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府之后,唐瑾瑶在房间中沉思许久。
她将自己之前所有有关凶手的猜测全部推翻,而那个想要夺她之命的人在心中的形象却越发模糊起来。
唐瑾瑶想不出答案。
自那之后她便鲜少入宫,只在府中过自己的安逸日子。
说是安逸多少也有些她的一厢情愿了,冰雪消融春季到来,女帝的身体越发虚弱,开春之后竟是染上了咳症。
由此女帝便唤唐瑾瑶入宫,帮助自己处理政务,有时太晚来不及回府唐瑾瑶便会在宫中住下。
住的自然还是为出宫之前的宫殿,只不多没有阿绵的伺候了。
但也并非日日都如此,她每月也只有七天会歇在宫里。
太医们用了各种法子在女帝身上,却依然不见好转,诊脉却是普通的病症,但治起来却迟迟不见好转。
当真是叫人忧虑。
对此,朝中不少人旁敲侧击让女帝早立太女,但所有进谏的大臣无不被女帝骂得狗血淋头。
女帝骂的话大抵也就是她总会好转,此时立太女难道是这些大臣盼着她撒手人寰吗?
每次骂完时女帝咳嗽都会越来越烈,渐渐的大臣全部息声,有关东宫一事无人敢再提。
毕竟大多数人都不敢去想死后怎样,女帝不立太女换而言之也只是一种对自己的心理安慰。
但这种心理安慰对王朝极为不利。
可是也无人敢言。
唐瑾瑶每次看见女帝时,除了心疼便是心疼。她知道母皇给予了自己很大的期望,要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辅政。
而她所能做的,便是竭力壮大自己,让母皇能少一些操劳。
唐瑾瑶习惯了自己母亲坐在龙椅上杀伐果断的样子,朝中拥护她的声音唐瑾瑶并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她不敢去想。
她觉得自己还不够格肖想这个位置。
这日紫宸殿,唐瑾瑶将几份奏折放在女帝的桌子上,女帝轻咳几声,唐瑾瑶立刻将水端过去。
“母皇,休息一下吧。”
女帝接过茶盏:“朝中的大臣都觉得朕老了,可是朕还很年轻,朕头脑尚且还算清楚,并没有昏庸······唉,朕身体跟不上了。”
唐瑾瑶鼻子一酸,止不住的心疼。
女帝饮下水才感觉自己稍稍好了点,她往后靠在软垫上,此时屋内走进一女官。
女官手中拿着信封,欠身道:“陛下,不归关密函。”
唐瑾瑶手上动作一顿,女帝也直起身,而后沉声道:“呈上来。”
唐瑾瑶走到女官面前接过密函,而后亲手交到了女帝手中。
女帝打开信封,仔细阅览着信上的字,不多时后脸上绽开了笑意,笑容越扩越大,她手抖着最后竟然笑出了声。
“叶荣当真是国之栋梁啊!好啊好啊······咳咳······”女帝情绪激动竟然剧烈咳嗽起来。
唐瑾瑶拍着她的背,女帝渐渐缓过来:“朕没事。”
唐瑾瑶好奇信上的内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太多的心思,于是便一直替女帝顺着气,若是她想告诉自己,那自然会说。
女帝缓缓道:“叶大将斩了敌军将领的首级,大获全胜!谈妥条件便可以归来了!”
