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不经意眯了眯眼，站在二楼中央的老嬷的嘴角乜了一个弧度：

傻女儿，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像是没有听见周围上下的议论声，那人又饮了一杯，放声道：

“懒向门前题郁垒，喜从人后饮屠苏，这是屠苏酒。”

而且在楼上楼下众说纷纭之时，一路桥阶不断的男子，已经离二楼还有七步了。

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浮虚，仿佛下一刻便会向后倾倒。

可是从他嘴里吐出的一句一句诗词却是丝毫无滞，字句中甚至不带一丝抖音，字正腔圆。

经过一位一位的美人儿，都会用手左摸一下右捏一下，更有甚者献上香吻，揩油不断。

大出风头的此人，正是赵无异。

自赵无异踏上桥阶以来，便势如破竹，一路过关斩酒，出口成章，在外人看来十分了不得。

实际上，要知道赵无异扎职的历程后，便会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从赵无异成为燕帮帮主以后，“燕帮大毒舌”这个称号便如影相随，威震青都，名冠天下！

在老一辈帮主退位、宫廷比武选拨之际，青都燕帮最年轻一辈中，负有名气威望，文韬武略的年轻人不胜枚举。

而他赵无异只是最底层的帮众，抢破了头，才有幸夺得参加宫廷比武的机会。

之所以赵无异能从宫廷中的燕帮子弟脱颖而出，拔得头筹成为新帮主，是因为他将准备从皇帝手中接过龙头棍的胜出者，一言气死。

当朝皇帝当时就觉得赵无异天赋凛人，顺势将他推上顶点。

把号令燕帮上下的龙头棍——燕子矶，赐给赵无异。

自此，赵无异便有了“三寸毒舌以屠千军”的称号。

燕帮霸刀刀侠，一刀开天堑，莫说千军万马，便是那滚滚长河也可一刀横断，能用一句话将这名刀侠活活气死，谁敢说他的本领不足矣抵挡千军！

“呵，姑娘休要再对我动手动脚了，在下该接着上去了。”

赵无异饮下一杯屠苏后，整个人都贴在了那名端着盘子的美人身上。

可要不是那女子扶着他，说不准赵无异便会从桥阶滚滚长江滚下楼，一点都不带犹豫。

还剩七步了么？

曹子建七步成诗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还赚的天下生前身后名。

我此番二十一阶上酒梯博与美人一聚，会不会后人诟病贪欢一晌、荒诞夜醉？

若真有这天，是否有人会赞叹我赵无异一句情深不寿？

赵无异踏上一阶，接过美人递过的酒，满眼迷瞪，叫人看得一副醉汉模样。

一杯饮尽后，登时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紧接着，赵无异便又是抬眼望去，正正与那一眼笑如昙花相对相望，一首诗脱口而出：

“般若酒冷冷，饮多人易醒。万古醇酎气，结而成晶莹。”

赵无异心下却暗道：此女子果真好高深的智慧！

这一杯般若酒饮下，这一身酒气起码去了七八分，看来她并不想过关者浑身酒味，坏了雅兴。

微微一笑，赵无异跟眼前的女子道了声谢，再抬眼望去时，蒹葭已不在视线。

略微惆怅，赵无异一连上踏四步，终于来到最后两阶，此时，楼下已经闹腾开来了。

诚然，底下那些名门商贾子弟没有一跃而上的本事，但是眼睁睁看着龙耆城一朵冉冉升起的花魁拱手相让，实在难以让人释怀。

一群牲口在底下群情汹涌，喊爹骂娘的粗鄙之语层出不断，眼看就要就要命人上去把内家伙扯下来。

可偏偏就是此刻，一干人等之中却传出响亮清晰的话来：

“喂喂喂，你们这群没本事的废物，赶紧给本少爷消停点，记住正在楼上那位前辈是我梁长生，金城梁家的嫡长子孙未来的师傅！”

“谁要是敢打扰我师父泡妞，我便让尔等一个个在龙耆城不痛快，让尔等滚出金城！”

一席话顿时震惊楼上楼下，还以为哪冒出这么一个牛气冲天的人物，原来是长生少爷的师傅，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好歹还没派人去闹事，否则招惹了梁家那个混世大魔王可真是得不偿失。

