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节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大广、大宽两人又与智节说了些“情执误人”之类的话。三人就煮了些米汤就着干粮吃了晚饭。
吃完饭后,二人将鸡骨尽数收起,装进了一个口袋之后,交代智节几句,就出了门。智节猜他们应该是去抓那道士。
第二天,二人又买烧鸡回来,拿鸡骨出去。
第三天,二人买了三只烧鸡回来,吃完后,只把骨头摆放在道观外的空地上。随后二人就开始擦拭宝剑整理符咒。
“智节,”大广唤他:“那道士喜欢驱鬼做事。鬼喜鸡骨,我们用抹了药的鸡骨诱了三天,今天他的那些鬼就都会过来。他也一定会过来查看情况。等下我们会和他有些争斗,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躲也要得。”大宽补道:“那道士的功力不及我师兄一半,说不得半刻功夫就把他打趴下了,在门里看也不碍事。”
大广笑着责怪大宽说话太大,又跟智节客套了两句。然后将取得的茅山派当代掌门法书珍而重之地放入怀里之后,就抱着剑,坐在了门口。
子时初刻,智节听到外面似是起了风,树叶子“簌啦啦”地响,间或有鸟兽受了惊之后逃走的声音。
“来了。”大宽说。
他们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智节,确认没什么问题,就出了这座破观的门。
“呜~~嘻~~~”尖锐的声音一阵大过一阵,一阵密过一阵。这是智节第一次听到鬼叫的声音,头皮发麻,身上的汗毛倒立,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
“咔嚓卡嚓~”像是咀嚼东西的声音响起,周边的空气冷得有些不正常。智节更是觉得害怕。而且他知道,那人快要来了。他慢慢地慢慢地爬到了门口,透过门上破漏的地方观察外面的情况。
还好是个晴天,仅靠月光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哼。正一派的道士也喜欢养鬼了?若是喜欢便跪下求我,自会送你们几只,何必用这下作手段?”那道士从黑夜中走了出来,发着干瘪的声音。语气听起来虽轻松,但却已经把佩剑从鞘中拔出,稳稳捏在手中。
“贫道正一派二品道官,道号大广。”
“贫道正一派四品道官,道号大宽。”
“你驱鬼作怪,伤人性命,骗人钱财,已毁犯《道律》多次但仍不悔改。”大广见那茅山道士一脸不屑,也不想拖延:“我已取得茅山掌门法书,可以将你随意处置。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劝你还是随我去你的祖庭认罪忏悔,说不得还有一丝生机!”
“早就知道你们正一派好管闲事。可管到我的头上,我却是不愿的。闲话莫说,今日能不能拿住我就看你的本事了!”
“哈哈哈哈!”大宽爽直的笑声又响起:“小小三足,才得丹鼎之人便有如此大的口气。少不得要让你见见五足真人的厉害!”
大宽以剑为笔,在空中写写画画,口中一声“震雷火起”,道观外的空地上突然四处闪起噼噼啪啪的火光。大如灯笼,小如萤火。不过片刻再没有了火光,智节觉得周身似乎比刚才暖了。
“好一招霹雳火掌。不过死了区区几只小鬼,还奈我不得。纳命来!”那茅山道士于怀中取出符纸一叠,刺心尖血抹于纸上。又以长剑穿过符纸,以法力催动宝剑直向大广小腹飞来。
“师兄,他要破你丹道!”大宽喊道。
大广并不紧张,只随意将手中木剑向空中一抛,那剑就自行向茅山道士的铁剑飞了过去。
大广手握天师笔,轻蘸朱砂,在空中只画了一个圈。那木剑周身就腾起了青绿色的火光,极速向铁剑冲了过去。
“刺啦”,两兵交战处,火星四溅。智节只看铁剑上缠绕的符纸破损了大半,像被水泡过一般皱巴巴,上面血迹也变暗了许多。
铁剑第一轮吃了败仗,那茅山道士更是气恼,从怀中掏出一个寸许陶瓶,将其中液体尽数洒向铁剑。那铁剑淋了这东西,周身竟泛起黑气,又直直向大广刺来。
“师兄,他拿的是百年不腐尸身炼化的尸油。对着你,还真舍得下本钱。”大宽语气轻松。可智节听得“尸油”二字心中一惊。族中长老说过,尸油乃世间至阴至毒之物,等闲术法沾之即破。他急急向大广看去。
大广就像逛街买菜一样地在地上随意走了几步,智节不懂,可有些道家根基的人都可看出,那是天罡北斗步。行此步法可引得天雷破一切邪祟。
果不其然,一道闪电劈下,那铁剑瞬时成了铁渣,散落了一地。
说时迟那时快,本在空中悬停的木剑,“咻”地一下飞向那茅山道士的小腹。大广回身手指轻抬,木剑堪堪停在的茅山道士小腹外半寸的位置。
“师兄,这人心狠手辣,你何苦还给他留这机会。趁势破了他的丹道,也免得夜长梦多。”
“大宽,你我皆修道之人,即行《道律》之时也应慈悲为度。三清祖训,生即万物,一念成仁。他若此时忏悔,也为时未晚。”
