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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陌上柳》第302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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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茜浑浑噩噩的到了父亲面前,跪下。

李晖饮了口茶,双眼布满红血丝,满脸疲倦。

他没有多说,直接了当道:“你生母所做的事,你心里都有数了吧。”

李淳茜微垂下头,没有回答,这就是默认了。

“很好。”李晖点点头,冲吴舟挥手示意。

吴舟端了一张手臂长的漆盘走到李淳茜面前。

李淳茜看着里面两张黄色绢帛目露茫然。

他听见父亲嘶哑着声音说:“左边那张,上面写的是立你为太子的诏书……”

李淳茜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

“作为一个父亲,我的确有些偏心,二郎与你就差一岁,却比你走了许多弯路。”

“但我总是想着,他性格开朗,待人也宽厚,而且是长子,虽然平庸一些,但做一个守成之主绰绰有余了。”

“所以对你,我有许多疏忽的地方……”

李晖的话停顿下来,李淳茜有些不安的捏着手。

他抬眼,温和的注视着儿子。

“我会把你记在皇后的名下,史书上也会写明,你是皇后的养子。”

皇后的养子,那生母呢?

李淳茜似乎感觉到了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果然,李晖平静的说出对秦氏的处置:“你生母多年前就去世了,之后就由皇后抚养长大。”

“至于秦氏,她与你毫无关系,因为在后廷行巫蛊之术谋害太子,处五马分尸之刑,罪名昭告天下,尸身丢弃于乱葬岗,生生世世受虫噬兽咬之苦。”

“而她的母家,掘其父母、祖父母骨骸,鞭七十,挫骨扬灰。”

“其胞弟夫妻二人,凌迟处死并暴尸七日。”

“秦氏一族五服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处以斩刑,五服之外,三族之内,赦免五岁以下幼童,没为官奴婢,五岁以上之人,全部处以绞刑。”

李晖说完了处置,又补充道:“将来你登基后,也绝不能认秦氏为生母,更不能去收敛秦氏的尸骸并行安葬。”

饶是李淳茜已经做好了秦氏一族不会有好下场的准备,但他还是为父亲如此冷酷狠厉的处置而感到阵阵寒意。

李淳茜双眼发直,脸色苍白,三族……那是数千条人命啊啊……

特别是他的生母,要受五马分尸之后受虫噬兽咬之苦,这简直比下地狱还要恐怖!

李淳茜不能接受,就算生母做了那么多错事,可她都是为了自己,作为她亲生的孩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些苦楚呢!

他正欲开口为生母求情,就见父亲抬手示意他闭嘴。

“秦氏的罪孽即使是生生世世忏悔也无法洗清的,况且刚才你也看见了,她并不为所做的那些事后悔,所以你不必为她求情。”

李晖指着漆盘上第二张绢帛道:“如果你实在不忍,我还有第二封诏书,可以让秦氏多活一些日子,并赐她白绫自缢,你也可以为她寻一处地方安葬。”

李淳茜听了这话心脏砰砰直跳,他直觉父亲不会这么轻易的改变主意,但又心怀侥幸。

李晖看着矛盾挣扎在两种情绪中的儿子,道:“第二封诏书,是将你过继给魏王。”

“魏王?”李淳茜呆住。

魏王李珂,崇顺皇后胡氏唯一活着的儿子,废王李璋、废王李珏的同胞弟弟。

父亲刚登基时,魏王为了给崇顺皇后争取谥号,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毒死了,他自绝后嗣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绝无为兄长复仇的野心。

而现在,父亲让他去做魏王的儿子……

不仅与阿姨没有了关系,甚至与眼前这个男人也没有了关系,李淳茜心中涌起阵阵悲愤。

“我给你一刻钟,你仔细想清楚要选哪一封诏书,玉玺就在这里,一旦盖印,永无反悔的可能。”

李淳茜泪眼朦胧,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揪住。

做太子,将来的他就是九五之尊,可这样就必须眼睁睁看着生母痛苦的死去,并且在史书中留下骂名。

若是选择过继,父亲就再也不是他的父亲了,想起幼年时父亲的慈爱,他又如何能割舍下这份孺慕之情。

李淳茜的内心在痛苦的挣扎,室内气氛寂静、凝固、压抑。

李晖在默默等待他的决定。

一刻钟恍如眨眼的过去了,李淳茜颓然的塌下肩膀,以手撑地,哽咽着道:

“父亲,阿姨的确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可杀人不过头点地,求你看在秦氏先祖也是忠良之臣的份上,让她留具全尸吧……”

“我不做太子,我也不要爵位,我什么都不要,父亲……”

最后一声父亲,饱含着哀求、茫然和不舍。

李晖眼中有瞬间的动容,他凝视着儿子的眼睛,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会把秦氏的尸身交给你,但从今以后,你要记住,你是魏王的儿子,秦氏和秦氏一族,与你毫无关系。”

李淳茜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膝行至李晖的身旁抱着他的腿大哭起来:“父亲……父亲……”

声嘶力竭的哭声让李晖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他抬起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落在儿子的头上。

“以后好好地……”

脑海中翻来覆去,他只有这一句交代,作为这二十来年的父子之情的结束语。

张内侍扶着李淳茜踉踉跄跄的出了长生殿后,李晖咳嗽起来,吴舟担忧的轻抚他的背,“大家,歇会儿吧。”

李晖摆手,却咳得更加厉害,那一声接一声咳嗽令人提心吊胆。

‘哇’的一声,他喷出了一口乌黑的血,吓得吴舟魂不附体。

“大家!”

