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一朵叶子，那叶子飘摇着，渐渐落在了窗棂上。

潘金莲伸出手，捻着那叶子，放在手里捻动着，心里盘算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张大户终于要纳她了，这是她一直准备着担忧着的事情，如今又无可奈何来临了，怎么办？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娥眉轻轻蹙起，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记忆里自己是个裁缝的女儿，被卖到了王府，后来王府落魄了，被张大户收了，那一年，本来潘家要领自己回家的，结果被张大户阻止了，后来被收在院子里唱曲，识字断文的，跟一般女子并不相同。

也正是因此，她多少有了别的心思，并不想象其他女子一样，委委屈屈做了姨娘，尤其是张大户那样的老男人的姨娘，她想要的男子，即使不是西厢记里的张生，也好歹是三国里的赵云，若是做不得，做一个梁红玉也使得……

正想着，忽然门外面传来脚步声，潘金莲慌张起来，一眼瞥见梳妆台上簪子，心里挣扎了下，想要拿起来，可是又犹豫了，正在此时，门一下开了，张大户走了进来，一张白白胖胖的肥脸，颌下有须，穿着员外袍，对着潘金莲淫笑了笑，搓了搓手道：“美人儿……”

“老爷。”

潘金莲此时再去拿簪子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上前赔笑地万福。

张大户哪里按捺得住，伸出手就要摸潘金莲的脸，却被潘金莲躲闪开来，款款跪下来道：“老爷，奴家有事情向您禀告。”

“你说。”张大户见潘金莲不停躲闪，未免有些不高兴，然而看在美人儿的份上，也不好发作，只冷着声：“快说。”

“是这样的，老爷。”潘金莲笑得越发温柔，娇怯怯地宛如一株绽放的茉莉花，笑道：“夫人曾经告诫过奴婢，让奴婢远离老爷，若是惹着了老爷，夫人要把奴婢打下下半截来呢。”

这话出口，张大户脸色微变，他怕老婆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如此，家里早就纳了十七八个在后宅里了，只是因为大夫人是个性格厉害的，所以一直没有机会纳妾，而留着潘金莲几个，也是大夫人看在自己没有儿子的份上，只答应说，等潘金莲她们长大了，给张大户留着，张大户对着潘金莲她们早就垂涎三尺，但是因为惧内，只能干咽唾沫，今日是因为潘金莲及笄了，张大户便按捺不住了。

只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想要先下手为强，免得夫人再絮叨，然而没想到夫人还是知道了。

“她知道了？”张大户惊疑不定地问。

“知道了。”潘金莲察言观色，忙不迭地点头道：“已经知道了呢。”

“她怎么说？”张大户的气势立刻委顿下来，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夫人手……”潘金莲看到张大户的脸色，暗暗好笑，面上却装作害怕的样子：“夫人说，若没有她的允许，不允许奴家靠近老爷呢。”

张大户听到这话，满腔欲火顿时化作了雪水，“哎呀”一声，拍了拍大腿，低头看着如花似玉的潘金莲，这么绽放的一朵花，看着实在眼馋，但是想了想夫人的严厉，又不敢再说进一步，想来想去，只好叹了口气，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潘金莲见人走了，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是知道夫人脾气的，虽然表面上说留着给老爷纳妾，可是真的做起来，如何舍得？因此自己这样美丽的一朵花，纵然学不了红佛夜奔嫁给英雄，被发落出去之后，嫁给一个年轻的掌柜，又或者，真的不行了，嫁给一个年轻点的小厮也成。

总而言之，她是不想做姨娘的，更不想嫁给又老又肥的张大户做姨娘……

想到这里，潘金莲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只可惜……唉。

正想着，忽见镜子里的自己起了变化，再也不是白色衫子留仙裙，而是尼姑一样留着短头发，穿着很古怪的衣服，正站在那里，梳着头发，口里哼着奇怪的歌曲。

“啊。”

潘金莲惊叫一声，打了个寒战，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李东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门，一抬头，见小丽站在沙发跟前，披头散发，穿着一身黄色的睡衣，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

“哦，工作太累了，对不起。”

李东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对着小丽挥了挥，脱了外套，径直向浴室走去，等洗了澡出来，一抬头，见前面小丽还站在那里，连姿势也没动过，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道：“小丽？怎么了？还不睡？”