“晚”字刚刚落音,那茅山道士竟手掌一翻,从手腕射出一道白光直冲大广而来。大宽左手一挥,一道银丝将那物牢牢拴住。
待将那物拖至身前,大宽不由赞叹:“啧啧,好好一截鹰骨,却被你炼成这阴损的东西。茅山派的精髓,你真是半分也未得。”
大广手腕翻动,木剑向前行了一寸。那道士的皮肉纹丝未破滴血未流,人却像被什么吸干一样,半刻时间缩成了人干。
大广叹了一声,掏出怀中茅山掌门的法书,又从大宽手里拿了一张符,好好放在了那道士身上。收回木剑,剑指一挥,蓝光爆起。那道士的尸身自燃起来,一刻不到就成了灰。
大宽又拿出一张符,以手引天上无根之水,于符上轻点七下。将符抛出手中,忽来了一阵清风,将那道士的骨灰,吹得又远又散。
“本无所来,亦不求所去。你我也算同门一场,我今日也送你一程。愿你来世为人,莫再入了歧途。”
大宽说完这些,大广也如是说了一些“今日我也为你行超度之仪,只愿你来世仍能托生善道,修习正法。”
余下几日,大宽就在这道观中专心为智节调养身体。大广进进出出,据他讲是要将那茅山道士余下的一些邪法尽皆破除。
此时距智节受伤,已过去了二十日有余。智节每日服食大宽带来的各种丹药,又用种种药草擦洗沐浴,现在已经能够自由的活动,只皮肤上留了些许疤痕。
大广越来越闲,基本不出门,每日在这道观之中埋头写着什么。智节听他说,那道士在城中留下的邪祟弊端已经尽除,想必不会有什么影响。作为道官,他要将整个事件写成文书,上报正一和茅山两位掌门。
“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与我师兄就要返回龙虎山。”大宽说:“你小子是个修道的好材料,尤其是被我用药调理过后,成丹鼎只在几年之间。要不要随我们同去龙虎山?我给你找位有修证的贤师,保你能于此生有成!”
“前几日给漱礼放的消息已经有了回音,我……”
“你这少年,真是不知好歹!”大宽笑道:“你以为那龙虎山人人上得?那是我们的祖庭,只有百里挑一的人才可以去得。更何况所去之人要在外院修习甚久才可拜师,哪里像你一样去了就是入室弟子,得传大法!”
智节还是不想去,这一刻他甚至没有想过家人,他只想到漱礼的那张脸。
“你这小子,还是忒年轻了些!”大宽其实早已开了天眼,虽不像他的师兄大广一样可以知晓天命,但于未来之事多少可以窥得一二。他心知此处对于智节即将变那人间地狱,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劝智节上山,自己多少可以给些庇护。
“小子,我也是成年后方才修道,这男男女女的事情我也经历过。”大宽索性坐下来劝智节:“且不论情爱只是心中执着,也不说你今日所爱之人二十年后还能否和你相爱如一。只说几十年后你们都死了,这情爱对你们来说又是什么?难不成你们还真能死到一处去做一对鬼夫妻?到时候怕只是各依业力,各自轮转,说不得都会将对方忘记。”
有人敲门,大广开了门,进来的不是漱礼又是谁?智节跳起来想要去抱漱礼,却被大宽按下。大宽引漱礼坐到智节身边,将前与智节商讨之事又向漱礼略描述了一遍。
“漱礼,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大宽叹了一声:“夫妻情事,我经历过,也见得多。情因执着起,又多因执着生变。变淡尚好一些,若是生了恨,那才是……”
智节对此不以为然,漱礼却听了进去:“那请问,人间又为何还有夫妻情人呢?”
“无非是因缘纠葛而已。”大广写完文书,放下纸笔,也加入了谈话中:“就像我与道门有缘,所以入门修道。我与大宽有缘,因此成为师兄弟。这夫妻缘分,也大多如此。比起什么情爱,我看却更像是机缘之下二人投到了一处而已。都是男女,与谁嫁娶难道本质会有什么不同?短短数十载,无非吃饭睡觉繁衍子嗣,死后一闭眼,也只能独自再入轮回。”
智节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漱礼听后,认真思考起来。
大广见漱礼有善根,就又提点了几句,希望她能点醒智节,以免智节将来受诸般苦楚:“情爱于人生只是小事,人生一世数十载,于轮回也是小得再也不能小的事。情执是泥,拖人陷入苦海;修道是舟,载人解脱至彼岸。所以我们才会想带你上山,智节。”
大广拉起大宽,言二人去收拾行李。漱礼也好有时间仔细查看智节身体,再听智节好好讲一讲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深了,智节已经睡熟。漱礼迷糊中想着白天听闻的一切,忽然听见声响,略一起身看见大宽走到了破观外,她想了想,也跟着走了出去。大广翻了个身,瞄了一眼师弟,又假装睡去。
“小丫头,你爱智节吗?”时间不多,大宽不想兜圈子,压着声音开门见山地问漱礼道。
“我以为我是爱的。可是听了你们今日所言,又觉得不爱。或者说,觉得情爱真的像你们说的一样,十分虚幻。”
“那你舍不舍得放智节走?”
