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已经不在。
担架之上的孙放,回忆着似乎已经十分遥远的往事的同时,耳边传来许新最后一句呢喃似的话语。
“郁,你就这样去了么?”
虽然依旧睁不开眼睛,但处在回忆之中的孙放,依然慢慢在意识里闭上眼睛。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这一幕的一幕,仿佛上天要自己再清晰感受一次那让自己失去一切的事情,再感受一次记忆中那个声音满带着悲伤地再一次和自己告别。
闭眼的同时,那种宛如无数把刀在分解自己的痛楚,也是如退潮一般慢慢消逝。而伴随着久违的一声又是一声的警铃,这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远去。
别了,真的别了。
孙放心沉如水。
纵然不知晓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无比真切的包括感官在内的所有感觉都让孙放在两个世界的交替间有了那么一丝迷茫。而在无数次的纠结之后,现在处于一个相对沉寂的他,脑海中也只有一句似乎有些荒诞的广告词,久久盘旋。
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的声音逝去,孙放的世界也似乎将要陷入永久的平静。然而就在下一刻,几乎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来自于全身的疼痛,再一次将本来以为已经消散折磨的孙放再次侵袭。
这一次,却是另外的一个既熟悉却有着几分陌生的声音。
是琳。
这一次,孙放在顷刻之间便分辨出这个几乎让他有立即睁眼的声音。从来就不知道,琳这样的女人,也会有悲伤的一面。更重要的,还是为着自己悲伤。
一种叫幸福的东西,在他心里慢慢升起,然后和那些清冽的痛楚开始纠缠。
“他会好么?”
这是琳第二次出声了,同时,也是让孙放心里微微一宽。昏迷前的场面,再一次清晰出现在脑海。而他,也切实地希望琳没事,贾斯蒂奇没事,贾斯蒂奇的同伴没事,同样,萨德也没事。
还是那句话,不管在哪一个世界――地球也好,暗黑世界也罢,能够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不容易。而作为经历如此多,几乎可以比拟琳一样的孙放,却是格外能够体会这种感觉。许新已经成为过去,而除了一个许新,他在地球还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么?
答案是,没有。
孙放不知道,在这样和先前地球一幕几乎有着太多共同点的情况下,自己还能不能再一次睁开眼睛。然而也正是这样才给了他一个嚼嚼着痛苦,非常理性又不失感性地好好思考一下问题。
觉醒之后,在毫无休止的忙碌之中,他已经基本失去那种仔细思考、慢慢琢磨的权利。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孙放心里再度一松。
是萨德。
而以他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既然能够留下来,他就一定不会任由贾斯蒂奇倒在自己的前面。就算一直对萨德没有多少好感或者说没有当成同一路人,但一些认识上的东西,孙放依然坚信。
“这家伙,现在一定在美美地享受着。”
不得不说,萨德玩笑起来的声音还是有着相当的磁性,配合上孙放记忆中的那副黑黑的模样,还真有种酷酷的感觉。而《暗黑破坏神》这个游戏里,圣骑士也完全是萨德的那种模样,其脚踏光环,挥舞着盾牌的形象,一直是很多暗黑爱好者心里割舍不下的存在。
好吧!孙放承认,百无聊赖,而又不能很好抑制浑身的疼痛之下,他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猜,他梦到了嫂子。”
这一定是贾斯蒂奇的声音了,虽然几乎是降低了十分之九的音调,可孙放依旧是第一时间便分辨出这个声音。而在得到几人全部安全的信息之后,他的精神也是完全放松了下来,在这一刻,那锥心的疼痛也似乎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的手……”
琳的声音,当然就没有了那份乐观,也是让孙放有了一些好奇。记忆之中,自己的双手是被那个强悍的丛林守护者双双折断。可是,自己不是战职者么?战职者,不是不会受伤的么?
哦,是了!是因为这是规则之外的战斗了。
可是,规则又是什么?
脑子里开始迷糊,孙放却想依靠着自己强盛的精神力强行将这种让自己隐隐害怕的迷糊完全驱赶。作为已经死过好几次的人,他可还是清楚这样的基本常识。要是在这样的时候闭上眼睛,很可能,就再也没有睁开的机会了。
对了,琳!