“不是。”

小丽说完这话，忽然觉得无限委屈，眼泪哗啦啦掉下来，一边哭一遍道：“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为什么不肯理我呢？呜呜，你这个混蛋，李东，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跟你没完。”

“不是。”李东开口解释了一句，忽然觉得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再说下去，对着小丽挥了挥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说着，转身向卧室走去，看到了床，感觉无限亲切，一头扎了过去，闭上眼，便要睡了过去。

“李东。”

忽然，一双手把他强行拽了起来。

李东很不情愿地睁开眼，见小丽的脸就在眼前，那曾经清澈的眼眸，娇媚的面容，忽然变得蜡黄，眼睛也浑浊看不清，只有不停地流泪。

“李东，你说话啊。”

小丽似乎故意不让李东睡着，不停地摇动着李东的双肩。

李东的身子伴随着小丽的手，不停地摇晃着，摇晃着，然而他到底太累了，这么摇晃着，居然也睡着了——工作压力实在太大了，他可是借了几千万的债申请的项目，若是还不上，只有被人追杀的份儿，这种压力让他吃不下睡不下，每天都在焦虑。

解除焦虑的动力只有一个——工作，只有拼命的工作，他才能缓解和宣泄内心的不安与焦躁。

然而……

“李东，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女友像是疯了一般摇动着他。

好吧。他漫漫地想着，自己是在太忙了，忽略了她，也是欠她的，就让她摇动着自己好了，自己……先睡会儿。

正在想着，忽然，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啊。”

李东只感觉脖子里忽然浑身炸凉，吓得一下跳了起来，看着浑身湿淋淋的，不由跳脚，怒道：“你干嘛？”

“谁让你不理会我的？”

小丽居然理直气壮，敲着腰道：“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说着，捂着脸，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李东刚刚洗了澡，忽然又被凉水一激，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凉飕飕的，不仅毛孔凉飕飕的，连同心也有些冷，他看着眼前不懂事的女友，只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为什么对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动了心，然而要让他说什么狠心的话，他又说不出口，毕竟自己确实忽略了她。

“我回公司了。”

说来说去，李东也只有这么一句，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换了一身衣服，在女友的嚎啕大哭里，甩门而去。

此时已经是夏末了，秋日的凉风渐渐起来了，吹得他有些冷，只穿了一件衬衫，确实有些不够御寒，然而他又不想去开车，只是心里头不顺，便在街头抱着胸走着。

街头亮起了一盏又一盏明亮的灯，像是天空里挂着珍珠项链，还是夏末的日子，所以尽管深夜，依然热闹非凡，吃烧烤的，喝啤酒的，打牌的，一个接着一个，李东抱着胸，瑟瑟地穿过人群，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呢，然而……

似乎也没什么胃口。

不过……

李东觉得自己此时此刻，需要的不是胃口的满足，而是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女人的怀抱，只有什么女人，倒也不要紧。

他想到这里，眼前忽然浮出一个女人的身影，这是他在跟客户吃饭的时候遇到的按摩女，那女子长得倒是一般，起码在那种行业里，算不上上乘，不过却有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像是小鹿一样怯生生的，每当李东看到她，就想起了在林间，一只奔跑的小鹿，眼睛是清亮的，夜色苍茫，漫漫无边，唯独如此，格外让人心动。

“找她聊聊去吧。”

李东紧了紧胳膊，转身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成年人的聊天，总是免不了肉体的碰触，然而李东心里到底是愧疚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出轨，以前为了女友，哪怕陪着客户，他都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所以没有过夜，便打的又回来了。

等开了门，打开灯，吓了一跳，原来小丽一直没睡，坐在沙发上，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眸直勾勾的，十分吓人。

“你还没睡？”李东因为做了坏事，倒也有些心虚，说起话来很是心虚。

“你去哪儿？”小丽一脸福尔摩斯，警惕地看着李东。

“没什么。”李东皱了皱眉，忽然失去了解释的兴趣，摆了摆手，径直向卧室走去，刚刚进门，忽感觉背后一痛，他“啊”了一声，惊讶回头，见小丽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剪子上带着血，正狞笑地看着自己，伸出手向背后摸了摸，低头看去，一手的血。

“你……疯了？”