“不管情爱是否虚幻,我都想要智节以后过得好,过得快活。”
“如果他不能娶你,那你要怎么办?”
“不嫁,或者嫁给别人都可以。我只要想到智节是快活的,心里就会满意。”
大宽见漱礼这小丫头心思纯净,想的通透,略一思索,就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了她:“这本来是天机,不可泄露。可三清在上,救度世人,我大宽也不能怕担这个因果。我们有我们的术法可以得知未来,我看到智节以后留在此处,会遭大磨难。身受种种常人不能忍受的剧痛不说,还会终生郁郁,不得开怀。”
漱礼听到此处,就已明白。想离开乌斯苗,即使托得巴赞苗出面,智节也少不得吃些苦楚。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痛苦。
“因此我才想带他上龙虎山。”大宽说:“一来护他一二,勿使生活担忧;二来山上清修,智节也会豁达些,不会再纠结于前尘事忧愁痛苦。”
门里传来大广咳嗽的声音。大宽知道这是在提醒智节将醒。他朝漱礼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又进了破观。
智节翻身又沉沉睡去,漱礼却辗转反侧整整一晚。
第二天一早,大广和大宽就准备出发。大广送了智节一些丹药丸药,细细交代了用法,说这些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但希望智节此生都用不上。大宽送了漱礼一些常用的药方子,用木盒仔细装好。
漱礼翻动药方时,发现底层有木牌一枚,上面刻了一些文字。漱礼随爷爷学习过一些汉文,大概认识上面写的“大宽”、“正一”、“印”等字,知道了这应该是大宽留下的信物,若是自己劝得智节去龙虎山,可以用这个去找他。大宽向漱礼点了点头,又转向智节说了几句。
“我和师兄都是道官,实际上只要是正一派的道观都可以找到我们。如果你们遇到麻烦事,就去道观试试看,也许能碰到我们也不一定。”他又拿出装智节小蛇的罐子:“智节,你这蛇我也已经用药喂好了,你现在功力恢复了两成,应该可以试着驱使一下了。”
智节收下罐子,再次告别之后,两兄弟几个纵步,就跃得看不见。漱礼不由感叹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智节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两人随后也离开了道观。漱礼告诉智节,她的爷爷和智节的阿爸今日都会到那山洞去,智节心中想念阿爸,脚下就加快了速度。还不到中午,智节和漱礼就到了山洞,看见阿爸憔悴的脸,智节一下子冲上去,抱着阿爸痛哭起来。
原来这些天智节不知所踪,寨子里什么消息都没有,长老从来不会向他们解释什么。智节阿爸去寻族长打听过几次消息,族长也只说不知道。但从族长的脸色和后来态度的变化,智节阿爸知道智节这次恐怕遇到了危险。
他那些日子每有圩集都会去赶,圩集上的闲谈都是街头巷尾最新的消息。什么“闹鬼”、“道士”传入耳朵时,智节的阿爸几乎站立不住。他不敢去想智节已经死了,也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好在他联系上了漱礼,好在漱礼有了智节的消息。
智节阿爸和漱礼的爷爷都认为智节不应再回乌斯苗,此时假借死亡,就可以顺利摆脱。拿着信物找到巴赞苗之后,请他们许一个巴赞苗的身份,然后就可以回来娶漱礼。智节的阿爸可以用临地蛊遁走,也可以留在寨子里。这样是最好的选择。
智节和阿爸谈话时,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这个法子,他说自己要再想想。理智告诉智节这是个好办法,可他心中却总有什么东西梗住一样,让他不舒服。如果这样做,他想不到该如何安排以后的生活。
漱礼也与爷爷说了大广、大宽两人之事,还说了大宽的预言。漱礼的爷爷想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告诉漱礼,大宽不会无端说这些关于未来的话,但智节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智节的阿爸和漱礼的爷爷都回了各自的寨子,漱礼陪智节宿在了山洞。
虫鸣阵阵,漱礼靠在智节的肩膀上,两人小声地聊着天。说到白天阿爸和爷爷的想法,智节问漱礼:“如果那样,那我对你来说是谁?”