孙放在纠缠之中,努力抓住这个可以让自己陷入亢奋状态的兴奋点。琳是真的如此在意自己么?那么先前所做的一切,在队员们面前像是刻意表现一般的行为,也不是单纯地为自己增加印象分了?
放开了心中像潮水一般的念头,孙放宛如一个溺水的拼命想要抓住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一般的绝对弱者,挥舞着自己仿佛滋生出无数触角的思绪在精神空间里狂舞,去寻找能够让自己就算只激荡一秒的兴奋点。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求生意识了。
有着两世经历的孙放,却比着任何一个人还想要活下去。就算一睁开眼睛,就需要面对自己并不乐意的规则的主线任务;就算一睁开眼睛,很可能就需要重新回到那无休止也无尽头的奔波之中。
可惜,睁眼这个动作,却是那样的艰难。
听着一众伙伴有玩笑有担心的话语,以及无法忽视的琳的一声声宛若直接能够穿透心底的呼唤,孙放却不能做出一丁点的回应。哪怕,就像是在地球的最后一刻,让许新看到的自己倾尽全力的一点轻微的颤动,也足够他长长出一口气了。
耳边的声音以及脑海里的东西都在渐渐的远去,哪怕孙放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丝毫不能阻挡这似乎由命运控制着的带着一丝丝残酷意味的感觉。而在最后的时刻,琳的一句话清晰传入几乎快要失去任何感知的孙放耳中。
“你倒下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结束。”
地球。
距离孙放车祸的日子,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年有余。
细雨绵绵,似乎在清明这个时节,是整个世界约定俗成的一个天气。
这是一个规模不大的距离城市也是挺远的一个小山坡,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时代也不可避免地被开发成了一个小型公墓。清净典雅,清晰扑鼻,同时却也有一些叫做伤感的东西在空气里徐徐飘散。
一位衣着黑衫,着一条淡青长裙的女人,撑一把雅致的碎花小伞,夹杂在一些上山扫墓的人流里,循着明显被践踏成一条小路的轨迹,蜿蜒而上。
女人化有淡淡的轻妆,脖子上的一条鲜艳的红色丝巾尤其引人注目。不过相距不远的一些视线,也丝毫没有改变她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的步伐。
雨很密,而且在微风中斜斜地向着世界挥洒。只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是,女人的小伞却没有随着细雨的方向倾斜,因此其单薄的半边身子,都是微微地透着水迹。
时间不长,女人便顺利登上坡顶,在数量不多的墓碑中轻易找到那一块明显显得孤独的墓碑。这个连遗像或照片都没有一张的低矮小墓碑,在细雨的侵袭下已经基本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女人停住脚步,同时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时间已是下午,这明显表示,在她到来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曾经来祭奠过。
“你小子,还真不让人待见。”
女人轻声说道,却在清风拂起长发的一瞬间,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
脸庞上,有着些许笑容。
“又是一年了啊。”
女人继续开口,同时俯下身子开始清理墓碑旁边已经冒头的一些青草:“另外的一个世界,你还过得好么?”
墓碑当然不可能回答女人的话,也只有不时拂过的清风,带起一些细微的各种小草小树的声响。
“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你了。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别把自己弄得……”
女人停了下动作,似乎在记忆中搜索那个常挂嘴边,现在却一时想不起的词语。可是半晌之后,她还是叹一口气,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知道我今天要来看你,是吧?”
从小坤包里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巾,女人仔细擦拭一下额头积郁的雨水。想了想,擦干净双手,轻轻解下脖子间的红色丝巾。
“诺,这就是你小子,送个我的唯一东西了,也不问问人家,喜欢不喜欢这种太妖太艳的颜色。”
“现在呢,还给你了。”
女人轻呼一口气,再次俯身将丝巾准备系上墓碑。可是光滑的石板,几次都不能将并不太长的丝巾固定住。
“哟,还生气了?”
女人再度微笑,直起身子将丝巾在墓碑前晃了几晃:“你也太小气了吧?就这样一条连颜色都感觉讨厌的丝巾,就想绑住我一辈子?”
绝对靓丽的笑容,绝对清脆的语气,可女人在这几乎小孩一般的动作中,刚刚擦拭过的脸庞,两行清泪,缓缓而下。
“郁,我想你了。”
颓然坐下,女人的大半身体径直砸在这个青草芬芳的小小空地上,溅起一圈夹杂着雨水的泥浆。
淡青长裙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呻吟,然后无奈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你不是个好人啊……”女人继续呢喃:“可是这老天,怎么说收就把你给收了呢?”
