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旸谷彤云密布,闷热起来。
旸谷是日出之地,素来都热。诞生于扶桑树的神女,并不会觉得。可是这次,她却真真切切感觉到热。
只是方兴未艾,未曾在意,以为是扶桑所致。她伸手去抚摸枝干,突兀的一声“嘎吱”吸引了她的注意,在她回望一瞬,指尖一个刺痛让她抽回了手。
枝上冒出一个签子,大滴大滴的血珠子从她指尖滚落下去。
她凝视着远处的竹林,这一刻飘落的枯叶也滞留在半空,交织横斜的竹子纷纷撇开,露出一个小小的黛色身影。
他身上无半点灵力,也无半点浊气,竟是……凡人!
“过来!”
碧落细指一动,将他捉了过来,以飞叶为牢,囚在当中。
“神神……神女饶命,在在……在下无意冒犯,在下只只只……是迷路,正好听……见……了笛笛笛……笛声……”
这凡人,一生百年,生而脆弱,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没力气。看他的年纪,折算下来,应该十五六岁。
碧落一步一步靠了上去,见他发丝零乱,红彤彤的脸颊划了几道口子。脸颊上一双眼眸十分明澈,倒映着她的姿影。
那凡人少年不知怎么,突然目光闪躲起来。
“非……非礼勿视!”
碧落只知道凡人脆弱,却从没有真正见过,如今见此人涨红着脸,心跳地也极快,竟以为他要死了,忌于天规,才收回了法术。
“你还好么?”
“没没没……没事!”他从地上爬起来,傻兮兮地笑着。
碧落并不再看他,侧身望着金灿灿的参天古树。浮着金光的枯叶,一片接着一片从枝上飘落,一如往昔。
“你你你……的手,血……”他惊叫一声,指着碧落流血的手指。
小小的伤口,碧落的指尖燃起一股紫色光芒,光芒过后,细嫩如初,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你擅闯神域,速速离开罢。”
“离开?可是我……我还没找到虞渊宫……”
从一个闯入神域的凡人口中听见“虞渊宫”三个字,她格外地敏感。六界之中,除却神魔仙三界,才能排的人界,她便想当然地认定,这种低等族群个个都怀着成神的念头。
隐隐的,她微蹙眉头:“你找虞渊宫,是想成神?”
少年一愕,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玩笑,忽而笑起来,道:“当然不是!”
“你不想?”
那一双冰洌的眸子扫在少年身上,瞬间如临寒渊,不由得在心里一阵哆嗦。
她冷嘲,又像是一番感慨:“凡人皆有贪嗔痴念,你又凭什么不想!”
他不说话了。尊贵的神女,在脸上浮出一丝轻蔑的神色,她转过身,得意,不屑。
却几声零乱的脚步,他重重地倒下。
看他大汗淋漓的模样,碧落才顿悟过来,疾步走出了扶桑。只见满天彤云,热气腾腾,整片天空映得翻红。
莫非……!
