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有些诧异的是，若平日里弟弟挨了训，定是要在自己跟前哭诉一番的，可这回——且瞧着弟弟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里笑意直溢，李小曼几乎怀疑今儿这糯米团子是包了甜酥在里头的。

“你不怕陶桓哥哥了？竟叫得这般亲热。”李小曼低头轻拉过弟弟抱在她腰际的小泥爪子，逗趣道。

高扬正巧在姐弟俩跟前走过，闻声转对李小山咧了咧嘴，道：“你陶桓哥哥那个冰坨子也值得你亲近？瞧他那一身，血糊糊、脏兮兮的，你还尽往他身上蹭……”

“噫……”高扬话音微顿，瘪嘴一阵摇头。

李小山从他姐臂弯里探出小脑袋，上下打量了眼高扬那身可算得洁净的衣服，两道眉毛却如菜叶上爬行的毛毛虫一般弯皱起来，道：“那是因为陶桓哥哥打猎了呀。”

“难道我没有打？”高扬凶巴巴地瞪了一眼李小山，接着却微怔着仰了仰头，轻吸了口气，自我怀疑道：“我似乎真没有打猎来着？”

“可这也不能怪我啊！谁叫我的弓箭被你陶桓哥哥给强要了去用呢？害得我完全没有‘表现’的机会！”高扬气呼呼地转过视线来，对李小山郑重强调。

“噢！”李小山眨巴了下眼，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待高扬收回手指，折身往偏屋的方向离去后，李小山才低声对他姐问道：“姐姐，其实他是因为自己箭术不精才将弓箭借给陶桓哥哥的吧？”

李小曼闻言，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微凝，接着终未忍住低笑出声，“你啊你……”

“倒也不尽然。你陶桓哥哥的木弓坏了，缠弓臂的布条又拆了给我用，便更不经拉了，所以才借用了高扬哥哥的弓箭。”李小曼轻笑着说道。

李小曼以为这话算与高扬“挽回”了几分面子，可没想小糯米团子完全想到了别的点上，“陶桓哥哥真好……”

李小山一脸崇拜地看向陶桓，接着从他姐的臂弯里退出来，朝陶桓招手道：“陶桓哥哥，我去给你盛水喝呀……”

“好啊！”陶桓手头紧抓着野鸡翅膀，一边抬眼朝李小山的方向看来，笑应道。

话音方落，李小曼便见弟弟同地螺般快速地转进了屋里，而接着，家里的橱柜壶碗是好一通“噼啪”作响……

这情状显然急坏了李小雨！

没等江二娘出声招呼，李小雨便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跑到正屋门槛处与弟弟叮嘱道：“李小山，你动作给我轻点成不？回头碗磕缺了，娘又找我算账。”

“还有那茶壶里的水，虽装的不多，却也是刚从灶上提下来的，你倒的时候小心些，可别被烫着了。”李小雨一脸不放心地看着弟弟倒好一碗，这才停了唠叨话，转身去做正事。

……

等大家伙将东西给搬了个完全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几颗星星挂在小院上空，光亮忽明忽暗的，李小曼微仰着头看了片刻，渐觉着这方由围墙所圈砌住的夜空似乎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遥远了，仿佛人只要用脚踮了地，就能伸手触摸到那层幽蓝的天屏一般。

但现实是，她的腿还伤着……

李小曼心下莫名地浮起一种失落感来……她听见偏屋里江二娘与陶桓的对话，知陶桓二人歇一会儿便要离开了，便出声唤她娘出来。

“怎么了？”江二娘一边就着粗布围裙擦了擦手，一边说道：“是不是觉着有些凉，想进屋去？来，娘搀着你。”

李小曼摇了摇头，只问道：“他们是要离开了么？”

“是啊，娘还想留他们饭来着……虽然我做的吃食口味一般。”江二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叹声道：“两个孩子许是不想给咱们家里添麻烦，才这般推说的。”

李小曼静静听着她娘说完，回头瞥了眼那抹从木窗里渗出来的橘色火光，轻声说道：“那家里若有什么能带在路上吃的，便给他们带一些，还有那两匹马……”

“咦，黑风它们难道还在外头戏水么？”

李小曼四顾了下，却未在院中瞧见两匹马的踪影，只得轻叹了声，沉吟道：“两匹马也是累了一天，路边吃的山草并不抵什么事，何况陶桓他们还要赶那么久的夜路……娘，你给两匹马和些玉米面吧。”

“倒不用太细的，只从前咱们用来喂猪的玉米面皮筛过一遍就好，再和些苜蓿糠进去，加点凉水就成。”

江二娘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咱家总不好亏待人的……那我这就去忙。”