赵无异往后瞄了一眼，看见一个眼冒金光的家伙不住地盯着自己，不禁一阵心惊胆战。

妈蛋，老子是来泡妞的，可不是随随便便有龙阳之好的人，不过他倒是记住了一个名字：梁长生。

接过最后第二杯酒后，他却犹豫了，因为他闻到了一种不愿回想起来的气味，即便还未入口就有一种几欲想吐的恶感。

这浓浓的膻味，令人作呕的荤腥不断刺激着赵无异紧绷的神经，令人发呕的感觉越加强烈了。

难不成喝了十九杯酒都没事的他，会输在这一杯小小的羊羔酒上？

因为先前的赵无异上桥阶都是一饮而尽，而如今止步第二十阶顿时让底下的一些不太服气的富家子弟暗爽不已。

他拖得时间越久，底下的那些人就越起劲，甚至已经有人叫嚣道：

“小子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赶紧滚下来，别在上面丢人现眼了，哈哈哈。”

正当梁长生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刚想发作的时候，便看见桥阶上的赵无异凝起剑指往自己的身上戳了两下。

顿时将那杯羊羔酒灌入喉咙，待他上了最后一台阶后，他又往身上点了点，表情看上去异常诡异，痛苦不堪。

且听他头也不返，咬牙切齿地说道：“羊羔酒，那杯是羊羔酒！”

这是赵无异第一次没有为桥阶上的酒作诗，好生令人惊诧不已，羊羔酒有那么难喝吗？

莾凉州境内谁家还没养着一两群羊，可以说他们都是喝着羊奶，吃着羊肉就着羊汤长大的。

可以说，每家每户都常备着一坛两坛羊羔酒用来招待客人，没喝过羊羔酒还算是莾凉人？

这货不是莾凉州本土人氏！

几乎是一瞬间，这个念头闪过所有人的心间。

此刻，底下的人看赵无异的眼神已经带有浓浓的敌意了。

莾凉州的大马，只有我等西凉子弟才有资格骑，一个外地佬竟然还想染指我们龙耆城的第一美人？

若不是忌惮梁长生方才的一番言语恐吓，此时赵无异恐怕已经被地下这群西凉汉子撕成碎片了。

可这一切，已经不被赵无异在乎了，因为他已经饮下最后一杯酒了，他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触动。

他满眼温柔望着眼前的女子，那一袭火红的长裙：“佳酿十八年，一朝天下红。”

女儿红呵。

赵无异一路马不停蹄，终于来到了龙耆城城门。

他纵身下马，有那么一刻他迟疑了。

但是当赵无异一步一步走在那条熟悉的街道的时候，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他无法释怀。

那一眼媚如桃花，那一笑倾尽天下。

那天晚上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深深印在他心里。

他并不后悔，没在那天夜里与蒹葭共度良宵。

因为他明明说了，来日待我再临龙耆城之际，便是迎娶你林霓裳之时！

到了今时今日，难道是我来迟了么？

还是说你有什么苦衷？

难不成是萧越礼这个挨千刀的，强迫你的吗！

世间女子何其多，但是弱水三千我只愿取你这一瓢啊，霓裳！

越想，赵无异便越觉得痛彻心扉。

赵无异满眼通红，一股愤慨的郁气闷得他几欲吐血。

此时跟着他一路赶来的马匹已不见踪影。

赵无异龃龉独行，往着那个往昔令他魂牵梦萦，如今肝肠尽断的地方走去。

可当赵无异踏入苍霞楼的那一刻起，他的满腔羞愤竟烟消云散。

在他来莾凉州之前，想过无数个重逢的温馨画面。

甚至在得知蒹葭被萧越礼玷污后，想要竭斯底里地辱骂她。

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他看见林霓裳的那一刻时，是安然无恙的。

他可以接受她泪眼婆娑，一脸愧疚的面对他。

他可以接受她面无表情，无情无义的冷眼以待。

可为何偏偏此时此刻的场面，会让他满怀复杂的情绪无处宣泄？

苍霞楼一代当红花魁——蒹葭，死了。

他清清楚楚记得她告诉他，她叫林霓裳。

但他看见苍霞楼的嬷嬷正坐在地上哭喊着的时候，当年那一袭火红的长裙已不复存在。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块白布遮掩的尸体，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当赵无异揭开白布一角后，他就真的确定了。

那个身在青楼，却一言道出她的真名，林霓裳。

那个明明兰心蕙质、德艺双馨却窝在他怀里轻轻诉说着的女子。

那个望着赵无异渐渐远去的背影，仍不说出一句挽留的话，转过身却泪如雨下的她。

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