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黯下来,晚霞落在了精神病院的屋脊上,泛起了一片玫瑰色的暗红,渐渐的,这暗红消失了,太阳落下去了,天空像是墨染的一般化成了淡淡的青色,过了一阵,月亮升了上来,弯月如钩。
我站在窗户前,正确地说,是铁窗前,手里把着铁栏杆,抬头看着天空的月色,一动不动。
“你不吃饭吗?”背后响起了精明女的声音。
我没吱声。
“我说阿强,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能不吃饭了,对不对?”白胖子揪着我的胳膊,苦苦地劝。
我依然没动。
“他这是生气了。”忽然,许久不出现的男孩出现了,站在屋子里的角落里,阴森森地一笑:“苏强,你认命吧,你会被当成囚徒,永远被囚禁下去,为大家提供血清,就像是实验室里的试验品!哈哈哈哈。”
“你跟苏强一个身体,他倒霉,你高兴什么?”白胖子再也忍不住了,皱着眉训斥。
“我高兴,他越倒霉,我越高兴。”男孩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若不是他的脸太苍白,眼睛黑幽幽的渗人,这样的表情也许可以称为“可爱”。
白胖子一向怕这个男孩,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不再多说。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风掠过饭桌上的饭菜,吹过一阵冷冷的饭香,白胖子嗅了嗅鼻子,讨好一般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我说老兄,你多少吃点吧,你这是干嘛呢?对不对?哎哎哎,你看,你看,壮汉出现了,正坐在饭桌前,他很饿啊。”
听到这话,我这才回头,果然见壮汉坐在饭桌前,对着我呲牙一笑:“你不吃饭吗?”
我皱了皱眉,径直走到壮汉对面坐下,问:“你当时怎么出来的,能告诉我吗?”
“你先吃饭,我再告诉你。”壮汉的气色不想从前那么壮实,看起来有些苍白。
我抿了抿嘴,只得拿起了筷子,开始吃了起来,没想到一旦开吃,还挺饿的,虽然饭菜都凉了,但是吃得还挺香的,津津有味地一扫而光,打了个饱嗝,抬头,果然见壮汉的气色好了许多,跟我一样拍着肚子道:“没想到疯人院的饭菜做的还不错。”
“是啊,更没想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疯人院。”我苦笑。
“你不是想回来吗?”壮汉奇道。
“哎,这话你说错了。”精明女扭着腰走过来,拍着我的肩头:“他经过了这么一圈,已经不想回来了,也不想死了。”
壮汉“哦”了一声,沉吟了下,徐徐开口:“苏强,你不是活埋在棺材里的。”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不是活埋?”
“不是,我附身在你身上,出来的时候,发现你在一个货车的底部。”壮汉打了个手势:“就是停在一个废弃的车库里,你被放在一个人形大箱子里,被压在货舱下面。”
“可是……”我张口要反驳,但是认真想了想,自己只是想当然以为是活埋,然而若是真的是活埋,怎么可能活那么久?必然是空气能透进来的,只不过当时黑乎乎的,自己没看到而已。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爬出来,就往外,我当时以为是在安全区之外,谁知道走出没几步,绕过那个大讲台,就看到了帐篷区,当时正是傍晚,很多人坐在外面聊天呢,走到这里的时候,我再也撑不住,昏倒了。”壮汉如是说。
我静静地听着,皱着眉。
“这说明什么?”白胖子回头问精明女,精明女扶着太阳穴,摇头道:“很难说,不知道对方这是有什么阴谋。”
“白痴。”我忽然抬头叫了一声,果然见壮汉旁边出现了一个神色呆呆的年轻人,正是白痴。
“你怎么看?”我笑问。
那白痴挠了挠头,又摇了摇头,张口结舌地道:“我不知道。”
“你问他有什么用?”精明女哼了一声,拍了一下我的肩头:“事情很明显了,按照你的推论,是李教授,李教授跟那个制药公司勾结,看到你有血清,唯恐……”
“唯恐什么?”白胖子问,
“哦,我也不明白。”精明女扶着额头,在地上踱步:“真的很头疼,纵然这丧尸病毒是他们失误操作,可是能从你身上提取血清,这是好事啊,他们干嘛要把你藏在货车底下呢?这是要干嘛呢?”
