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

“你决定了？”声音响起，“这意味着开战。”

“嗯。”

“确定吗？这是一条不归路。”

“我还以为身为邪神，你还有着哪怕一点的觉悟……自从我们走上了这条路——”

——就再也回不去了。

……

……

……

“阿瓦隆魔法师学院仲裁庭，现在开庭！”

灯火璀璨、金碧辉煌的圆顶大厅里，乌泱泱挤满了不同阶别的魔法师。

大厅尽头，十几米高的一排主席台上，坐着的不是欧洲常见的那种头戴假发的法官，而是十二位头戴尖顶法师帽、须发皆白的老魔法师。

在座的魔法师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十二位老者，正是阿瓦隆、乃至各位面魔法界的顶峰——阿瓦隆魔法师高阶议会的十二位成员。

这些老法师都是年高德劭的魔法大能，魔法等级达到了震古烁今的七阶：一个令芸芸众生只能仰望的阶别。观众们看着坐在高处的议会成员们，眼中无不充满崇敬。

大厅的中央被用警戒绳划分出了一片空地，这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大厅中，唯一的一片祥和净土。

就在这片空地中央，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跪在地上，身体被粗麻绳五花大绑，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坐在高处的魔法议会成员们。

这年轻人浑身衣衫破烂，但仍有眼尖的观众勉强辨认出，他身上乃是见习法师的服饰。

见习法师？围观的魔法师们一阵交头接耳：见习法师是魔法界最底层的成员，连最低阶的魔法等级一阶都达不到，只不过是没入门的魔法学徒。

小小一个见习法师，犯了什么错，让学院仲裁庭兴师动众地开庭？群众们满怀好奇心，兴奋地等待着庭审的进行。

“被告——阿瓦隆魔法学院见习法师，”坐在主席台中央的主审大法师大声宣告，他的脸庞由于离观众们太远，而显得模糊不清，“乔治·兰斯洛特！”

大厅中央跪着的年轻人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答应。

“乔治·兰斯洛特！”倒是围观群众们一阵大呼小叫，“这不就是学院里前几年盛传的那个少年天才嘛！”

“是他啊！不是说他十二岁就成为见习法师，四年之后，仅仅十六岁就接近突破一阶，有望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式法师嘛！”有见多识广的人想了起来，给旁边的观众一阵科普。

“他几年前还挺出名的，如今倒是不怎么听说了，想不到居然犯了法！”有人惊讶道。

听着周围群众的议论，大厅中央一直一动不动、垂头跪地的年轻人微微扬起了脸。

他，阿瓦隆昔日炙手可热的天才，而今罪恶难赦的被告——乔治·兰斯洛特，打量了一番周围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不由得露出苦笑。

如果不是十六岁后，接连四年没能突破一阶，谁会去偷那见鬼的魔典啊！兰斯洛特又把头垂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肃静！肃静！”主审的大法师喊道。他的声音经过魔力增幅，巨大无比，在大厅的穹顶上重重回荡。观众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被告乔治·兰斯洛特！你试图窃取学院机密，人赃并获，可有异议？”大法师俯视着兰斯洛特，厉声问道。

兰斯洛特没有答话，只是跪在地上扭动了一下身体，试图缓解身周麻绳带来的痛苦。

谁又能想得到呢？被阿瓦隆赋予众望的魔法天才、本来将要在各大位面传播阿瓦隆荣光的未来大法师，此刻居然在自己的故乡遭受审判，还被区区绳索束缚、受尽羞辱？兰斯洛特想起儿时的理想，心中痛如刀绞。

“兰斯洛特！回答我的问题！”大法师吼道，将兰斯洛特从会议中惊醒。

兰斯洛特仰起脸，冷笑一声，懒洋洋地道：“我没有异议。”

“你窃取机密一事，可有同伙参与？”大法师问道。

同伙？当然有啊。兰斯洛特抬起头，眯着眼睛在主席台上找了一圈，终于在靠边的一个位置上找到了“那个人”——那个此刻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生怕自己将其供出的七阶大法师……

“我没有同伙。”兰斯洛特轻蔑地哼了一声，道。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兰斯洛特也能够想象出，那个人闻言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既然如此，本庭就此宣判！”主审大法师厉声道，“见习法师乔治·兰斯洛特，窃取秘宝、危害学院，罪无可赦！判处火刑，当庭执行！”

大法官的声音似乎是从某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只是毫无意义、不可解读的音符。兰斯洛特花了好久，才借着观众们的喧哗声整理清思路，正视自己的命运——

火刑！火刑！观众们沸腾着，他们的情绪，就如同片刻之后、这里即将燃起的火焰一般热烈。

火刑乃是阿瓦隆最残忍的酷刑，已经十几年没有使用过，想不到今天兰斯洛特这位天才法师，也要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