“来人!快来人啊!快去请刘奉御!”

尖细的呼喊让候在殿外的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个围在李晖身边面如土色。

李晖看着地上那团血却感觉胸腔里舒服了不少,他接过帕子抹了抹嘴,沙哑的道:“水……”

吴舟颤颤巍巍的捧着水递给他,立刻有人端着铜盂上前,服侍着李晖漱了口后,吴舟都快哭了。

“大家,歇一歇吧,这些日子你太累了,这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无碍。”李晖摆手,“先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说吧。”

“把秦氏带来。”

吴舟知道李晖说一不二的性子,又见他确实看起来轻松了一些,想必那团血就是引起咳嗽的元凶,这会儿吐了出来,说不定是件好事呢!

于是他摸了把眼角道:“是,奴立刻把秦氏带来,可奉御已经派人去传了,大家还是要心平气和些才是。”

李晖摇摇头没有说话。

几个内侍又拖着秦氏出来,扔在地上,因为手脚被束缚着,秦氏狼狈的趴在地上连起身都无法做到。

她的首饰早已在刚才的挣扎中掉了,头发也披散着,而那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狠狠瞪着李晖。

吴舟看见她就气的直哆嗦,又心疼李晖的身体,上去就是一脚踢在腿上,“大胆罪妇,竟敢直视陛下!”

既然真相大白,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晖起身,缓缓走到秦氏跟前,沉声道:“你养了个好儿子,为了让你留一具全尸,储君之位也不屑一顾……”

这话简直就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的刺在秦氏的心上,让她几近发狂。

她不是给三郎争么,她不是不后悔么,那就让她亲耳听着自己的儿子说出拒绝的话,让她这多年的筹划,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诛人诛心,不过如此。

“你口口声声为了三郎,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需要的是什么,你从来就没问过。”

“靠着这样肮脏歹毒的手段得到的东西,你奉若珍宝,他恶心还来不及呢!”

“有你这样的生母,会是他一辈子的耻辱!”

“对了!”李晖微微俯下身冷冷的注视着秦氏的眼睛,轻声道:“不是慕容氏暴露的,是裴氏……”

说罢他轻蔑一笑,绕过秦氏离开。

吴舟厌恶的都不想看秦氏一眼,慢悠悠道:“看紧点,先别让她死了。”

“等诏书一下,刑场可热闹着呢,估计三天三夜都杀不完,毕竟是修容娘子的骨肉血亲,她若是没看见,岂不可惜~”

宫人们忙点头应是,吴舟急匆匆的抬脚追李晖去了。

而面容呆滞的秦氏不住的摇头,嘴里胡言乱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会是裴氏!那个贱人,她知道了什么?是她向李晖告密的?

内侍们如同拖拽着猪羊般对待秦氏,而秦氏放弃了挣扎,只是疯疯颠颠的喊道:“三郎,你是太子!你是太子了!”

其中一个内侍生怕她的声音被人听见,抬手就是一巴掌打脸上,“让你鬼叫!”

秦氏的喊声戛然而止,长生殿一切如旧。

暖风微醺,春日明媚,一切的罪恶,都在这灿烂的阳光下,烟消云散。

……

一个月后,天气越发暖和,紫微宫内,宫人们悄悄的交换着穿着打扮的秘密。

发髻上除了簪着鲜艳的蔷薇、香气袭人的茉莉,还有造型奇特的虫簪最受欢迎。

蝴蝶蜻蜓都不值得一提,那些黄黑相间的绒花蜘蛛、通体如玉的兰花螳螂,乍一看还真以为发髻上蹲着一只虫子。

既有趣味,又能让人炫耀。

荷包上绣花鸟已经俗了,选用那颜色清雅的绣线,在荷包角落里用寥寥几针勾勒出水纹或藤蔓,中间大幅留白,既雅致又含蓄。

还有衣着,齐胸襦裙不能显摆纤细的腰肢,圆领微露□□的短衫搭配齐腰的襦裙,不需刻意施展魅力,已经迷倒一大片了。

关于怀慧太子薨逝的悲伤已逐渐消退,没有永恒的黑夜,太阳照常会升起。

只是偶尔,大家会在心里记起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被上天眷顾,又被带走的太子。

李晖挥退侍从,悄悄的走进澄华殿,殿外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他有些担忧的皱眉,容娘捧着茶盏从殿内出来,见着李晖赶紧行礼,“陛下万福!”

“嗯。”李晖左瞧右看,“你主子呢?”

容娘看着花园的方向,恭敬的道:“夫人在园子里。”

李晖疑惑的走到花园里,左瞧右看也没看见蓁娘。

正当他准备叫人时,绕过一个转角,在一株始发新芽的紫薇树下,蓁娘纤弱的身影出现在他眼里。

“十七娘……”

蓁娘听见他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满脸都是泪水。

李晖急忙上前,搂着她柔声道:“怎么又哭了,奉御怎么告诉你的,这眼睛还要不要?”

“阿郎……”蓁娘轻轻摇头,指着紫薇树对他哽咽道:

“这是寄奴亲手种的。”

“他说……他一直都在……”

李晖侧头看着那株暖风中微微摇曳枝丫的紫薇树,瞬间红了眼眶。

心痛又心酸,他紧紧搂住蓁娘,强压下泪水,“是啊,他一直都在,永远也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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