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婉的尸体是在攻城车旁被发现的,她的腿被绞入了攻城车的轱辘之下,尸体上还有一具敌军的尸体。
敌军的尸体上被插入了一柄剑,常婉的手还握在那具尸体的肩上,似乎是想把敌军推开,然后站起来继续拼杀。
常婉的尸体最终被抬回来太守府衙之中。
尸体上蒙着白布,关向雁颤抖着手掀开了白布一角,然后手臂如脱力一般垂下。
她颤抖着再将手抬起,合上了常婉未闭的双眼。
常婉一生命运坎坷,年少时经历家中变故,从富家之女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最后又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听着清扫战场士兵的描述,屋中的人无人不鼻子一酸。
死前还拼命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敌人推下来,好继续战斗,但腿已经被绞在轱辘之下,她又如何杀敌?
常婉恐怕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出来了吧。
死前的常婉,耳边是拼杀、是鲜血、是红色的雪。
看着自己的部下死在敌人的刀下,常婉拼了命的想要从攻城车的轱辘下脱身,但巨大的痛苦让她险些昏死。
最终血接连不断流出,从痛苦到麻木,冰天雪地之中,她耳畔趋于平静。
直至死寂。
“常婉啊——”关向雁声音嘶哑,双唇翕动良久,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唐瑾瑶走上前,她眼眶红红的,身子也在颤抖,前几日还在同自己出生入死的人,如今却和自己天人两隔。
这种事没有人受得了。
唐瑾瑶本想安慰关向雁,但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怀信最终伸出了冰凉的指尖,将白布重新盖在常婉的脸上。
他喑哑的声音响在屋内,同关向雁道:“让她走吧。”
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下属,这种情谊早就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今日看着她的尸体,关向雁哀恸。
但她不能哭。
堂堂图郡郡尉,绝对不能哭。
在众人悲伤的情绪中,常婉的尸体被人抬走安葬。可是他们没有平静心情的机会,因为门外又走进两个抬着担架的人。
这次担架上抬的却不是尸体。
关向雁深吸一口气,胡乱抹了一把脸,她无法再开口应付说一些场面话,倒是怀信强迫自己撑起了情绪。
他到底还是比那两个人接受能力强一些。
担架被放在地上,担架上的人奄奄一息,胸膛被人插了一刀,脸上的头发胡子被血糊住。
是个男人。
怀信看着抬担架的人,问道:“他······是汀边的?”
这句话将唐瑾瑶和关向雁道的情绪吸引过来,士兵回答道:“他是汀边的将领,被埋在尸堆里,还有一口气。”
唐瑾瑶和怀信换了个眼神,上前几步将手放在了那个人的脸上,然后撩开了他杂乱的头发。
头发下露出一张高鼻深目的脸,双目紧闭着,虽然脸上有不少血污,但唐瑾瑶却依然认出了这个人。
夹谷满。
正是今日率军攻打东部城墙的那个汀边将领,也是之前在太守之宴上输了第一场比武的人。
“呵,竟然是他。”唐瑾瑶冷笑一声。
怀信上前几步,看清他的脸后也是一阵意外,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天助我也。”
唐瑾瑶对士兵说道:“把他给我关到牢里,好好派人医治,可别让他死了。”
夹谷满迅速被人带了下去,关在了守卫森严的牢房中,并且派了郎中去医治。
夹谷满深受重伤,且失血过多,也不是那么好救治的,郎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一口气吊住。
唐瑾瑶下了死命令,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一定要保住他这条命,郎中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她一定会满足。
有了唐瑾瑶这个保证,郎中医治时更能放开手脚,名贵药材花了不少,才终于让夹谷满伤势好转起来。
唐瑾瑶手揣在裘衣中,看着郎中报上来的药材单子,一阵心疼:“你说我们给他就活了然后再拷打他,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我们像冤大头呢?”
怀信无奈看了她一眼,把单子从桌子上拿起来:“‘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夹谷满’这句话可是你说的,现在抱怨什么呢。”
说完,怀信就将单子放在了侍卫的手中:“亲自去准备,不要假于他人之手。”
唐瑾瑶拄着下巴眉头紧锁,嘴里嘟囔了一句:“真冷啊。”
怀信瞥了她一眼:“上个月还说穿裘衣走不动路,怎么现在就缩衣服里了,你不是耍单吗?”