李小曼轻“嗯”了声，瞧着江二娘从院角里拖出那只闲置不用的猪食盆来，倒水冲洗过，接着又拿了木瓢去偏房里舀面糠的仓促情形，她的嘴角不禁轻漾起一抹笑意，道：“娘，又没有人催您，您这动作大可轻些。”

“呵？还嫌我阵仗大了？”江二娘舀够了面糠，就着竹筛筛过一遍，而微张的口却险些被面糠粉呛到，乃至于话音一阵断断续续，“还不是你……支使我做的……”

李阿福闻声不对，坐在小床上歇息的他直接往木窗里凑出半边脑袋，关切地问道：“媳妇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是想着给那两匹马和些面吃。”江二娘缓过口气来，用手背轻将眼中所蓄积的泪水给擦拭去。

陶桓紧忙放下手里的碗，出门却见江二娘正兑水和面，不由得皱了皱眉，道：“怎么好意思这样麻烦你们……”

“不麻烦不麻烦，不过是从前用来喂猪的粗粮罢了。”江二娘轻笑着摆了摆手，“你去将马儿牵回来吧，只让它们喝些水怎么成的？”

陶桓身形微凝，目光转朝李小曼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的，那双如琥珀般晶莹的眸子里尽是一抹柔和笑意。

静看着李小曼那张沾了些黄泥在上头的小脸片刻，陶桓眼中不禁泛起一抹戏笑，暗想此番李小曼是“狼狈”到底了。

……

两马争相舔食，江二娘见黑风连洒落在木盆边缘的细面团都不放过，迟疑问道：“要不我再给它们和半盆来？”

“您不用麻烦了，黑风舔食从来都这样，您就是给它扔些半腐而黄的碎草叶，它也会吃得干干净净。”陶桓轻笑着拍了拍马背，接着紧拉过缰绳，对江二娘说道。

李小曼还记得陶桓在回来路上说黑风“挑精拣肥”的话，且待陶桓一边牵了马缓步走向自己，李小曼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后，心头疑问已转为叹息，“这人也实在是客气到家了。”

“你的腿伤还未好，要多休息一段时间。之后便用热敷，家里若没有什么可用的药酒，我可使了人送来。”陶桓话音温和地道。

“你要走了？”李小曼不曾应言，只怔蒙着这般问道。

陶桓轻轻颔首，一双黑色的眸子正如院中那口刚被打了些水上来的石井一般，当中水纹波动，倒映的月光也被搅得忽明忽暗。

“这怎么好麻烦哥儿给送药酒过来的，回头我与她爹会去县上一趟，便不过顺手一买的事。”江二娘将桶里的井水“哗”地倒进猪食盆里，随即回过头来，爽朗笑道。

“我家妹妹傍晚时在灶炉下烧了几个土豆，这会儿火重新烧起来，那土豆应也温热了。你们哥俩且等一等，我拿了给你们带路上吃。”

江二娘热情地招了招手，倒顾不得先将那猪食盆给涮洗出来了，只折身便往屋里钻去。

听着江二娘用火钩刨灰的急动作声，李小曼直觉得自己心下那股迷茫而纷乱的情绪便同那几个待在火洞里的土豆般，经了上方掉落的炭火星的烧灼后，渐转了质。

她看向陶桓，两人相视一笑。

江二娘很快便出了门槛来，她用围裙兜着温烫的土豆，一边紧朝黑风马鞍处挂着的布袋子里拾放着，一边说道：“这土豆烧久了，表皮的锅巴偏厚了些，倒不知你们爱不爱吃。”

“嘿嘿，我最喜欢嚼锅巴了，特别香！”高扬闻言，倒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的一般，径直往江二娘的围兜里拿了一个去吃。

陶桓斜睨了眼高扬，淡声道：“昨天在山里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给我那土豆早凉了好不？锅巴都硬得嚼不动，哪还能吃出什么味道！”高扬嘴角轻瘪，冷呵了口气道。

陶桓闻声稍愣，面色却不曾绷凝住，反是跟着江二娘嘻笑出声，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土豆还得趁热吃，不然夜风一吹，就凉了。”李阿福亦在旁边应和了那么句。

江二娘被他这话提醒，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拍了拍陶桓的手，嘱声二人再稍等一等，接着便又转朝偏屋里奔去——那动作直快得便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她跑一般。

李阿福亦不知孩子她娘这是搞什么鬼，但听得江二娘爬楼梯的声响后，才反应过来——江二娘这是去拿野兔皮了。

“还是你娘想得周到。”李阿福回头眯笑着冲女儿抬了抬下巴，夸赞道。

李小曼颔首以应，心下却也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爹娘还记着陶桓之前的那句借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