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悟性还算不错，在几次失误之后，总算能开的比较平稳了。

日头逐渐偏西，池阜城开车把苏锦送回督军府，自己单独去把车停好，却发现苏锦仍在原地。

是等他吗？

他踏着夕阳走过去，西斜的太阳正对着他的眼，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形成一个锐利的折角，他微微低下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苏锦仰头看他，扬起一抹浅笑：“很谢谢你今天的耐心教导，付上校。”

“理所应当。”池阜城点点头，收下她的这句客套话，便转身要走。

“哎，”苏锦叫住他，四指向上朝他勾勾手，示意他过去。

怎么了？池阜城不解，但还是依言走过去，顺从地任苏锦扯住他的袖子。

苏锦上前半步，葱白的手指拧住他的袖口，拉着他半边手臂稍稍往下一拽，让他身体的高度与她略微齐平，直到自己可以看得清楚他头发黝黑的硬茬。

她微微前倾，柔软的唇几乎要碰到池阜城的耳廓。

“付成上校，”她的气息柔柔的打在他的耳朵上，让他觉得有些发痒：“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帅？”

她并不要求得到回答，说完就自顾自退后了几步，朝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向他眨了下眼，便潇洒地转身进了门。

池阜城脸上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他站在原地目送她跨过门槛，身影逐渐消失。之后他便转身，顺着路旁的垂柳，踏在自己的影子上。终于，他忍不住低下头，勾起了唇角。

苏锦觉得今天很是愉快。

今晚家里仍旧只有三个人，她和母亲表姐一同用餐，顺便向母亲问了问铺子的事。

越菁有些诧异：“你打算开什么铺子吗？衣料？药材？或者说别的？”苏锦还没打算好，不过这事情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倒是真的。苏州城里都是些老字号了，平常顾客们买东西也会挑着自己喜欢的店买，她对于开一家新的店铺这事儿还真没把握。

“没事，小锦，这事儿我们还不急。”越玲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她觉得这事儿还真不能急，“要是前期连准备工作都没做好，不管开什么我们都肯定会赔钱。”

“那好吧。”苏锦倒也不是真的着急，不过她担心越玲一个人在家会闷，越玲倒是不在意：“我这不是陪着姑母吗，姑母最近和我讲了许多以前的事儿，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那就好。”

“晖哥儿要从学校回来了吧？”苏锦算了算日子，都满一个月了，自己的小弟也该从学校放假回来了。他才十四，在读中学，现在住校，一个月回来三天。

越菁听到这事有些不满，诉苦道：“要不是你爹非要把他送那么远，我也不能这么久才见他一面。十天前我实在忍不住想去学校看他，好容易才被你劝住了。”说着说着又要抹泪，筷子一放，饭都噎在喉头，吞也吞不下去。

苏锦看了实在头疼，觉得自己父亲实在是没事找事。本来越菁就常常一个人在家，做的最多的就是亲力亲为照顾这个小儿子，也算是生活有个寄托。结果那小子皮，越来越管不住，苏延存一怒之下就把他送到军校去了，主要还是学些文化知识，不过军事化管理之下，那小子叫苦连天，每次回来都找母亲假哭，看样子就快要见效了。

“你干脆给他找个先生算了。你不是认识那校长太太？下次找她推荐个老师给你，让有空就过来教教，文化课不也能补上吗？父亲也不会骂。”苏锦建议。

“这倒也是。不过晖哥儿不服管怎么办？”

你也知道他不服管啊？苏锦无奈：“我两个哥哥手下那么多兵，他最怕二哥了，你随便借一个过来帮着调/教/调/教他，肯定能行。只要你别老是在跟前拦着不让他吃苦，保准都能教的好。”

越菁有些犹豫，不过想想也是，那地方风吹雨打日晒的，也没人照顾他，什么都要自己弄，他哪里吃得消！本来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儿子去那儿不过三个月就被晒成了黑猴儿，越菁看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总觉得他受了同学欺负。一回来那几天原来的玩伴也笑他。看他现在也算是吃到了教训，让他回来也不错。

“那好，我找个机会和你爹说，非要把晖哥儿留家里不可。”越菁下定了决心。

晚饭之后留在那说了会话，苏锦就回了房，把头发放了下来，十指把它们拨弄开，甩了甩头，觉得轻松了许多。

有的时候长发比较难打理，她的头发比较多，平常不特意打理时显得蓬松，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只是每次穿一些旧式裙子时就得精油护理好，好让它们看起来更紧密顺直，看上去和服饰与妆容更加搭配些。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唯一的缺点就是加重了发丝的重量，头饰稍微繁复一些一天下来脖颈就会有些酸痛。

“文繁、文玉！”

她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在外头守着的两个丫头推门进来，“小姐，什么事？”