看热闹不嫌事大，围观的魔法师们都往前挤了挤——烧烤活人可不是随便哪天都能见到的寻常景象。

仿佛早已准备好，随着大法官一声令下，一队刽子手就抱着干柴从大厅门口鱼贯而入，走到大厅中央，三下两下就摆好了柴堆和立柱。

兰斯洛特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喉头一阵泛酸。

“将被告绑上去！”主审大法师大声下令。

刽子手们将兰斯洛特扶到柴堆上，拉出绳索，重新把他绑在柱子上固定好。

出乎群众意料，兰斯洛特既没有歇斯底里地挣扎，也没有面如死灰地迎接死亡——他一直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盯着大厅穹顶上的水晶挂灯，眼中神光闪烁。

那神情，就好像他刚刚想起了什么。

“等等！”兰斯洛特突然大声喊道，从柴堆上抬起头，“依照阿瓦隆的惯例，被执行死刑前，死刑犯可以提一个并不过分的愿望，对吧！”

主席台上的大法师们一阵交头接耳。主审大法师皱起眉头，道：“确实如此。兰斯洛特，你有什么愿望？”

兰斯洛特的人生中有很多愿望，但此刻，他只需要其中的一个。

“我想……”兰斯洛特露出一个潜伏着邪恶的微笑，“……再看一眼我要偷的魔典。”

这是什么愿望？大法师们都愣住了。

坐在一侧的一位法师站起身来，厉声吼道：“学院机密，怎能随意拿出给你观看！”

骗我去偷的也是你，如今“守护学院机密”的也是你。兰斯洛特看着这说话的大法师一阵冷笑。

“算了，让他看一眼也没什么问题。”另一位老法师摇头苦笑道，“尊重将死之人不是魔法师的信条嘛。”

老师，谢谢。兰斯洛特望着这开口帮他说话的老法师，无声地呢喃道。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老法师向兰斯洛特投来惋惜的视线。

主审大法师左右看看意见针锋相对的两位同僚，最终叹了口气，喊道：“算了，尊重传统！把‘安道尔魔典’拿过来！”

闻言，主席台下的几位侍从法师走出队列，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圆圈，口中一齐念诵咒语。顿时，一个散发着红光的传送魔法阵在他们中间的地面浮现出来。

兰斯洛特盯着这魔法阵，屏住了呼吸。

随着侍从法师们口中念出魔法音阶，一本表皮漆黑、缠满金色细锁链的魔法书缓缓从魔法阵中浮出，悬在了半空。

这本书看起来就和大图书馆无数的魔法典籍别无二致，但却隐隐散发出某种诡异的邪气，令人一见就全身发冷、毛骨悚然，却不知道究竟为何如此。

你好啊。兰斯洛特在心中默默地和“安道尔魔典”问了个好。

“乔治·兰斯洛特！你已经见到‘安道尔魔典’了，愿望已经实现！”主审大法师大声道，“火刑，即刻——”

“大法师，您是否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兰斯洛特高声打断了主审大法师的话语，嘴唇弯成某种兼有嘲弄与残忍的形状——

“鲜血与蔷薇联姻为何物？”

这句问话毫无来由、莫名其妙。在场众人都怔住了。

大法师们面面相觑，心中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们刚要开口质询，就看到兰斯洛特着魔一般，不管不顾地继续喊道：

“死亡与瘟疫媾和为何物？

“诅咒与邪恶交织为何物？

“吾在此呼唤汝名，安道尔！千恶之恶，万魔之魔！”

主席台上的大法师们大惊失色，齐刷刷站起身来——

但已经晚了。大法师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本“安道尔魔典”就已经在半空中剧烈颤抖着，一股黑雾从书页间溢了出来。这黑雾如液体一般在大厅地面上流动，一路向兰斯洛特所站的柴堆而去。

“快！快把兰斯洛特移走！”主审大法师疾声下令。

——来不及了。流动的黑雾一触到兰斯洛特的脚，便迅速向上而去，藤蔓一般爬满了这位见习法师的全身。大厅中回荡着一句仿佛来自亘古之时、造物之初的呢喃：

“吾名安道尔，主宰世界之王，毁灭众生之灾，终结时间之厄，千恶之恶，万魔之魔……”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眼前一黑，安道尔魔典、黑雾，以及哈哈大笑着的见习法师兰斯洛特，“啪”的一声，便都已经消失不见。

大厅中央，还留着孤零零的柴堆和立柱。只听得一声轻响，之前绑缚兰斯洛特的绳索从立柱上蓦然滑落，掉在了空荡荡的柴堆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