“你还是我的智节啊。”漱礼回答。
“不,不一样。那时我不是智节,我是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你也不知道你爱的是谁。兴许在你眼里,我就和那些男伢子没什么不一样了。”
“你本来就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可是我就是愿意嫁你!”漱礼笑道:“若是想不一样,你就跟着大广和大宽上了龙虎山。那时可是真的不一样呢!”
“你为什么愿意我上那什么龙虎山?你想嫁我,为什么还愿意我离开你去上山?”智节心中仿佛有一把火被点燃:“如果我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那你又怎么能说你爱我,你怎么还愿意嫁给我?对我,你是不一样的,漱礼。”
漱礼拉起智节的手,轻轻地安抚他:“我是爱你的,智节。我只是想你过得更好,更快活!”
“没了你,我不会快活。”智节心中的火熊熊燃烧。他想要漱礼知道,漱礼是不一样的,智节是不一样的,智节对漱礼的爱更是不一样的。不,不光要漱礼知道,他更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都知道智节对漱礼热烈的爱!
他抱着漱礼躺下,两个人在夜色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时,智节已不见了踪影。他留下了简单的讯息:“等我回来,漱礼。”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智节的阿爸迅速地衰老和憔悴下去,漱礼也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男孩子。
漱礼想办法联系了大宽,她每天都会放出几只蛊虫去寻找智节的踪影,她求爷爷去帮他祈问蚩尤大神,可始终都没有智节的消息。半年了,冬天了,雪又能没过膝盖了,漱礼还在寻找智节。
并不远的山顶上,齐膝深的雪里,跪着苦苦哀求的智节。
“长老,我若是贪生怕死,我早就随那两个道士走了;我若是贪生怕死,我早就顺了漱礼爷爷的意思,来求您给个身份,从此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可是我不怕,为了漱礼,吃再多的苦我也不怕!”
智节面前的老者,头发和胡须都已经雪白,长长地散着,已经到了腰际。他盘坐在一块石头上听着智节的哀求,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智节,你知道我已经活了多少个年头了吗?我已经活了七百四十多年。我从三苗还是一支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我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所以我才会不停地问你,向世人证明你爱漱礼,真的值得你用生命去交换吗?”
长老看了看还跪在雪中的智节,放大了声音又对他说:“我今日不想再与你理论世间情爱是否虚无缥缈。我只再问你几个问题。”
智节跪着向前行了几步:“长老请问!”
“第一,你与漱礼的爱,是你们之间的事,是村寨部族的事,还是天下大众的事?”
“我爱漱礼,漱礼爱我,自然是我们之间的事。”
“第二,漱礼成为你的妻子,你成为她的丈夫,那之于对方,你们是否与别人就有所不同。”
“那是当然!”
“那你为何又要向世人证明你对漱礼的爱,又为何一定要用此方法,在漱礼心中争个不同呢?”
智节无语,而后又大喊:“因为我爱漱礼!”
“好,我答应你。三日后我会携巴赞苗所有长老随你下山,去见你们的长老。”
智节伏在雪中,像礼拜蚩尤大神一样地礼拜这位长老。
三天后的清晨,智节同巴赞苗的五位长老一起踩着雪下了山。
这是一个晴天,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温暖。站在乌斯苗祭楼里的智节却觉得今天是最寒冷的一天。面前熟悉的六位长老面色已不是阴沉,而是暴怒。他们颈下的血管是凸起的,他们额头的青筋是爆出的,他们的发根是竖起的。若不是巴赞苗的长老在,智节相信,自己瞬间就会被他们碎尸万段。
“明日请恩葛苗的长老和族长来吧。还要带上那个小丫头漱礼。”历祾长老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送了客。
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漱礼呆呆地站在乌斯苗的祭楼里,还来不及去想智节是如何风餐露宿地度过了这半年,就听到了乌斯苗要智节入万蛊池的消息。“轰”地一声,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漱礼瘫坐在地上。她的旁边,是已不省人事的智节阿妈。
任巴赞苗与恩葛苗的长老们再如何劝说,再提出何等条件,乌斯苗的长老们都只有一句话:“入万蛊池退蛊。”
“请长老们安排,智节愿入!”