我看向了白痴,见白痴眼睛茫茫的,神色像是一张白纸,一片空白。
好吧,我叹了口气,这货大概不到生死时刻,是不会出现的,也罢了,自己想吧,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了无生趣,走到靠近墙边的木床上,爬上了上去,躺平,双手放在肚子上,想到自己这辈子,真是……算了,不想了。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奇怪的是,几个人格都没主动骚扰自己,醒来的时候,他们也不在,我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我对这些人格的控制能力,似乎比从前好了许多,以前他们出现消失都随他们的心思,我半点违背不得,如今却能控制他们的存在,这也算是成长的好事吧。
第二天一醒来,李教授派人来取我的血清,取完之后,杨院长亲自过来,见我神色没那么沮丧,也没有崩溃发疯的迹象,坐下来开始开导我,问我今天是否又见到了“他们。”
我摇头没有说话。
杨院长见我一张木头脸,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你这样子是不行的。”几天之后,精明女忽然开口,不过人没有出现,因为我没有主动召唤她出现,她只是在我耳边说话。
“也没什么好办法啊。”我无奈地道:“那又如何?”
“你以后会慢慢真的变成一个丧尸血清试验品的,没有意识,浑浑噩噩的过完这一生。”精明女幽幽叹了口气。
“那也好。”我苦笑。
精明女气得不说话,消失了。
于是,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每天李教授派人来取我的血清,然后吃饭,睡觉,杨院长开始经常会派人来跟我“聊天”,问我见过“他们”没有,我一概不做回答,渐渐的,杨院长也就打消了要“治好”我的念头,不过偶尔过来找我聊天,告诉我外面的情形。
因为有了治疗丧尸病毒的血清,外面的丧尸似乎有了解决的办法,李教授他们团队先是给自己人身上的打了个疫苗,然后派人去抓丧尸,回来打上我的血清,丧尸居然有治好的案例,而且随着血清样本的成熟,治好的案例越来越多,最后竟然形成了抓一群丧尸回来,进行治疗的情形。
“真的能治好?”我好奇地问。
“能,第一个恢复了的丧尸,我还认识,是我的一个老同学,还是个心理专家。”杨院长说到这个时候,脸上不胜唏嘘:“可知人的命真的未可知,这好好的活着,忽然被丧尸给咬了,人不人鬼不鬼过了一些日子,这又被治愈了,真是……对了,他很快要出院了,出院之后,跟我约好要来这里做大夫呢。”
杨院长笑看着我,脸上全是一片欣慰,见我脸上并没有其他表情,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说起来,多亏你呢,小苏,把你关在这里,你别怨,这也是情非得已,为了你安全着想,但是你为人类做的贡献,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说完,眼圈一红,居然要哭。
我无语。
又过了几日,杨院长来探望的时候,又告诉一个好消息——本地的封锁被解开了。
“呐,联合政府知道我们这里研究出了血清,并且治好了很多人,便解封了。”杨院长十分高兴,感慨地道:“我们终于能活下来了,真是太好了。”
“能活下来?”我奇道。
“是啊,你要知道。”杨院长的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如果我们找不到治疗丧尸的血清的话,我们很可能连同丧尸一起被军队消灭。”
“哦?”我眨了眨眼,笑道:“那敢情好,大家都活下来了。”
“是啊,劫后余生,总是好事。”杨院长用力握着我的手,表达他的激动与兴奋:“其实我早就想放你来着,你看起来完全是正常人,压根不是一般的疯子,但是不知为什么,报告上去了,上面总是不批。”说着,耸了耸肩头。
“哈。”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动,忽然对杨院长建议:“要不杨院长,你问一下,上面打算放不放我?我的意思,你问问李教授?”
