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文东来是代人受过。

下午五点左右，急诊科送上了一个车祸病人。病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外表看伤势并不明显，但是人已经昏迷不醒。急诊科医生怀疑病人存在胸腔出血，就将她送入了心血管外科。

接诊的医生叫沈志毅，他对病人进行了查体，告诉病人家属病人可能存在心脏损伤，必须马上做手术。

文东来和章凯正在给一个病人换心脏瓣膜，其他医生不是忙着做手术就是在休息，她的手术就由姜主任主刀。姜主任打开病人胸腔，发现病人心脏破了，虽然尽力抢救，病人还是没能下手术台。

姜主任走出手术室，向在外面等候的病人的丈夫和两个弟弟遗憾的告知了病人已经去世的消息。

病人的丈夫，一个四十来岁矮胖的中年男人，一把揪住了姜主任的衣领，吼道：“我老婆进来的时候身上连个伤口也没有，现在却死在了手术台上，是不是你做手术把她做死的？！”

姜主任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同样处于暴怒之中的病人的两个弟弟一拥上前，挥拳就往他身上招呼。文东来当时正做完手术在脱手术衣，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赶紧冲了出来。此时的姜主任正捂着脑袋，在三个壮汉的拳打脚踢之下，如过街老鼠一样东奔西窜。

文东来一边喊他们住手，见他们不听，又去抓拉他们施暴的手。

病人丈夫抛开姜主任，一拳朝文东来脸上打去，文东来伸出右手一挡。因为经常健身，他非但没有受伤，反把打人者震得倒退两步，握着手不住呼痛。病人两个弟弟见了，一边大喊“医生打人了！”，一边前来围攻文东来。

姜主任脱离了险境，只说了声“我去喊保安”，然后便抛下救助过他的文东来，溜回了科室。

文东来独自面对两个弟弟的夹攻，虽然并没有还手而只是阻挡，已经令他们吃不消。这时候，病人的丈夫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根铁棍，大吼着冲向文东来，朝他脑袋猛劈下去。

文东来躲无可躲，只得举起右手去挡，铁棍狠狠的打在他的右前臂上……

等到章凯和沈志毅等医生跑出手术室，文东来已经被他们打倒在地，拳脚雨点似的落在了他的身上。章凯和沈志毅赶紧推开三人，很快，听到消息的保安也冲了上来，一同将施暴的三人制服……

廖茉和韩语名赶到心血管外科，看见了一道奇景——在一间vip病房外，排起了几十人的长队，其中不乏医务科长、护理部主任这样的高层管理人员。韩语名见状，赶紧排在了队伍后面，见廖茉还在犹豫，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廖茉只得跟着他排在了队伍里，心里觉得老大不是滋味儿。

没过多久，文老先生和文夫人匆匆走过病房的走廊。文夫人今年五十出头，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和七十多岁的文老先生就像父女一样。她脸上布满焦急，抢先文老先生一步冲进了病房。

“东来……”看见躺在病床上，右手打着石膏的儿子，文夫人一把捂住嘴，好阻止哭声溢出来。或许是因为哭声被阻止，眼泪于是加倍流了出来，冲垮了脸上淡淡的脂粉。

“妈，别哭了，我没事儿。”即使是对母亲说话，文东来的语气也是冷冷的，像是表面裹着一层薄霜的树叶。

文建业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姜主任、骨科邢主任、泌尿外科韩主任和保卫科于科长。

邢主任看懂了文老先生的目光，说：“东来的尺桡骨断了，还好，位置没有偏，不用做手术，打个石膏休息三个月就可以了。”

韩主任是一个胖老头儿，见文建业把目光投向自己，像往常一样笑眯眯的说：“董事长，东来的腰部有外伤，打了b超，肾脏没问题。但是腰伤也不轻，需要好好休息。”