天旋地转,天旋地转。漱礼和智节的阿爸都感觉天旋地转。
入万蛊池的日子定在七天以后,转眼就到了。漱礼捧着大广给的一盒子药丸,站在万蛊池边,眼泪流了满脸。
智节吃下了乌斯苗长老给的一碗浓黑的药汤。那是散功退蛊的药,吃了这个,之前修习的蛊术会尽数退去。吃了这个,进了万蛊池,才算是无半分抵抗之力。智节小腿上的花纹逐渐变淡,而后消失。
零长老冷笑着送智节走入了万蛊池。今日决不能让他从这里活着出来。
“慢!”在智节脚踏进之前的一刹那,漱礼喊住了智节。她把盒子里的丹药丸药一股脑塞进了智节的嘴。智节囫囵吞下,漱礼踮起脚尖,给了智节长久而炽烈的一个吻。
“智节,我等你。我等你来娶我。”
智节深深看了漱礼一眼,就大步走进了万蛊池。
所谓万蛊池,是乌斯苗建族以来所设立专门惩戒族人的地方。其中的蛊并不到万种,严格说来,是蚩尤大神所传《兽烬》中所言一百四十三种虫蛊。这一百四十三种虫蛊,在族中是由神启之人炼制,历任长老都不得询问其法。炼蛊所用材料,皆取自于专门供奉的蚩尤大神金身上每年所生长的毛发,历任长老也不得接触。
智节养过蛊的小腿已经开始溃烂,这才是万蛊池的第一重。
万蛊池中的虫蛊,共分三重。第一重为覆水重,覆水重中共有虫蛊四十三种。所谓覆水难收,覆水重的蛊会侵入池中之人身上所有曾拿来炼蛊部分,以酸液腐蚀,直至所有部分皆化为脓水。
万蛊池中的第二重,是择身重。择身重中共有虫蛊六十五种。这六十五种蛊会在覆水重蛊离开池中人身体之后,由溃烂之处钻入,以利齿撕咬,直至此人皮肤化为寸寸肉丝。
万蛊池中第三重,是荡心重。荡心重中共有虫蛊三十五种。这三十五种蛊会从肌间纹理钻入,然后巡周身七十二经脉逆流而上,直至抵达心脏。受蛊之人经脉寸断之后,所有蛊又从心脉源始钻出,引心气心血暴泻。受荡心重之人,即使不死,日后也用不得半分力气,只能终日瘫于床上做个废人。
万蛊池的恐怖之处还在于,除非死去,否则会一直处于清醒之中感受痛苦。
黑色脓水由智节的小腿、右手和胸前汩汩流出,他的脸色已经变成青黑。嘴唇紧咬,智节不想发出一丝声音。但他凸起的青筋已经暴露了他此时承受的痛苦。
漱礼一直在看,她眼睛都不眨地在看。她要记住今日智节为了她所受的苦,她要记住,日后她绝对不会辜负。
覆水重退去,择身重如潮般涌来。“卡嚓卡嚓”的声音让漱礼也跟着微微颤抖。蚩尤大神,请你保佑让大宽能够收到我的消息!
最后一重了,荡心重的蛊都是暗红色。智节此时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血红而突出的眼球,让漱礼咬紧了嘴唇才能不发出任何声音。
漱礼的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大腿里。大宽,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终于,荡心重也退了。智节如同肉泥一般瘫在了池里。
两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以剑为架抬起了智节。漱礼擦去眼泪,那两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大广与大宽。一下子放松了心神,漱礼也昏了过去。
大广和大宽将智节抬出之后,大宽示意智节的身边的人将自己身上的包袱拿下来。漱礼刚刚醒转,赶快爬起来取下了包袱。
“打开,里面有张布,快铺在地下。”大宽说道。
大广和大宽将智节平放在布上之后,迅速地将他包裹起来。大宽拿出一粒白色药丸,迅速塞到智节的口里。大广拿出一根三寸长的竹子,蹲在智节旁边,一边念咒,一边在智节身上悬空写写画画。
一白一金两道光在智节头顶显现,而后两道光以螺旋形缠绕着飞入了智节的心间。心口涌出的血止住了,智节整个人稍微有了些血色。
“师弟,起阵吧。”
大广和大宽对视一眼,分别取出了身上的佩剑。“三清混沌,乾坤至元;天师法印,无二金言;矢宇箓奉,唯与天命。”二人边念,脚下边踏出某种特殊的步法。左右腾挪之时,剑也随着穿刺削砍。
“天命我授,师从金弦!”二人在智节左右两侧立定,两剑之间凭空出现一面金光织就的网。“吾于斯刻,侵扰自嫌!”那面网缓缓落下,盖在了智节的身上。
大广缓步走到了智节的头顶,大宽也迈着广步走到了智节的脚下。位置站好,二人又同时念道:“七星豊尊,生南逝北;正一至道,苍引真人。斗转星移,乾坤逆转;生之无忆,死之凯兮。”
剑指催动,大广之剑忽发白光,而大宽的剑则笼在一片琉璃色下。两人仔细观察了对方,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都向着对方点了点头。
二人同时举起了剑,大广唱道:“一星始天时。”
“闭塞黄泉路。”大广音落,大宽跟唱。
唱罢二人同时用剑刺入土地两寸有余,而后拔剑,各自换了位置,又开始唱。
“二星引流源,魄兮与魂牵;三星落恩光,无身波澜起;四星玄化气,归土成本元;五星大河奔,脉流不断绝;六星得生精,草木皆繁盛;七星邀日月,去缘转又生。”
”魂兮归来!“二人同时举剑,剑尖光芒爆射刺穿云层。大广脚下七星已成,白色光芒成右旋内绕;大宽脚下七星也已光色四起,结成北斗七星的式样。
大广大宽两人同时立于一南一北两个阵心当中,意元内守。金网化为甘露淌入了智节的身体里,而人双手倒执宝剑,剑尖悬于智节身体上方半寸,同时向对方跑去。
“天师恩道,三清临宝,成!”
