落水,虽没留下什么病根,但夏季暑热,湖里极冷,夫人又不识水性,猝然带着暑气碰着湖里的冷气,加之心慌和呛水,以及事先与刺客武斗损耗了真力,诸多原因加在一块儿,却是实实的伤到了气血,恐怕不易怀孕。”
白起脚步骤停,双眼颤抖,两道剑眉紧紧皱缩,急问道:“你说婷婷伤了气血!可是严重?婷婷会有疼痛昏沉的不适之感么!”
徐医师道:“那倒不会,此属暗疾,夫人自己不会察觉任何异感,而且这种暗疾也不会影响夫人的饮食起居、武斗娱乐。即是说,夫人的生活皆可照旧,却唯独怀孕困难,这暗疾偏偏还没得治疗之方。”
“徐医师,你绝不可把这件事再告诉第三人!”白起命令道,“我要婷婷继续吃得香、睡得好、玩得开心!她的高兴快乐是对我而言最为重要的!因此你务必严守此事!”
徐医师面露愁色,道:“下官严守此事,诚易如反掌。但时日长了,就算白将军您自个儿不在意子嗣,也难免夫人不心急啊。”
白起道:“我自有办法哄婷婷。”
徐医师道:“下官也当竭尽所能,平日勤加研习医药,希望能为夫人找到灵药妙方。”
白起侧转了身,举目眺望东南方向,深邃的双眼内蓄满森寒残酷的杀意。
徐医师被这莫可名状的凛冽杀气所慑,不由得手脚战栗。
只听白起冷峻坚决的说道:“凶手伤了婷婷的气血,我白起定要教凶手血债血偿!教楚国血债血偿!”
*
魏冉所说的上好的温泉浴池就在“玉泉阁”。
玉泉阁是一座单层的殿宇,修建在湖边的小丘上。浴池恰是天然的温泉池,并有天然的水道,昼夜不息的将泉水引出殿宇,顺着丘坡流入湖中。
侍女往浴池里撒了许多时鲜花瓣,铺了厚厚一层。
婷婷在温暖的泉水里浸了小半个时辰,肌肤经得水滋雾蒸,越发雪白晶嫩、光泽耀目,仿佛要融化在这水清花芳之中!
侍女们个个心生羡慕,怯声问道:“国尉夫人的皮肤真好,不知国尉夫人可否慈善怜悯的告诉奴婢们这美肤养肤的方法?”
婷婷笑道:“我自小就比旁人肤白,从不曾特意的美肤养肤。”
她说的是实话。
众侍女见她神色活泼、快人快语,绝无讳莫如深的做作之态,也就心悦诚服的信了。
黄瑥自前殿走到浴池边,双手捧着折叠整齐的衣物,笑着道:“小仙女天生丽质,昔日在华山上吸集天地日月之灵气,固非我等凡人可比,如今又有白将军宠溺呵护着,直是愈来愈娇艳可人了!”
婷婷嘻嘻一笑,低下头,道:“相国夫人拿我取乐了。”
黄瑥道:“我所言乃是心里话。”她将手中的衣物交给两名侍女,嘱咐道:“过会儿仔细伺候小仙女穿衣。”
两侍女屈膝领命。
黄瑥又与婷婷道:“小仙女,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衣服,我已让人洗净烘干。”
婷婷感激的道:“多谢相国夫人。”
隔不多时,婷婷沐浴完毕,穿好衣裳、披着长发走到前殿。
黄瑥轻挽她手臂,道:“来,我给你梳妆打扮一下。”
殿堂中央一条长几上,侍女已摆好了铜镜、梳子、各种珠钗首饰、胭脂水粉。
婷婷辞道:“多谢相国夫人好意。然而我平素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此刻头发也还是湿的,实无需相国夫人费心为我梳妆打扮。”
黄瑥笑道:“说的也是,那我就帮你把头发梳理直顺吧。”
婷婷道:“区区小事,怎能劳动相国夫人亲自动手,我自个儿梳一下就行。”
黄瑥笑容不改,硬是按着婷婷坐到铜镜前,道:“小仙女莫不是嫌我梳头的手艺不如你家白将军?”
婷婷雪腮忽红,道:“我……我不曾那样想……”
黄瑥和蔼可亲的道:“小仙女,我今早和你说过,咱们是自己人,你与白将军,在我和阿冉心里,都是如同家人一般。家人之间,不必见外。”
婷婷听罢此言,默默的点了点头。
黄瑥指示侍女在婷婷面前摆上茶果糕饼,婷婷正好腹中饥饿,便斯文礼貌的向黄瑥道了谢,优雅的拿起一块枣泥糕来吃。
*
魏冉在相府主殿大厅里摆了个小筵,与嬴稷品酒谈天。
胡伤虽也有一席位,却甚少出声。
过得半晌,一辆马车载着黄瑥和婷婷到达大厅门前,碰巧白起也捧着汤药走到了此处。
婷婷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掠至白起面前,伸手摸了摸白起的头发,又摸了摸白起的衣服,道:“噫!还真晒干了呀!”
白起微笑道:“你才损了元气,怎么又蹦蹦跳跳的了?”
婷婷两手叉腰,昂着头道:“我恢复得快嘛!”