李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友，女友这是真疯了吧？居然想杀死自己？

“我就是疯了你，你这个混蛋，我跟你没完，你出去招妓了对不对？你的衣服上全是女人的香气，我跟你拼了。”

小丽跟疯了一样拿着剪子就冲着李东来了，李东这一次没有让她，两人很快厮打成一团，李东本来有心承让，可是小丽却跟疯了一样，诚心要杀死自己，一刀一刀直冲着自己致命要害而来，李东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了小丽一把，小丽“哎呀”一声，脑袋磕在了茶几上，只听“咚”地一声，身子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小丽？”

李东大惊失色，忙跑了过来，扶着小丽的身体，见小丽紧紧闭着双眼，鼻息竟然摸不到了，而且慢慢的，鼻子里居然流出血来。

“啊——”

李东吓得一下把小丽放下了，不停地往后爬了几步，疯了，他要疯了，小丽真的死了？不会吧？他不是有意的啊？怎么办？他……要变成杀人犯了？

想到自己被判坐牢的未来，李东恨不得也跟着自尽，可是理智让他慌里慌张地爬了起来。

不行，自己不能坐牢的，完全不行的。

李东扶着茶几站起来，晃晃荡荡地环目四顾，沙发，客厅，墙壁，自己的家，不行，不行，真的不能坐牢啊。

他脑海里只有这话，低头看了看小丽的尸体，忽然蹲下来，扶着脑袋。

必须处理掉。

必须。

必须……

所以……

李东忽然站起来，抬头看着那粉白的墙壁，他忽然想起金庸小说了一个场景——《连城诀》里，一个大侠杀了人，就把人砌在墙壁里？也许？李东走到墙壁中间，敲了敲，感觉应该是中空的，咬了咬牙，从厨房拿来了一个锤子铲子，“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果然，墙壁是中空的，挖出一个大洞的时候，已经足以装人了，李东把小丽的尸体放了进去，然后再把墙壁重新砌了起来，就这样忙乎了一天，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居然不觉得饿。

他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十分神奇，居然还不动神色地干完了这件事，拍了拍肚子，觉得应该犒劳自己一下，不过嘛……李东抬头看了看满地狼藉，耐心把房间清扫打理干净了，这才洗了澡，换了衣服，转身下了楼区。

开着车出来，其实也不知道去哪里好，不过还是惦念着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于是径直向那个按摩点开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李东开车去了公司，却见公司的同事居然丝毫没有怀疑，仿佛自己一直没有请过假一般。

还真是很奇怪，

李东挠了挠头，觉得有些蹊跷，却忽然想到这不过是自己的家事，同事之间肯定不会关系那么多，所以也就不再理会，继续工作便是了，等到了晚上下班时候，李东正忙着编程呢，忽见手机响了。

“叮铃铃。”

李东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咖啡，拿了手机，问：“谁啊？”

“我啊，阿东。”里面居然传来小丽的声音，还兴致勃勃地问：“阿东，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给你做了一桌子的菜，正等着你呢。”

李东听到这话，如遭雷击，目瞪口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阿东？阿东，你怎么了？”

那边又传来了声音：“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李东张了张口，脑袋“嗡嗡”直响，感觉整个人要疯了。

他可是亲手把小丽砌在墙里的，怎么？怎么人都活了呢？怎么可能？

“啊？你不喜欢在家里吃？那咱们出去吃。”小丽丝毫不觉，依然兴致勃勃地道：“最近在咱们楼下的街上新开了一家馆子，真的很不错呢，我正想着跟你一起去吃呢。”

“你……怎么活了？”

李东再也忍不住，颤声问出自己最害怕的话。

对于一个刚刚亲手杀死的人，忽然给若无其事地打电话，那真是比恐怖小说更恐怖的场景。

“什么话？”小丽仿佛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情，只问：“你说什么呢？是不是傻了？什么叫我活了？我一直活着啊。”

“可是……”

李东眼前忽然显出砌墙的场景，自己如何把墙砸出了一个大洞，如何把小丽的尸体装入塑料袋，严密地封好了，再放入墙壁里，然后又重新抹腻子封印好了。

然后呢……

然后呢？

他要疯了。

人怎么可能忽然复活了？

而且还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打电话？

李东咽了唾沫，抬头看了看外面，青白的天色，夜色深沉，雾蒙蒙的一片，下面是灯红酒的人间……

所以……

到底……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