这样下去,他一介凡人定然承受不住。
少年晕晕乎乎,忽然身子一轻,也不知顺手抓起了什么,便悬了起来。一股紫色烟雾游龙一般缠在身外,他望见神女眸中的忧色,却在她抬指一刹,弹出了那神域。
眼前参天的古树,转眼又成了迷雾重重的竹林。林中,回荡着她细润的话语声:
“你不能再留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竹林深雾迷漫,并不很热,十步之外就只有乳白的雾气和交错的竹影,少年孤身一人,再次陷入无望。
他怅然低头,手里握着几片碎叶,还有一粒粘着血迹的种子。
“这是……”
***
旸谷的天空,彤云积淀成厚重的一团,不增不减。一根金芒钻出云层,飞向扶桑,在碧落面前化作一列金字:
“帝女降世,固守旸谷。”
这意味着——魔君降临。在一片祥和的旸谷,她想象不到外界是怎样一个昏暗的战场。
而外界,没有让她失望。
苍翠欲滴的高山峻岭,付之一炬。
妖藤钻出大地,所及之处寸草不生,山川里的仙泽灵气,一块接着一块被剥夺贪噬。邪灵四起,诸魔出世,圣洁明亮的一隅,被搅得乌烟瘴气。
却在混乱之中,留下几处翠色的竹林。
魔人徘徊在周围,迟迟不敢靠近。
少年游荡在竹间,除了四处滴滴答答的水声,什么也听不见。他一刻也没有停下脚步,忽的,竟踩到一把剑鞘。
“父亲?”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声,有些失魂落魄地跑着,一边呼喊了起来,稚嫩而有力的嗓音穿破迷雾,传的很远。
“父——亲——
你在哪儿——
我是瑏儿——
你在哪儿啊——”
半天也没有回响,惊起的鸟飞走又落在了别处。他怅惘地望着头顶稠密的竹子,大口地喘息。
一声恐怖的叱咤在远处响起,他不知为何,心乱如麻。当他不由自主的冲过去的时候了,他知道心不是乱,是怕。他怕那是父亲在的方向。
他冲得越来越急,一层一层的竹帘被拨开,闯入耳畔的,是宛若失控的乍雷,和声嘶力竭的呼救。隐约,冒起了黑烟,噼里啪啦的竹爆声也掺和进去。
在火光中,他冲了进去。
雷霆咆哮的竹林,大火肆虐,随他而来的队伍,被雷劈火烧,面目全非。他们嘶喊着,却无能为力。
上空,一块墨蓝的雷霆圆阵赫然而立,不断放出闪电,碾压众生。
这不是仙境么?
为什么是这般惨状?
他怔怔地望着,不知所措,猛然,他想起了什么,疯了一般闯入阵中。
“父——亲——”
“父——亲——”
“你在哪儿——”
“……”
凄厉的吼叫和一声声的轰隆,盖住他的声音。他满框泪水,望着擦身而过的火人。
“快走!”
一只手拽他入林,他还没认出那人,忽然落下一道雷电,便将他击得粉碎。
他吓得腿软,扶着竹子往林中逃窜。天雷阵是一门上古诛杀妖兽的阵法,一旦启动,无一幸免。无论他逃到哪里,雷电都追到哪里。
只听见耳边一声巨响,猛烈的剧痛曼延全身,他吐出一口血水,栽在地上。
第二道夺命雷,威力巨大,如明亮的刀刃倾下,只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那道无情的天雷,像上天敕令的杀无赦,势要将闯入阵中的一切生灵毁灭,千钧一发,一阵殷红的光芒闪过,天雷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避开它直入旸谷。
金灿灿的旸谷,瞬间风起,卷起千层叶浪,碧落一身紫衣鼓若风帆。云间电闪雷鸣,降下一道白刃。
她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便伸出护腕去挡,护腕下的手臂也剧烈刺痛起来。突然,那银光四射的护腕,裂开一道口子,蚀骨之痛从手瞬间臂延至周身。
她从未见过有如此狠绝的杀招,可以让一直痛到失去知觉。
接下来,就是魂飞魄散么?
恍惚中,分不清是梦是真,她只觉得,似有一只手百般痛苦地撑在地上,一阵又一阵发抖,另一只手,却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如果是梦,这胸膛却这么温热。
若不是梦,这又是谁的胸膛?
***
雷霆停歇,大地重归于静,却已是残花败柳,一片焦土。晶莹的雪花飞落下来,零星几朵渐渐变成漫天飞雪,落在焦土上,掩埋下尸骨。
竹林里躺着的少年,身边开着一株妖艳的红花。那花盛放出鲜红的光芒,源源不断地注入少年体内,倏的化作一位红衣少女。
她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地上的少年。
大雪中,渐渐出现苍梧道人矮小的身影。他眯着笑眼,宽厚地望着少女。
他们相视一眼,少女轻轻开口:“老人家,你是谁?”
“我不过是一块枯木,倒是你啊,应该问问你是谁。”
“那我是谁?”
忽的,窜来一股邪灵之气,将二人双双困住。
雪中,一人哂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另一人却冷道:“小心别伤了她。”
“传闻不是说苍术是个美貌男子么?怎么是个矮敦子老头?”
那人似有困惑,漠然道:“来的根本不是苍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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