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篮球赛温瑶如今想起来确实毫无印象，仿佛记忆在时光的银河里断了一层，只余空荡荡的一片漆黑。
后来温瑶也看过许多场杨楠的篮球赛，无一不精彩到引人鼓掌叫好，唯那一次，温瑶见他赢得那样开心，嘴角却弯不起一丝弧度。
春天的风总是和煦的，迎面扑来也只觉温柔。
温瑶走在如今偌大的校园，感叹物是人非。
当年穿着校服一个人沉默地走过校园每一寸土地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她现在能披着柔顺的长发踩着五六厘米的高跟鞋漫步在校园了。
一路上，温瑶遇见了许多学生，他们纷纷向她问好。
他们嬉笑打闹，一副青春正好的少年模样。
温瑶微微点头回应，可眼前出现的回忆影像却都是一个人的样子。
自己的样子。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踏归途，一个人奋笔疾书。
一个人想着梦想，一个人期待远方。
她垂下眼，继续往篮球场走。
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回忆，回忆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人。
没有故事。
没有开场。
也没有结局。
临近篮球场，盛大的欢呼声充斥着耳朵，温瑶收敛了情绪，走进球场，靠近人群。欢呼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场上场下都热血沸腾。
这就是青春吧。温瑶站在人群外无声地笑了。
她站在球场外往里张望，竟然看到了教导主任，他不是对杨楠意见很大吗，怎么......
她正张望着，想着如何越过这人潮时，人潮里的人却先出来了。
“老师，你来啦。”少年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自嘈杂人群中走来，笑意漫过了空气随着风吹过树叶，叶子飒飒作响，摇啊摇。
“是啊，你不是主力吗？怎么出来了？”温瑶看着满头大汗的杨楠，忍不住从包里拿出湿纸巾和矿泉水——就知道这个笨蛋大大咧咧。
“啊，啊...那个什么，谢谢老师。”杨楠讶然，接过东西，转身就往人群走，“老师你跟我来，里面给你们留了位置。”
你...们？
温瑶跟着杨楠走出去，学生嬉皮笑脸地问好。
“杨楠！你赶紧的！都等你呢！”
远远的，夏北川的声音传来。
“杨楠，夏北川喊你呢，快去吧。”大约是太阳太暖吧，杨楠觉得竟然觉得温瑶对他说话温柔了许多。
......杨楠笑着摇了摇头，似是自嘲，又对温瑶挥了挥手，跑向球场：“老师，你等着我打赢他们！”
“好啊。”虽然温瑶知道他听不到，却还是笑着回应。
温瑶见杨楠把水瓶和湿纸巾放到衣服旁继续投入火热的比赛中，也转身向休息区走去。
说是休息区，也不过是校园里一颗参天大树投下的树荫。
她记得那棵树下，藏着她许多沉默的心事。
“温老师。”
“啊，李主任。”温瑶对他颔首。
是了，与他打招呼的是教导主任李主任，和世界上大多数的教导主任一样，很严厉，非常严厉。
杨楠和王老师的事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尽管王老师坚持以年迈为理由为杨楠开脱，但李主任依然决定把这件事公布并且记在杨楠的档案，两人各执一词。最后两人觉得争执无益，于是各退一步，暂时不公布，但要看杨楠以后的表现再决定处不处分。
那时，杨楠这个当事人却一言不发，面对李主任的质问责备也是紧抿着唇。最后决定的时候，他只微微点头。
“温老师，李老师让我代他谢谢你。”而这时的教导主任竟然边看球赛边对温瑶微笑。
“您是指杨楠吗？”
“是啊。”
“杨楠能考年级第一我也很惊讶，但这并不全是我的功劳，他自己本就聪明，平时学习也没落下，只是不肯认真考试罢了。”
“温老师，你误会了。教书这么多年，我见过的学生也不少。虽然现在大多以一个人的成绩来衡量好坏，但正如你所说，杨楠本就该坐在这年级第一的位置。我要是王老师，我也会感谢你的。你改变的不只是他的成绩这么简单，而是他的心性。其实，杨楠本来就是a班的学生，高一时就是年级第一，可那年他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也意外身亡......从此和他奶奶相依为命......”
温瑶听得认真，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了：“李主任！你说什么！他不是有父母吗？”
一定......一定是她听错了......
“温老师，你不知道吗？他父母已经过世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杨楠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
杨楠每年过年都能和他父母团聚呢。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原来，那样阳光的杨楠，也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
原来，和她一样......