“帮我打水过来沐浴吧。”听到这句话，在靠窗桌子上摆着的鱼缸里的小红慢慢回转身子，欢快的摆动着的鱼鳍泄露了它的一丝情绪。

和小洋楼装着便利的自来水不同的是，督军府一向是沿袭的以前的老办法，热水是常常烧着的，不过冷水向来是到水井里现提。

她们搬来一只大木桶放到房中，把水兑好，水面铺上一层牡丹和雏菊混合着的花瓣。苏锦一只脚先在水面上探了探水温，才慢慢把自己浸润进去。

她趴在桶边，那里有厚厚一层裹着细砂的靠垫，她把凝脂似的玉臂搁在桶边，闭着眼，任由文繁和文玉两个帮她搓洗。

许久，她翻了个身，舒服的把头搁在垫子上，以便文繁可以更方便地清理发丝。

“小姐，这个水温可以吗？”文繁用木勺舀了一勺水，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淋下去，水珠欢快的往下游走。

“嗯。”她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浴桶上搭着一条薄纱，因为被水浸透而显出一些淡淡的粉色，映照在夜晚朦胧的灯光下，显得如梦似幻。她有些困倦，抬起一条小腿打了打水，几片花瓣黏在腿上被带起来，一滴滴水珠坠落在浴桶里，激起一片片涟漪。

“好了。”过了一会，两个丫头捧着一套轻薄的绯色纱衣过来给她穿上，头发用巾子已经擦了一遍，不过还是有些湿气，文玉又换了一个软巾，替她一点点擦干。

“小姐，你这头发越来越顺了。”文玉有些羡慕，要是她也可以用那些保养头发的材料就好了，她的头发硬硬的，还有些卷，跟苏锦的完全不一样。

她一点点把头发上缠着的结解开，用梳子梳顺，旁边文繁一边替她的头发轻轻扇着风，一边小声的“嘘——”了一声。

文玉一看，苏锦竟然已经阖着眼睡着了。

也是，小姐今天在外头忙了一天，是挺累了。二人相视一笑，确定苏锦发丝完全干透之后，才把床前的纱帐放下，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深夜，督军府门开了，许久没归家的苏延存和苏俊彦一边走一边说话，在太平街口，巡逻的兄弟们抓了个疑似南洋来的特务，当时正穿着灰衣短打畏畏缩缩装作民众四处打听消息。

他们审讯了半天，嘴还挺严，硬是没把同伙供出来。

“爹，你说现在南洋那边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还真想挥师北上袭击我们不成？”

“不会，他们内部早就瓦解了，现在曹顺德一派和刘玉章一派内斗呢，窝里反，顶多过来恶心恶心咱们，实际打过来，哼，别忘了，你哥在南边等着他们呢！”

苏延存说是这么说，不过南洋那边有洋人武器军火支援，直接空投补给物资也是有可能的，自己这儿不像北方重工业发展的好，现在飞机都没一架，要是空中轰炸可就有些麻烦了。

“还是得撬开他们的嘴，了解了解南洋那边实际实力，做个对比才好知道我们得往哪方面再加把劲。”苏延存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那付成真没问题？”

“没有！”苏俊彦拍着胸脯保证：“爹，你别忘了，他可救过我的命！当时从土匪窝出来，谁能料到地上还有个小子没死，想拖着我垫背，直接引燃炸/弹就扑在我身上，要不是付成发现及时一脚踹开他，哟，那炸/弹可在空中就爆了！血点子都溅在我脸上！真是多亏他，不然你儿子这命就真没了！”

“何况特务一个个都道貌岸然的，只怕有明显特征让人记住，他长得那么惹眼，气质也鲜明，要真是特务，不是赖也赖不掉吗！我一向听说北边有个小土匪是个狠角色，又冷又傲，名声都传遍了，后来真看见，年纪也对的上，这些总不能说谎吧！”看苏延存还有些疑虑，苏俊彦又补充道。

“那就好。我看他也是个有能力的，现在有些局势不安定，还是再观察观察，要是真的没问题了，你就替我就好好培养他。”苏延存点点头，又说：“我看最近北方也不安生，那池远端要是一倒，没了个主心骨，这北边也就乱了。现下看来，仗，可能又得打起来了。”

苏延存皱着眉头。

他年纪逐渐来了，也没什么野心要去实现，打洋人是年轻时怀着一腔热血和心中激愤随着两个哥哥一同去杀敌报国的，可战争残酷，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自己的兄弟是如何血肉模糊地惨死在枪炮之中。当时也没想干一番事业，只是想活下来；许是脑子还算活络，身手也还矫健，兄弟们也都舍身忘死地护着他，就没死在战场上，可他对打仗这件事，真正是恨到了骨子里，怎么也不想事先挑起战端。

边走边看吧。只希望在他治下，这华东人民都能安安稳稳的过着日子，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