杨院长眨了眨眼:“为什么不放你,若是丧尸的病毒被克制了,丧尸们被治好了,你是大大功臣,为什么不放你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日子如同流水而过,既然找到了治疗的办法,恢复的过程便很快了,随着第一个被治好的丧尸,一个接着一个,大量的丧尸被治好了,但是与此同时,那些没治好的丧尸也被“处理”了,就这样,半年之后,这一场几乎要毁灭人类的丧尸危机,终于解除了,安全区撤消,封锁解除,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生活秩序,天下太平,一切如故。
而我,始终没有被释放,直到有一天,阿兰来看望我。
“你瘦了,感觉有点见老。”
当我坐在阿兰对面,打量着阿兰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阿兰似乎并不介意,沧桑一笑:“经过了这场浩劫,谁不会老呢?”
“可是依然很美。”
我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丹凤眼,狭长的眉,白皙的皮肤,柔美的五官,她始终是我爱的女人,从大学时候一见钟情,我就爱上了她,好吧,我承认,她多少有点像母亲的影儿,可是那又如何,男人总是多少有点恋母情结的,何况发生过那些惨事。
听到夸奖,阿兰笑了,是那种劫后余生的笑——经历了丧尸危机,所有人似乎都退了一层皮,有的是成长,有的是成熟,有的,则是宽恕,我想,阿兰的那层皮,就是宽恕,她能来看我,证明她宽恕我了。
“你要知道。”阿兰上下打量着我,开口:“别人只忙着庆祝生存,我却只想起了你。”
“谢谢。”我礼貌而残忍地道。
阿兰见我说出这话,神情似乎有些受伤,不过很快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笑得安然:“阿强,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如今你出不来,可以尽管跟我说。”
听到这话,我心中倒是一动,耳边也传来久违的精明女的声音:“快,快告诉她真相,让她帮你出去啊。”
出去?
我环目四顾,打量着这个近似牢房的房间,出去又如何,跟这里没什么区别,相反,因为丧尸危机解除了,我已经没用了,出去了,说不定连三餐都不继,有什么好逃离的?
“你别忘了那个制药公司和李教授,他们要对这场危机负责的。”白痴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我打了个寒战,怔怔地道:“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阿兰则皱了眉头,因为我自言自语的毛病又犯了。
“真相,真正的真相,那个制药公司造成了成千上万人的损失,却被捧成英雄角色,与他们勾结的科学家李教授也成了英雄人物,这样子不公平,不是吗?”白痴徐徐道。
我继续打了个寒战,犹豫了下,忽然摇头:“出去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我本来就是要自杀的,为了摆脱这几个“人”的纠缠,转了一圈没死成,也就这样了,想到余生要跟着五个人一起过下去,我就丧失了对未来的一切憧憬。
“其实你已经具备了控制我们的能力。”
这是白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已经具备控制的能力?
我能控制他们了吗?
真的吗?
那岂非证明自己可以不用跟这五个一起生活了?
正想着,一抬头,忽见阿兰皱着眉站起来,这就要走,忙叫住:“阿兰,阿兰。”
阿兰回头,阳光映着那张明媚的脸,娇美、清澈、美丽,与这样的女人一起过下半晌,该是多幸福的事情啊。
想到白痴说的“可以控制”的话,我心中忽然冉冉生出了几分渴望,如果这些人格是可以控制的,如果我可以屏蔽他们的所在,那我是不是可以跟阿兰重新开始了?
如果……
如果……
好吧,为了如果!
“阿兰。”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徐徐开口道:“阿兰,你去找陈凯,告诉他,我有重大的内幕要揭露,我的五个人格已经告诉我最后的真相了,希望他能帮我进行安排公开申辩,我要再次证明,我不是疯子,我是个正常人,有行动的自由!”