顿时，温瑶只觉这三月暖阳下的风微凉，袭过她的发丝，带走所有温度。
冷。
她看着球场上飞奔的少年，耳边各种声音突然都消失了。
这是什么感觉......
心疼吗？
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断裂的，温瑶不记得回来李主任又说了什么，不记得怎么跟他道别，不记得赛事如何热烈。
再次有记忆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
温瑶坐在树荫下，人潮已经散去。
只剩杨楠，夏北川和云依依三人。坐在球框下不知在聊着什么。
人这一辈子，很短很短，那样在阳光灿烂下的日子，忽然就变得很远很远了。
父母......双亡吗......
还只是个孩子啊。
“杨楠。”温瑶声音不大不小，平静如水，无波无痕，正好传入他耳。
“我在。”下一秒，便是预料之中的明亮灿然的笑。
“过来。”
“来了。”
她沉默着不说话，或者是，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杨楠也默然。
轻扬的风在他们之间流转。
“喵。”脚边的小猫叫了一声，却把温瑶吓了一跳。
上了两节课，温瑶早已把这只猫咪忘在脑后，没想到，它自己从教室跟到了这里。
杨楠走过去，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嘴里碎碎念：“真没良心，养了你这多天，居然跟我都没这么亲。”
温瑶看着一大一小，摇头：“杨楠，去宿舍洗个澡换衣服，我们去看王老师。”
杨楠抬头，黄昏光线沉沉，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好，还是不好？
“老师！我也想去！”云依依突然跑过来。
见状，夏北川也跟上她：“老师！带上我带上我！我也想去！”
各自的小心思隐秘在心里。
悄悄的。毫无声息。
于是，推开王老师病房门的时候，温瑶带着三人一猫。
“老师！我们来看你啦！”云依依最先蹦出来，带着活泼开朗的笑。
“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北川也笑，一连串的“哈哈哈”，在空中撒播了欢欣的种子。
杨楠微低着头：“老师。”
谈笑间，杨楠和夏北川将带来的水果和花摆在床头。
几人围在一起闹闹腾腾的，王老师笑语连连。
“老师，我给你说啊，杨楠他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呢。”
“是啊是啊，作为他同桌我真是非常欣慰啊哈哈哈。”
“杨楠啊，不错，好好加油。”
“哪有，运气好而已。”
“哎呀杨楠你就别谦虚了，你本来就成绩好，不像夏北川，啧啧啧......而且老师，最近班上学习氛围可好了......”
“嘿？我怎么啦？我学习也很努力的好不好？”
“哈哈哈你们都有没有好好听温老师的话啊？”
“听了听了，都快乖啦，就等着您回来呢。”
“是啊是啊，老师您赶紧好了回来。”
“......”
“......”
气氛正热。
蓦然，他见温瑶问好过后只坐在一旁发呆，一言不发，便道：“诶，对了，光顾着我了，你们都没吃晚饭吧。来，依依，拿着这些钱，出去吃。顺便给你们温老师带点。”
云依依明白王老师的意思，道：“老师不用啦，我们有钱，十五分钟，保证完成任务。”
王老师看着这个伶俐的小姑娘，慈祥地笑了，一点也没有平时威严的样子：“好，好，路上注意安全。”
杨楠有意无意地看了温瑶一样，温瑶仿佛静止了，呆呆地注视着某一点。
云依依夏北川和杨楠和王老师道别后便离开了。
“去吧去吧，一定注意安全。”王老师又叮嘱他们，见他们走后才转头对温瑶道，“温瑶，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温瑶仿若惊醒，叹了口气。
确实，今日带他们来看望王老师，目的有三。
一，杨楠这次月考拿了年级第一，特来报喜。
二，距离温瑶代理班主任已经近一个月，也该来报告班级里的具体情况。
三则是......
“王老师，杨楠的父母......是怎么回事？”
其实温瑶唤他一句王老师，不仅是尊称学校的前辈，更是因为当年温瑶上高中时，王老师便是她的恩师。
所以，所以......
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杨楠父母的事我是知晓的，并且特意没有告诉你。杨楠肯定跟你说他父母在外打工吧，那日公安局里，我第一次看见杨楠落泪。我倒在地上，晕倒之前，他满脸泪痕地对我说他后悔了......”
“是个好孩子啊”
“唉。”
这声叹息轻轻的。
轻轻地落在地上。
轻轻的落在心上。
落在不知是谁的心脏。
微疼。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