唐瑾瑶一阵喜悦。
这一仗将近两年,母皇如今身体衰颓,叶荣这一则消息无异于定心丸,利国又利民。
午时宫人端来药,女帝喝完药便回到床上小憩一会,唐瑾瑶看着女帝的身体便知道今日她不会再批折子了,于是出宫而去。
明日正好是百官都会上朝的日子,到时女帝一定会在朝堂上宣布这一喜事。
春日万物复苏,宫中景致比冬日时耐看了不少,也不知不是心理作用,唐瑾瑶这一路上心旷神怡,简直飘飘然。
叶荣这一战让苓国暂时打消心思,往后进贡时也必然会比之前多不少东西,数十年之内并不用担心苓国的反抗。
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实力很多时候才是决定一切的,苓国兵马不如齐国,那么自然要失败。
而失败也必然要伴随着代价。
这是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唐瑾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也不会因为这些而同情苓国,现在她只盼望着叶荣归来时身体能够康健,让叶冬弦少掉一些眼泪。
出宫后唐瑾瑶没有回府,而是去寻了叶冬弦。
叶冬弦尚在府中玩着投壶,箭支扔出去五支,最后中壶的只有一支,她也不恼,继续准备投下一支进去。
此时下人来报,说昭王殿下来了。
叶冬弦淡淡道:“让她自己过来找我。”
叶冬弦如此态度对待昭王殿下,旁人见到定会以为是叶冬弦对皇家心存不敬。
可此时是在叶府,叶府没有人会这么想。
从亲前叶冬弦和唐瑾瑶还小时,唐瑾瑶经常偷溜出宫来找叶冬弦,正因是“偷溜”,所以唐瑾瑶总是翻墙进来。
好几次她还被当成贼抓了起来。
好在昭王殿下从小便习武,一般的下人也伤不了她,起初女帝和凤君还因此事骂了唐瑾瑶几顿,每次叶荣都会跑出来背锅。
她总说是自己教女无方,才让叶冬弦带坏了唐瑾瑶。
但其实只是两个孩子性情顽劣,没有什么怪与不怪之说。
叶冬弦在书院时尚会勾引唐瑾瑶和唐砚清逃学,每次唐瑾瑶都心存犹豫以致自己留下受罚。
下学之后两个人就会打在一起,谁也不饶谁。
叶府中不少老嬷嬷都是看着叶冬弦和唐瑾瑶长大的,因此当唐瑾瑶进叶府时,那些嬷嬷都颇有感慨。
到底是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当真是气度不凡。
唐瑾瑶驾轻就熟来到了叶冬弦的院子,叶冬弦正用帕子擦着手,看到唐瑾瑶后她笑了笑:“进来,坐。”
室内陈设简单不失大气,下人端上茶,而后退了下去。
叶冬弦打趣道:“我看昭王殿下最近风头无两,怎么又想起我了?”
唐瑾瑶刚要说话,叶冬弦便抢先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小周不理你了?”
自从叶冬弦见过怀信之后,便总用他来调侃唐瑾瑶。
唐瑾瑶此时表情严肃,叶冬弦知道她一定是有要紧事,要不然也不会不支会一声就跑到叶府来。
但叶冬弦就是这样的性子,你越急她越会吊着你。
唐瑾瑶翘着二郎腿,直接道:“不归关来密函了。”
她静静瞥向叶冬弦,叶冬弦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坐的端端正正。
唐瑾瑶本想像刚才的叶冬弦一样也戏弄她一番,可是见她这样子又有些不忍。
最终唐瑾瑶一叹气:“唉,真输给你了。”
叶冬弦蹲在地上摇着唐瑾瑶胳膊,可怜巴巴看着她。
“叶将军已大获全胜,不多时便会回京。”
听了这话,叶冬弦身子竟一动也不动,直接愣在了那里。
半晌之后,她才呢喃开口:“母亲终于······终于胜了!”
她蹲在地上久久未动,唐瑾瑶见她模样古怪,问道:“你没事吧?”
叶冬弦突然跳起来,叫道:“母亲胜了!我就知道母亲会胜!我母亲盖世无双所向披靡!我就说啊,我母亲出手怎么会有赢不下的战争!”
说着,叶冬弦便手舞足蹈地要往院子里冲。
唐瑾瑶一把扯住她:“你不先去告诉你长姐吗?”
“对对对,你等我一会,我去告诉我长姐。”
说完,叶冬弦便几步冲出院子,唐瑾瑶坐在屋子里还能听见她的喊声。
可见她真是高兴极了。
唐瑾瑶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茶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唐瑾瑶此时竟是想起了关向雁。
那个放弃荣华富贵执意镇守边关的女子,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院子中的欢呼声越扩越大,其中有男有女,多是叶府的下人。
不多时,叶冬弦的父亲竟然也出现在了院子中,他远远站在门外,看到唐瑾瑶后便行礼谢恩。
怎么说叶父都是长辈,唐瑾瑶又怎么受得起他的礼?