二人互换了位置,所有的光芒都在一瞬间消失。智节的指尖动了动,发出了两声咳嗽。大广与大宽二人松了口气,对着漱礼说:“他已经无性命之忧,可以将他抬到家里,我们再用些药为他调养几日就可起身活动了。”
乌斯苗的长老本想智节就死于池中,可谁想漱礼竟请来两位汉家的高人。心中虽然暴怒,但斟酌着即使恩葛苗和巴赞苗不出手,自己六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因此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他已经不是乌斯苗的人,不能再在我们的寨子停留。你们随意带他去哪里吧。”精河长老声音尖锐,似已压不住恼怒的情绪。
巴赞苗的长老心说不好,遂让智节的阿爸收拾东西,随他们一同离开。
乌斯苗的长老们更为恼怒,只碍于实在争斗不过,所以一言不发。只默默送他们到了寨子门口,待他们出门后,重重关上了寨门。
漱礼爷爷故意走在最后,趁大家不注意,从手中扔出了几个蛊虫。今晚不知哪个长老,会被蛊反噬得痛彻心腑呢,他想。
已经到了恩葛苗的地方,巴赞苗几位长老停下脚步,言不便再进入另一个苗寨。恩葛苗的长老们一再邀请,也没有改变他们的主意。
智节的阿爸打定了主意,要带着全家随巴赞苗上山,以后再不出来,只在山间修行即可。智节还在昏迷不醒,阿爸把爷爷留下的半块玉放在了他的身侧。
巴赞苗的首长老唤漱礼至一边,拿给她一个草笼,笼中是一片白色叶子样的东西。长老言此是长生蛊,恐智节今后每月都要受蛊毒之苦,故让漱礼在他身体复原之时将此蛊种下,可助智节度过劫难。
漱礼收下草笼后,正欲致谢,长老一把将她扶住,又对她说交与此蛊的条件是漱礼要跟随巴赞苗修习长生蛊,与她约定每月朔望二日至某处,自会有人教导于她。漱礼并未思索就一口答应。
巴赞苗长老们携智节一家向大家告别,走上了一条十分隐秘的小路。
五天后,恩葛苗的寨子里,智节木桶中醒了过来。他已经在大宽专门配的药中浸泡了四天四夜。
”再不醒来,我都要把自己的老命给他了。”大宽笑道:“师兄,这次回了龙虎山,你还是把你那些金银细软都归拢一下,我要好好跟你算算药钱了!想必你把他从那街上捡回来的时候,没想到要花钱的吧!”
“哈哈哈哈哈!”大广也跟着笑起来:“若是想到要花钱,那我宁可去三清前面跪上几天,也不愿捡他回来。”
智节醒了,二人心中轻松。坐下来你一眼我一语地互相调侃。漱礼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大广和大宽坐在地上闲聊,智节在缸里想要什么东西却说不出话只有瞪大了眼睛。
“噗嗤”一声,漱礼笑了出来。“二位道爷,你们要是再聊下去,桶里那人,怕又会被气死了!”