“走了就走了呗,可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来找我?……”
“为什么?……”
没有人可以回答,而空中的细雨也是越来越大,夹杂着吹来拂去的清风,一次次地肆虐着几乎匍匐在地的女人。
天暗了下来,本来相距天黑还应该有着一些时间。
浑浊的雨水带着泥浆,几乎将女人的整个衣衫完全染遍,倒是那一直握在手中的鲜艳的红色丝巾,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异常夺目的光彩。
时隔十六年,孙放再一次体会到了飞翔的感觉。
不,不是飞翔。
这种整个身体完全不由自主,既不能睁眼又不能有所动作的随风一般的沉浮,完全可以说成是无谓的流浪,伴随着风儿在未知的世界里漂浮流浪。
没有终点。
所幸,孙放还能“看”见眼里的一切物事,像是直接作用在心底的所有的物事。也正是这一副副画面,才让此刻的他,稍稍有了迷茫之外的一点感觉。
这是哪呢?
一幢幢低矮的几乎呈现出单一灰白色调的凌乱无比的房屋,肆意地坐落在有着些许烟雾缭绕的昏沉空间,没有地面,或许以孙放居高临下的态势,还不足以看到房屋之下的地面。
继续漂浮。
一阵蜿蜒而起的炊烟,像一条直冲云霄的大蛇一般,以张牙舞爪之势向着无法闪躲的孙放逼来。而在一个恍惚间,炊烟却径直穿过孙放身体,因微风散开的同时,将孙放尽数包围。
孙放苦笑,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几乎是透明的。
灵魂状态?
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这么一个名词,然后以迅疾之势蔓延他的整个心神。待到炊烟散尽,他依旧处于一种回味的状态之中。
“老子,真死了?”
几乎是呢喃一般,孙放苦笑着说出这么一句,然而这郁闷异常的声音,也只是回响在他的脑海。似乎,这无足重轻的轻风,已经完全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
与暗黑的世界隔绝。
是了,在看到炊烟之下,那一块斜斜向天的硕大招牌以后,孙放的心里有了一丝丝明悟,这里,原来还在暗黑的世界。
“豆腐。”
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蜿蜒在一块稍稍绷起的麻布之上。而记忆之中,也只有玛丽大婶的豆腐店外,才会出现如此别具风格的招牌。
无名村子。
孙放轻轻叹一口气,原本以为已经完全沉沦,现在,又给了自己一次回顾暗黑世界经历,宛如先前地球车祸一般的机会?
是谁,在操纵着不分青红皂白的命运流程?
孙放不知道,却在下一刻决定坦然面对。记忆之中,玛丽大婶的店铺之后,就该是自己的家了吧?
那个有着一个老酒鬼,有着自己十余年记忆的、残破不堪的家。
却在这时,一阵打闹之声,从孙放身后传入他的耳中。
是几个有些秩嫩的声音,可是,却也有着些微的熟悉。
孙放想努力回转,却奈何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记忆之中,那声音里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就是自己自小的死党,汉克斯那家伙了。
还有一个声音,是爱丽丝小丫头?
这是哪一年?
孙放有些郁闷,不过这种郁闷也只是存在了片刻,便被印入眼帘的三个瘦小的身影完全冲淡。
是的,是汉克斯,还有爱丽丝,那另外一个?
孙放做了个眨眼的动作,事实上,他的眼皮,一直如无法开启一般死死关闭着的。
哦,是一个叫做孙放的小家伙。
没由来的,孙放想笑。这样的场面,让他想到儿时的绝对不多的一个记忆犹新的笑话,或者说是算是最顽皮的一次经历。
“哥哥,我也要去。”
果然,一声清脆的宛如黄鹂一般的声音,传入孙放耳里,带起他的会心一笑。
“你个小屁孩,咱去做大事,你瞎掺合什么?……”
不由自主的,孙放呢喃出一句话,而下边的个头较高的男孩,几乎是接着孙放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只是后面加了一句而已:“乖乖去给咱们放风去!”