阿兰听到这话,眨了眨眼,面上露出不解之色。
我苦笑:“你尽管对他说,以后的事情就不用管了,你不是想要我出去吗?这种法子可以让我出去。”
阿兰听到这话,脸上莫名地一红:“谁要让你出去?”说着,甩了甩头,转身出去了。
“苏强,你是不是真的很傻啊?”
忽然,聪明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凯是什么人,我不信你到现在也没看清?”
“什么人?”我怔怔地问。
精明女叹了口气:“你在被藏在柜子里的时候,你向他求救,他没有救你,不是吗?后来你出来,你告诉他你的怀疑,让他查查这件事,结果最后你被送到了疯人院,而且来疯人院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出现,甚至这大半年,他都没有来看过你一次,你不觉得陈凯有问题吗?如今你居然还向陈凯求救,你是疯了吗?”
“就是,就是。”白胖子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恍然大悟:“精明女果然厉害,听她这么说,我也觉得陈凯有很大问题,可是苏强已经告诉阿兰了,这可怎么办?陈凯知道苏强想揭发,不得想办法害死他啊?”
“所以说啊。”精明女似乎着急了,在我耳边催促道:“你快点逃离这里吧,要不就打电话,让阿兰不要告诉陈凯,总而言之,陈凯绝对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要再上陈凯的当了!~”
听到这话,我摸了摸自己的裤兜,似乎想要掏出手机,不过很快苦笑:“手机不在我这里,一直是医院的大夫护士替我保管的。”
这话出口,白胖子急了:“这可怎么办?”
精明女则沉默了许久许久,长叹一声:“看来这个陈凯是你命中浩劫,只能听天由命啊。“
……
出乎意料的是,阿兰出去不久,陈凯竟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可以对自己是否神智正常进行公开申辩。
因为我是著名的丧尸血清,又是第一个挽救了丧尸病毒的人,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关注,一时之间,满城风雨,听说要在法庭辩论,纷纷报名旁观,然而报名实在太多了哦,只能转移到最大的时代广场举行,当地政府趁机招商引资,安排了很多文艺节目,最后才是我的公开申辩会,然而他们还是低谷了群众的热情。
那天我去的时候,吓了一跳,偌大的广场被挤得风雨不透,大家都站在那里,仰望着台子上,嗡嗡议论不休。
“怎么这么多人。”我小声嘟囔着。
“是啊,你自己作死,不怪人家。”精明女似乎对我的轻率有所不满:“你看看台子上做的是谁?陈凯现在是民众眼里的大英雄,而你只不过试验品,两者对阵,不用比划就失败了。”
“行了,你说点打气的话。”白胖子的声音响起。
“你们别吵,让苏强安静下来。”壮汉劝阻。
“白痴。”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
“什么?”白痴这一次,没有假装听不见。
“你说这一次,我能赢吗?”我问。
“能!”白痴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啊?”耳边几乎想起了四个人的惊呼。
白痴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在主持人的引导下,一步步地走上了台子,站在台上,低头看去,只见漫山遍野乌泱泱都是人,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惊讶的、羡慕的、鄙夷的、讥讽的,应有尽有,旁边则各式各样的媒体,正对我拍照……
“苏强。”
陈凯从裁判席上站起来,径直走向我身边,他旁边则是个白胡子老头,穿着一身法官服,正上下打量着我。再左边则是李教授,穿着一身精致的工作服,神采奕奕,光彩照人,而对面,竟然是杨院长。
“苏强,我已经听你女友说了,我支持你,加油!”陈凯语重心长地对我道。
我一笑。
此时此刻,也只能一笑。
陈凯似乎觉得我笑得奇怪,怔了怔,笑问:“有困难尽管说。”
“没有。”
我摇头:“那五个人已经告诉我最后的真相了,我会把真相告诉给民众的。”
“这就好。”
陈凯点头,眸光熠熠,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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