大宽起身接下了漱礼背上的竹篓,拿出里面的食物和大广吃了起来:“没事没事,若是他生气,我们就把他从桶里抬出来。”大宽用眼睛瞟了大广一下。
大广马上心领神会:“恩,抬出来,就不泡药了。做成药膏我们两个每日给他涂也要得。涂完了搬到太阳下晾干。”
智节想到自己要光溜溜地被二人摸个便,又要在坝子里被不知道多少人看,再也不敢瞪眼睛。只看向漱礼,想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这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漱礼走到边,搬了个凳子坐下,慢慢跟他讲了起来。
又过了几天,智节已经能能跑能跳能吃饭,大广和大宽两个人就又收拾起了行囊,准备离开。恩葛苗的族长和长老们准备了许多礼物送给他们,大宽略收了一些草药,大广推说背不动,分文未取。
分别时刻,大宽细细嘱托智节以后生活要注意什么:“教你的功法,每日只要练一次。这样每月阴日蛊毒发作的时候不会那么疼。我学艺不精,也只能帮你到这里。回去我也求求师父,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大广也走上前来:“漱礼说巴赞苗留了长生蛊下来,我特地看了一下,你用了那个,可能蛊毒能到每年发作一次。只不过你身体受损太多,想求长生,就很难达到。其余蛊术,也难再修行。”
智节表示自己有了漱礼,对那些都不在意。大广和大宽救过他两次,智节很想送他们一些什么。可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他感到很无奈。
漱礼送给大宽一些苗方,大宽十分高兴。眼看着大广一跃便到了树尖上,大声喊着:“师兄,你可别想逃债!”就追了上去。不过几跃,二人就消失在山间,没了身影。
智节为漱礼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恩葛苗都知道了。他们感动于智节的深情,钦佩他的勇气,感慨他的奇遇。他们接受了智节作为自己的族人。年长的为有这样一位族人而骄傲,年轻人则有意无意地模仿智节,他们想和智节一样敢爱敢做,深情而又勇敢。
寨子为智节修了一栋带有院子的房子。智节得到了最肥沃的土地。漱礼把巴赞苗长老送的长生蛊种到了智节的身上。
秋风渐渐凉了,鸟儿们都归巢的时候,漱礼和智节举行了婚礼。仪式虽然简单,可寨子里的所有族人都来参加,他们都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
第一个冬天,漱礼和智节在自己的小家里,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春天到了,智节和族里人一起耕种。漱礼养了些牲畜。她除了修习蛊术,还会给智节做各种好吃的饭菜。
夏天到了,智节和漱礼会一同去小溪边捕鱼,或者捞一些水菜,回来又把它们一起晒干,留着冬天吃。
秋天到了,智节的地丰收,漱礼修成了长生蛊,她替补了一位长老,她成了恩葛苗最年轻的长老。
冬天,漱礼怀了小宝宝。智节紧张得都不敢触碰她的肚子。
春天时,智节经历了第一次的蛊毒发作。他全身僵直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再怎么疼痛,也没有哼一声。漱礼挺着大肚子一直陪在身边,安慰他,照料他。
又一个夏天,比漱礼记忆中的任何一年都要炎热。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强壮的男孩。智节给他起名拉泽,在苗语中是“上天的恩赐”的意思。
这个冬天没有下雪,漱礼又怀孕了。智节感到生活的压力。漱礼告诉他不要紧,孩子大一些她就可以去采药,智节拿到圩集上都能卖个好价钱。
秋天的时候,第二个孩子落了地,是个冰雪可爱的女孩。智节没有给她取名字。漱礼想了想,说:“叫她两结吧。”
冬天时,漱礼和智节商量后,给自己种下了药蛊。她需要采药和修行,太多的孩子会占据时间。
春天了,小女儿也能吃些米糊糊。漱礼会将他们送到阿妈那里,然后上山去采药。圩集上智节看见那个卖青卤的小贩时,回想起了种种。然后他拿着药篓走到了圩集上离小贩最远的角落。
回家的路上,他想到那年的自己,有着高超的蛊术和张扬的灵魂。路边一条黑色的小蛇游过,智节想起了自己的那只。下意识看看小腿,而后又苦笑起来。
漱礼最喜欢玩水,初夏天气热了起来,智节带漱礼到山中的小溪玩耍。林荫茂密,地点隐蔽,漱礼难得地脱下所有衣服尽情戏水。她修习了长生蛊,皮肤越来越白皙紧致。看着漱礼越来越美的脸,智节想到寨子里有些年轻人会对漱礼唱一些热辣辣的情歌。他忽然觉得很烦躁。
漱礼在蛊术上又有了不小的进境,金色的花纹早已蔓延了她右边整个身体。智节心头燥热,向水里走了过去。鱼游水中,云雨翻腾。漱礼还是很享受,只是觉得智节这次动作有些重,几次弄疼了自己。
智节蛊毒发作得频繁了些,还未入冬,就已发作了两次。而且每次发作后,智节都要多休息两天才能劳作。
又一次发作,漱礼看着虚弱憔悴的智节,悄悄地退了自己身上的长生蛊。蛊术还继续修习,但再也不用在自己身上。只求多成就一些,智节再次发作时的痛苦能少一些。
拉泽和两结可以绕着桌子跑的时候,智节的脸上已经有了胡子一大把。他在一个清晨发现了漱礼眼角有了皱纹。
“你的眼角?你的长生蛊呢?”智节问。
“退了。”漱礼轻描淡写地回答:“要是没有你,我一个人能活再长又有什么意思。”
智节没有再问。他平静地拿起锄头出了门,在田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除着草。前两天听寨子里的人闲谈,自己已经是“漱礼长老”家的智节了;自己已经是那个不能炼蛊的智节了。如今自己又会成为“让漱礼长老不能长生的智节”。
田里的庄稼一年两年都是这个样子,圩集上的草药卖来卖去也是一个样子,河里的鱼打来打去都是那个样子。只有自己,智节,不再是那个样子。卖青卤的小贩常跟别人吹嘘曾经中过蛊的事情。可他那天跟自己面对面走过,却完全不认得了。
一年一年的天都是这个样子,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变吧。智节想着。他有些厌倦了。
已经记不得过了几次秋祭,漱礼因蛊术超群,成了恩葛苗的首长老。她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爷爷。族人们的欢呼中,智节感觉累了,回家睡觉。梦里他又成了那个张扬的智节,那个蛊术超群的智节,梦里的智节也可以做首长老,也有族人为他欢呼。
终究还是醒了,漱礼在旁边静静地补着两结的衣服。针线穿梭,智节仿佛看见自己心中什么东西流走了。
“漱礼,你有没有后悔嫁我?”智节突然问。
漱礼笑着回头看他:“为什么要后悔?”