韩主任突然想到，文家二公子受了伤，自己还保持着笑容，实在是很不得体。于是表情一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等他严肃起来后，大家才发现，他习惯性的保持脸部微笑，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性格好，还因为他那张严肃的脸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让看到它的人忍不住想笑的欲.望。

文建业把目光投向了姜主任，姜主任向前一步，微微弯了腰说：“董事长，东来胸部没受伤，应该没有问题……”

“我不是问你专业的问题，东来自己就是心血管外科专家，有没有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文建业冷冷的打断了姜主任，说：“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东来替你解了围，你却不顾他一个人溜了？”

医院里到处都有监控，文建业来之前，已经让保卫科把文东来被打的视频发给了他。看见姜主任这么没情没义没脸没皮，他很是窝火。

这个姜主任文建业其实看不上，十年前，和他一起从埔江大学附属医院辞职创业的心血管外科教授龙成江，因为年龄太大精力不济，不得不退休回家。

文建业问他走后，谁可以接任主任一职？龙成江说科室里的人都比较年轻，资历声望技术都难以胜任主任一职。

文建业又问他有没有认识的心血管外科方面的专家？他就向文建业推荐了姜峰，也就是现在的姜主任。

文建业对心血管外科很重视，让姜主任先交一份自荐书给他，同时私下派人调查他的经历。文建业看了部下的调查报告，觉得和姜主任在自荐书上的吹嘘有所不同；让他试做了两台手术，技术也很一般。

文建业本不想留下他，无奈老部下的极力举荐，而大儿子文东海又很看得起他，这才勉为其难同意他担任心血管外科主任。

姜主任接任以后，心血管外科的业务比以前明显下滑。文建业有另寻主任人选的打算，文东海说以前很多病人是冲着龙主任来的，现在他退休了，业务下滑在所难免。姜主任年富力强，只要给他好的平台和足够的时间，他一定可以慢慢把业务搞起来。

文建业觉得儿子说得在理，也就打消了撤换主任的打算。

几年之后，文东来大学毕业了，文建业让他到北京最好的医院进修了一年的心血管外科，借此弥补心血管外科在技术上的不足。果然，文东来回来后不久，心血管外科的业务直线上升，一些年轻医生的技术也得到了明显提升。

文建业没有想到的是，在文东来去进修的这一年，他们家发生了最惨痛的变故，令东海东来两兄弟从此形同陌路——如果当初不是留下了姜主任，或是固执己见撤换掉他，他们家怎会破裂至此！

他已经是古稀之年，现在小儿子却搬家另住，兄弟两人除了公事往还，私下里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这成了他晚年最大的心痛！

当他看到视频里，姜主任不顾东来被三个壮汉痛殴，只知自保，牵动了旧恨，恨不得令人将姜主任抓到跟前，狠狠扇他一通耳光！

姜主任被文建业的问题和咄咄逼人的目光吓得冷汗直冒，嗫嚅着说：“我当时，我当时是想去叫保安……”

“叫保安，一个电话就可以了，何必姜主任亲自移步？”文建业继续进逼。

“我，我……董事长，我当时确实慌了神了……东来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

姜主任一边说，一边撩起衣服，向文建业显示身上的青紫。

文建业还想说什么，文东来开口了：“爸，算了，我年轻，打伤我比打伤姜主任要强。”

文建业闭眼一声叹息，这个姜主任，虽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但他主政心血管外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因文东来被打一事炒他的鱿鱼，难免会被医院职工认为他护子心切，令大批同仁寒心！成大事者，不能只顾私怨不顾全局！

文建业最后看了一眼姜主任，说：“姜主任，我希望你记住，作为主任，你有义务保护你的下属；作为男人，你也应该维护你的尊严和荣誉！”

姜主任并不傻，文建业的潜台词他已经读出来了：如果你再干不好自己的本职，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你就——下课！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身体还很健康，目光也依然凌厉。他在世一天，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活着、忍辱负重的等待。还好，他比他年轻了二十多岁，他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