孙放再度莞尔,下一句,该是小丫头向自己求救了。
“孙放哥哥……”
似乎是熟悉的电影一般,而小爱丽丝也很好的演绎出了属于自己的台词。那一点点的哀怨以及撒娇,怎一个活灵活现能够形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孙放才第一次发现,小爱丽丝有着如此优秀的表演天赋。
摸了摸,哦不,是揉了揉小爱丽丝本来已经乱糟糟的头发,下面的小孙放一本正经地板起脸:“你哥说的没错啊,等你再长大一些,我们就什么事儿都带着你,好么?”
记忆之中,小爱丽丝虽然时常纠缠着孙放,但对他的话还是几乎完全听从的。这一次当然不会例外,小丫头尽管已经狠命地撅起小嘴,甚至努力挺起自己纤弱的小胸膛,可依旧没有再作出争辩的架势。而那一份明显的不甘和委屈,在半空的孙放看来,也是有着绝对的不忍。
“小哥,走勒!”
安抚好自己难缠的小妹,汉克斯一声兴奋的招呼,拽着小孙放一起向着玛丽大婶的后院跑去。
孙放在半空摇了摇头,那动作,和下面的小孙放几乎一模一样。
…………
“两个小兔崽子,找死呢吧?”
一声带着隐含不住笑意的大吼,惊起一阵的鸡飞狗跳。
两个瘦弱的身影,以绝对快速的速度从破旧的院子里冲出,异常敏捷地跳过那被拨开大半的凌乱枯枝堆积的围墙,迅速在消失在昏沉的孙放的视野。
半空中的孙放,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莞尔了。而在下一刻,他也带着几分期待的心情,直直盯着刚才那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响起的地方。
出来了,出来了。
孙放松一口气。记忆之中的老巴克,依旧是提着他那寸步不离的银白色酒壶,以一个奇异的一步两晃的姿势,从院子旁一瘸一拐地现出身影。
“这兔崽子,今年才多大?十二,还是十三?……”老巴克脸上有着没有掩饰的笑容,喃喃自语:“竟然学会偷看女人洗澡了?”
半空中的孙放大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绝对的旁观者之后,他也不再掩藏自己心里的半点情绪。只是笑容之间,眼角却有隐隐的湿润感觉。
什么,都回不去了。
“小玛丽,应该很胖了吧?”
下面的老巴克,却是未能察觉到半空还有一个直眼观察着的存在,用他宛如枯黄干枝一般的左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兀自言语道:“还能看么?”
摇了摇头,老巴克用昏黄的双眼看了看两个小家伙折腾出来的院子破洞,略一思索,还是摇着他那独特的步子,慢慢转回根本不能以街道形容的街道。
风又起,携着有着些不甘的孙放,慢慢飘离。
孙放也没有挣扎,只是定眼看着身影越来越模糊的老巴克,慢慢消失在自己早已因湿润而渐渐迷离的视线。
继续,宛如梦游一般的毫无目的的漂浮。
孙放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的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说是死亡,在这一系列比起电影还要真实,还要清晰的经历之后,也似乎已经慢慢淡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当然无法体会到死亡真正的感觉,可对于孙放来说,死亡,也只是少一点所谓的折腾而已。
仅此而已。
不过,上天之所以是上天,就是因为它的无可抗拒性质。
一路漂浮,感觉早已远离有些不堪再看的小村庄的孙放,在淡淡迷雾之中再次听见一个声音之后,心下却不免有着一些叹息。
依旧是爱丽丝。
这一次,爱丽丝已经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黄毛小丫头,温婉动听的声音,有着孙放记忆中的那种形象。
迷雾渐渐消散,而孙放,在一时间也分辨不出这是在哪里。
是了,只有爱丽丝一人,难怪自己有着淡淡的陌生。
只是,为何那一片还有着一些朦胧的地面上,是那样的记忆之中早已淡忘的隐隐的绿意?
而那淡淡的绿意之间,竟然还有着一些白色的、黄色的、粉红的似乎叫做花儿的一些东西?
孙放狠命眨了眨眼,尽管在意识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完全闭着眼睛的。
近了,近了一些。
孙放也能够渐渐看清,这的确是一片在这个世界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青草地。就算记忆之中和琳一起找到的那个封印着碧绿长弓的类似的地方,也在无尽的黑暗能量之下,已然消失无踪。可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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