白起柔声道:“那可真好。我煮了汤药,你一会儿趁热喝了。”
婷婷眉心一蹙,问道:“这汤药可苦?”
白起道:“我闻着甚苦。”
婷婷吐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良药鲜有不苦,我不是不懂事的人。”
到了厅中,白起和婷婷要向嬴稷行礼,嬴稷立即阻止道:“免免免!小仙女服药要紧!”
魏冉安排白起夫妇就座,婷婷端起药碗,长袖一拂,恬静娴雅的将药汤喝干。
药汤的味道是真苦!
白起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婷婷。他的神情比药汤更苦!
“哟,小仙女喝起药来也是仪态万千啊!”魏冉打趣似的赞美道。
嬴稷心波荡漾,道:“舅父,寡人让你家庖丁烹制的葱烧海参好了没?好了就赶快送来,给小仙女补身子!”
魏冉道:“是呀!怎的还没烧好了送来!莫非在偷懒不成!”竟要亲自去厨房查视责问!
徐医师拦住魏冉道:“相爷留步。国尉夫人元气未复,此刻不宜大补,何况葱烧海参太过肥腻,非养病佳膳。”
魏冉恍然,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幸亏徐医师你提醒得及时啊!”
嬴稷也“啪”的一拍脑门,道:“瞧寡人出的这馊主意!”
黄瑥对魏冉道:“相公,妾身已吩咐厨房准备甜汤,一会儿就给小仙女送来。”
魏冉握住黄瑥之手,笑道:“你办事果真周全。”
到傍晚,魏冉留白起夫妇和胡伤在家中用膳,嬴稷也未回宫。
因照顾着婷婷身子,晚膳的菜肴都很清淡。魏冉要给嬴稷加几道浓油赤酱的野味,均被嬴稷拒绝。
晚膳后,嬴稷摆驾回宫,临走之前,他把自己的金厢马车赐给了白起夫妇,一则奖赏白起夫妇今日护驾之功,二则避免婷婷在回家途中吹着凉风。
“小仙女,我能为你做的事,终究是不够啊……不够……”嬴稷骑着宝马昆仑,心中无限惆怅。
*
马蹄踏踏,车轮滚滚。
一路上,白起沉静的搂着婷婷,不语不言。
“老白,你心情不好吗?”婷婷抬头问道,“可是因为我放走了我师姐,你生我的气?”
白起皱着眉,淡淡的一笑,道:“我没生你的气。你也休要再提那歹人。”
婷婷道:“好,我不提。那你告诉我,你为何心情不好?”
白起双目凝视婷婷,良久,缓缓说道:“婷婷,我没能兑现我的承诺,我对不住你!”
婷婷眨一眨乌眸:“啊?”
白起继续说道:“与你相识的第一天,我要你跟着我,我对你说,我的身边是全天下最安全的所在。然而你跟着我之后,我却没能保护好你,以至于你一再的遇险!我太没用、太无能!我痛恨我自己!”说着说着,他两眶通红,眼角流下热泪。
婷婷吓了一跳,娇躯从白起怀抱里跳起来,道:“哎呀!老白你别哭啊!”
白起怔怔的看着婷婷,不再说话,也不动手擦泪。
婷婷嫣然一笑,雪白的小手掌摸上白起两颊,轻轻抚拭,道:“我每次遇险,都是我自己任性妄为的后果。你总是为我设想得细致周全,我却未必乖乖听从你的安排,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思。”
白起攥住婷婷皓腕,道:“就算你任性妄为,我也得好生的护着你!我断不该有任何疏忽使你涉险!”
婷婷两手伸到白起脑后,轻轻扳动白起头颈,让白起的脸庞靠在她怀里、贴着她小巧柔软的胸脯。
“老白你可知道?我之所以敢任性妄为,全是因为我相信老白你能救我于危难。”婷婷幽幽的说道,一边用手指摩挲白起后颈,“你诚然每次都救到了我。安邑城楼倒塌,是你及时带我离开,今日我溺水,也是你及时救了我。多亏有你守着我、护着我,我才能快快乐乐的活到现在。”
白起的腮颊早已赤红。
婷婷的言辞、摩挲、胸脯、心跳,仿佛具有神奇的力量,令白起既感动、又激动,刹那化悲为喜!
白起面露微笑,梦呓般的呢喃道:“婷婷,我只企盼,你能一直快快乐乐的待在我身边……”
婷婷爽朗的道:“这又不难,不过老白你也要一样的快快乐乐才行,否则我见着你忧愁难过,我自己也快乐不得!”
白起双臂抱紧婷婷,道:“好,我答应你,我也一样的快快乐乐!”
婷婷甜甜的笑道:“恩!”
将到家门口时,白起冷不丁的问道:“婷婷,你身上的香气怎么怪怪的?不似平时那样好闻。”
婷婷道:“我在相国大人家的温泉沐浴时,那池子里撒了好多花瓣。说实在的,我也不喜欢这么厚重杂乱的香气。”
白起笑道:“回家后,你陪着我,再沐浴一次,我要把你身上乱七八糟的香气洗干净。”
婷婷脸颊红彤,不置可否。
夜色和美,星垂天幕。
沐浴完罢,婷婷身上的馨香恢复如故。
白起热情的压着她,深情的拥着她、吻着她,波荡、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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