唐瑾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似是娇嗔,看得怀信心神微动。
紧接着唐瑾瑶盯着怀信的脖子,眼睛中像是被点燃了一星火光一般,灿然一亮。
她站起身,走到怀信身后,怀信正想回头看她想要做什么,脖子上却灌进了凉风,紧接着就有一双冰冰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怀信被冰的大叫了一声,身后唐瑾瑶嘻嘻笑着。
“你好暖啊。”唐瑾瑶眯着眼睛,向怀信的背又靠了靠。
怀信狰狞的表情显示了他此刻的痛苦:“阿瑶,你你······你这手是死人手吗?”
怀信夸张的说法惹得唐瑾瑶又是一阵笑,她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听了这句话后,就一边笑着一边将手拿了出来。
“对不起呀。”
唐瑾瑶刚坐在椅子上,怀信却不由分说地扯过了她的手。
怀信宽厚的手掌将那双纤细的手捂在掌心中,温暖的体温很快包裹住了那双冰凉的手,将寒冰一点点捂热。
唐瑾瑶缩在椅子上,眼神没有离开怀信片刻。
“你以后可不可以听听我的话?”怀信压低声音,听得唐瑾瑶耳根一红。
唐瑾瑶的手也抖了一下,怀信不经意抬眸看着她,还发出了一个询问的鼻音。
“按时吃饭,好好穿衣服,就这两点要求,你听不听?”
唐瑾瑶平时神气又高高在上的架子此时早就被扔到了九霄云外,她抿抿唇,眼神中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我错了,我听就是了。”
说罢,唐瑾瑶一弯腰,上半身前倾,将头轻枕在了怀信握在一起的手上。
唐瑾瑶闭上了眼睛,室内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一会之后,唐瑾瑶的手被怀信捂得暖暖的,甚至手心中还有些汗,怀信想松开手,但唐瑾瑶依然枕着他的手掌没有动。
他准备放弃时,唐瑾瑶却直起了身子,头微微前探,她语气温柔,甚至还带着请求:“怀信,你抱抱我吧?”
怀信怔愣。
抱她?
这······不是耍流氓吗?
唐瑾瑶语气像是撒娇:“抱我一下吧。”
怀信视线重新聚焦时,却发现自己会意错了意思。唐瑾瑶此时表情落寞,这种请求毫无男女之意,更多的是寻求依靠。
堂堂不可一世的昭王殿下,此时在寻求依靠。
她也累了。
怀信沉声:“好,你想抱,那便抱。”
怀信张开手,裘衣也顺着手臂垂在了地上,唐瑾瑶从椅子上起身,然后钻进了怀信的怀里。
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咚咚心跳声。
唐瑾瑶像是在雪夜中寻到了火源的迷途者,此时拼了命地靠近火源在,只为汲取那一份热,感受那一份温存。
母皇这一份考验······简直太难熬了。
唐瑾瑶委屈着,留在图郡是她自己的要求,但她为了完成考验,不负百姓,实在是将身心都磨砺的疲惫之极。
这份成人的历练,有血有泪,简直让她终身难忘。
怀信摸了摸她的发顶,像是抚慰孩子一般动作温柔。
唐瑾瑶蹭了蹭,怀信眸中带着化不开的笑意:“腿不麻吗?”
唐瑾瑶此时正弯着膝盖半蹲着,维持这个姿势这么久,她还倒真有点麻了。
唐瑾瑶睁开眼睛仰头看着怀信:“有点。”
她有些不情愿的从怀信怀中离开,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腿,只听怀信道:“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你想抱随时都可以抱我。”
“是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去哪我就去哪,所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抱抱。”
唐瑾瑶又扑到怀信身上,吃力地将他拥在自己怀里。
怀信笑意融化在脸上:“你是昭王所以就耍流氓不负责吗?”
唐瑾瑶不假思索道:“负责啊,抱过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怀信身子一僵:“你认真的?”