“您快请起。”唐瑾瑶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
叶冬弦将自己父亲搀起来,但他却没有上前一步,而是始终隔着一道门说话。
这便是齐国的男女有别,不过需要避嫌的是已婚的男子罢了。
叶父道:“幸有殿下告知此事,陛下洪恩叶家始终记得。”
武将之中总有功高震主这一说法,历史上不少手握重权的武将的下场莫不凄惨。
权力过大便会招致上位者怀疑,但叶荣却是个例外,女帝对她的信任一直让叶府感恩戴德。
此番叶荣又立一大功,叶父知道圣上必然会有所嘉奖,他身居后宅没有资格面见圣上谢恩,那便将这份谢意传递给唐瑾瑶,左右都是一个性质。
叶父拽着叶冬弦说道:“冬弦,你速带殿下去城中酒楼,为父不便外出,便全由你了。”
叶冬弦笑笑:“是!”
而后叶冬弦便牵着唐瑾瑶走出了叶府,唐瑾瑶无奈笑笑:“令尊太客气。”
叶冬弦故作风流的打开扇子:“现在湖水化开了,若此时泛舟湖上定别有一番风趣,阿瑶可愿跟我泛舟?”
唐瑾瑶一把握住她的扇子:“便听你安排。”
走着走着唐瑾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条路并不是通向城中的路,反而像是去皇宫的。
“回宫干什么?”
叶冬弦揽过唐瑾瑶:“你这姐姐有点过分,有好吃的怎么能不想着自己弟弟呢?自然是把他也带着。”
倒也是叶冬弦考虑周到,唐砚清平日一直被拘束在宫中,每次出去也都是跟着唐瑾瑶。
结果唐瑾瑶这一趟出去了一年半,唐砚清在宫里指不定被憋成了什么样子。
唐瑾瑶和叶冬弦二人进宫先去和凤君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带着唐砚清出了宫门。
叶冬弦出府之前便谴了人来租画舫,等几人到湖边时也没有耽搁,很快就上了画舫。
画舫中酒菜早已备好,见几人上船后船夫便要将缆绳解下,叶冬弦掀开帘子连忙制止。
“等会啊等会,我们还有个人没到呢!”
唐砚清疑惑:“还有谁?”
叶冬弦忽然不怀好意看了唐瑾瑶一眼,唐瑾瑶登时心里咯噔一下。
不多时,船上便又上来一人,叶冬弦站在甲板上和那人笑着。
“周公子,你总算来了。”
周公子?
周公子还能有别人吗?
唐瑾瑶拄着桌子的手一滑,杀了叶冬弦的心思都有。
她嘱咐唐砚清:“你留在这,我出去看看。”
不成想还没站起身,那两人便撩帘而入,叶冬弦笑着道:“人齐了人齐了。”
说完,她便让开身子,一白衣男子出现在船舱之内。
唐砚清当时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人身上。
他双眉如剑,浅瞳中含着怔愣,打着帘子的手也一僵。
唐砚清亦愣住。
叶冬弦浑然不觉:“你说我们吃吃喝喝,把周公子一人扔在府中怎么成啊?喜事就要大家分享,都别客气今天我请······”
“啪啦”一声,唐砚清的杯盏洒了一地。
叶冬弦最后一个字也被吓没了声。
气氛顿时古怪起来,唐瑾瑶恨不得从船上跳下去。
完了完了,唐砚清从前是知道怀信底细的啊,现在这这······
唐砚清抓着桌角的手不断用力,脸上的表情复杂地无法用言语形容,眸中震惊的情绪不断扩大,一时半会只憋出了一个“你”字来。
怀信胳膊有些酸,松开了帘子,半晌道:“此情此情······似曾相识。”
可不就似曾相识吗!
唐砚清咬牙,当初因为指婚一事闹了个大乌龙,最后怀信寻他主动摊牌,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国师竟是个女子。
后来怀信远赴北疆,然后便传出了怀信的死讯。
天知道他有多自责。
他一度认为怀信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即使阿姐来信反复解释,他自己心中也知道这是意外,但唐砚清仍然耿耿于怀。
结果······好好一个大活人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还姓什么周?
唐砚清艰难蹦出几个字:“你现在叫周什么?”
怀信抿了下唇:“舟归。”
“都是哪两个字?”
“舟车的舟,当归的归。”
怀信一一回答,一边沉寂已久的叶冬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她又不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
最终她只能打哈哈道:“原来你是这个舟啊,我还以为你米粥的粥呢,呵呵呵呵······”
唐瑾瑶瞪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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