“你爱我吗?”
“我已经嫁给你了呀,傻瓜。”漱礼放下了针线,走到智节的身边坐下。
漱礼修习蛊术多年,再加之巴赞苗的一些心法,本就比旁人清心寡欲许多。随着年龄增长,她与智节的生活一直很平静,所以早就对情感一事不甚放在心上。智节是她的丈夫,她是智节的妻子,在漱礼看来,这些就已经足够。
可智节不觉得足够。他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突然很想知道漱礼对自己的感情:“你爱我吗?漱礼,如果当时我不能娶你,你会怎样?”
“我爱你,我们是夫妻,我一定会爱你!”漱礼抱住智节。两个人又相拥睡去。
“智节。”漱礼在熟睡的智节耳边轻轻说着:“我嫁了你,你娶了我,我们就如平常夫妻一样,对我,就已经够了。”
漱礼说完这句话,智节缓缓睁开了眼。可是对我还不够,漱礼。
智节越来越多地梦到过去,也在梦里经历了不一样的生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就是这样吧。
智节觉得自己不快活,至少不像少年时想的那么快活。
漱礼修行越来越高,族中事务也越来越多。儿女都随着她修行之后,更多的时间是智节一个人度过。他感觉自己被遗忘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太普通了吧。
自己的蛊王和入万蛊池的决绝,都敌不过自己的普通了吧。
郁郁之中,智节也不怎么谈笑。五十岁那年一次蛊毒发作,智节离开了人世。
智节走后一年,漱礼给自己种下了蛊,也随智节去了。
拉泽与两结并未伤怀,阿妈早就同他们说过,阿爸若去了,自己也就不会久留。
阎府之中,鬼差来报,官衙外有一新亡人名智节求见。阎君略一思量,命鬼差将他带至洐处等候。鬼差刚离开,孟破便飞空传来一纸讯息“漱礼已在衙门等候”。
阎君读完讯息,纸自化火焰消失。阎君微跨一步,就已经到了衙门。
漱礼上前行礼,问:“不知应如何称呼?”
“智节唤我阎君,也会唤我阎十二。漱礼女子,随意唤我即可。”
“阎君。”漱礼跪下:“请阎君允漱礼再不入情池。”
“若智节还想与你再续前缘,做那美满夫妻,你要还是不要?”
“不要。”
阎君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本君看来,你与智节情缘深厚,三生三世不离不分,如今女子为何绝情至此?是因智节待你不好否?”他示意漱礼站起。并命鬼差给漱礼拿了一条埙兽四脚云凳。
“漱礼不想再入情池,恰是因为智节待女子太好。”漱礼在云凳上坐定,然后又缓缓对阎君说:“往来三世,女子已明白情为牢笼,困人心智,毁人功德,陷人慧命。我与智节本多次可以解脱,但皆因情字苦不自知,于轮转处辗转徘徊。”
阎君望着漱礼,将一只脚抬到了官座之上,看似傲慢无礼漫不经心,实阎君身边之人皆知此时阎君已对那漱礼女子起了尊敬心,欲仔细聆听。
“若女子再入情池,因前缘执着故,智节必会追随。到时出脱无期,反是害了智节。”漱礼又继续说道:“所以女子恳求阎君,无论令女子投身何处,切莫再判情事姻缘。”
阎君久未语,眯起了眼睛,右手膝盖上写画着什么。几至半刻,方才出声:“若要再入人世,当如何免去情事?”话音落定,阎君只用眼睛盯着漱礼。
漱礼不慌不乱:“身可入世,心不沾情。”
“何解?”
“如以锅炊饭。锅只器具,何曾与饭相连?”
阎君朗声大笑,允漱礼所请:“汝尚需入人间多次。今日本君允你所请,若你自心不动,则人间情池不开。可好?”
“谢阎君。”漱礼向阎君行礼致谢,阎君点头还礼。二人相谈甚久后,由鬼差将漱礼送至六道轮处。
漱礼走后,阎君翻看智节与漱礼二人因果簿,勾画甚久。而后并未允智节请见之求,细细嘱托鬼差一番后,命其将智节送至孟**。
一日后,智节入六道轮,投于著姓王家;又两日,漱礼入六道轮,投于显族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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