唐瑾瑶抬头:“我不想娶一堆男人,我只想要你一个。”
怀信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你莫不是在诓我?”
唐瑾瑶放下手,然后踮起脚,将手放在了怀信的脸颊,和他四目相接。
“你是我梦中的常客,白日梦时会幻想的对象,危险发生时我最想护在身后的人,我喜欢你。我不是在逗弄你,你听清楚了吗?听懂了吗?”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怀信有些措手不及,他盯着女子那双眸子,目光变成了唐瑾瑶不理解的情绪。
怀信察觉到唐瑾瑶摸着自己脸的手在发抖,她说话时的声音也不住抖着,就连脸颊也红得异常,甚至看清她眼神中传达出来的严肃。
她在紧张,在害羞。
唐瑾瑶继续颤抖着开口,好好的话说得磕磕巴巴:“如果你也对我有这种情绪,那么还请你答应我。我知道在别的国家中,女子主动告白是脸皮厚、是不知羞耻。”
“有许多地方我也不讨人喜欢,不会撒娇不会洗手作羹汤,但是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我想要娶你,想让你成为我唯一的丈夫。”
唐瑾瑶凑近了一些,甚至带着恳求:“我是认真的,你相信我。”
怀信瞳孔猛缩,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眸中是惊喜又是意外。
眼前的女子不是什么普通的身份,她是这个国家的昭王,也是未来有可能成为皇太女的人,她的身边注定是围绕着许多的男人。
哪怕她无缘继位,只当一辈子的王,那必然也会有许多王侍,数不清的男人。
怀信不想成为笼中鸟,不想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爱的人。
他因为现实而犹豫,意外惊喜的同时也夹杂着对未来的担忧。
但如果是唐瑾瑶的话······
这些未知的未来,他都愿意面对。
“阿瑶,”怀信凑近她,“你与我心意相通,我也喜欢你。”
坚定的回答给予了唐瑾瑶莫大的勇气,她眼中的欢喜情绪蔓延到整张脸上。
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下,她踮起脚尖,在怀信的唇畔落下一吻。
怀信一惊,随即就是如蜜一般甜的情绪,尽数化在了心里。
“再亲我一下。”怀信说完,却自己吻上了唐瑾瑶。
这个吻绵长而灼热,带着对方的气息以及滚烫的体温,成了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怀信声音低沉:“在我们国家,这个叫私定终身。”
唐瑾瑶脸颊绯红,独自呢喃一遍:“我与你私定终身?”
怀信失笑:“这个说法还挺有意境,我倒是感谢上苍,能将你赐给我。”
唐瑾瑶似乎对他这个说法不满,于是反驳:“你不要感谢上苍,你要感谢我,因为这件事和上苍没关系,纯粹是我自己走到你身边的,你谢上苍没有用。”
“好吧,”怀信摊开手掌,“为了感谢你,我们去吃饭吧。”
唐瑾瑶笑着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刚要用另一只手推门,怀信却将手松开了:“阿瑶,我们不能太放肆了。”
唐瑾瑶的手还僵在空中,她悻悻地缩回来,声音有些失落:“你说得极是,外敌未除内鬼未清,儿女情长不应摆在眼前。”
最终她还是将手放在门上:“走吧,我们去看夹谷满。”
太守府衙地牢之中,夹谷满躺在其中一个牢房里。
因为夹谷满身份特殊,所以牢房与其他犯人有所不同,守备更森严,而且郎中也被关在了另一间,方便随时治疗夹谷满。
夹谷满躺在地牢的木板上,身下垫着厚厚的垫子。此时正到了吃药的时间,郎中端着药碗走进夹谷满的牢房中。
郎中是个男人,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夹谷满已经从沉睡中醒来有一会了,此时郎中端着药碗走进牢房,他盯着牢房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随即守卫又将牢房门锁了起来,夹谷满往地上一躺,眼神中带着不甘。
“该喝药了。”郎中叫道。
夹谷满却没有动。
这种不配合的状态在郎中的意料之内,他往前蹭了蹭,夹谷满现在手脚都带着镣铐,而且身体虚弱,郎中倒是不怕他发难,因此胆子也大了一些。
“喝药······”
夹谷满一抬手,暴戾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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