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云朵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同学，朋友，老师……西雅在学校里见到了她所谓的过去生活中的人们，只是很可惜，她依旧没有丝毫的印象，并且觉得很陌生。

程一枝在学校里似乎非常的受欢迎，只有这点在她的意料之中，像他那样的男孩子正是女生们喜欢接近的类型。她不禁会想，这样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男朋友，实在是件奇妙又幸福的事情。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程一枝和西雅走在黄昏的路上。

她兴奋的蹦蹦跳跳并不老实，“阿枝，你为什么会是我的男朋友？明明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你啊。”

“说什么傻话。”他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问这种问题，你想让我怎么回答？”明明是委托人安排出来的。而且，也是剧情需要。

她吐了吐舌头，就是想这样问问看嘛。

怎么回答……根本没有办法认真的回答出真正的答案。如果再这样下去，程一枝真的会担心自己支撑不住，欺骗一个失忆少女，实在是件比杀人还要残忍的事情。

生与死，孤独与寂寞，这些他早就已经司空见惯，真正令他无法接受的，却是遗忘与背叛。

有时他也会觉得这款游戏很奇怪，会让玩家与角色产生一种同理心，角色的感觉会传递给玩家，更有甚者，是一种迷惑似的同化。

会让人分不清游戏与现实。

“要不要牵手？”他放慢脚步，将左手递向了西雅。

她微微笑着，非常自然的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程一枝握住那只手，奇异的温度，就像是在跳动着的手中的心脏，好像会融化掉他心中的某种戒备。

“……有点不妙啊。”他喃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她没听清。

“不，什么都没有。”

“可疑哦。”

“白痴。”不禁流露出的宠溺的语气。

自己挖的陷阱……若是自己首先掉了进去，一定会被耻笑的。

大概爱德华也放心不下他的心慈的老毛病，所以当程一枝送西雅回到学校董事为她租下的公寓之后，他走进家门便接到了爱德华打过来的国际长途。

“hi，evening。”爱德华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事情似乎很顺利？这么久了都没有听见你的抱怨声，反而让我有点不安。”

夜色中，程一枝的脸背着光。

“爱德华，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他的眼波在黑暗中流淌，如同寂静无声的水泽，“已经快一个月了，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平静的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真实的，对不对？”爱德华接下他的话。

“没错。”

“那不是很好吗，越是真实的谎言，就越难以被戳穿。”

“……为什么要一直欺骗她？爱德华，委托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了想

“那个人，是不是她真正的恋人？”

爱德华微微叹息，“程一枝，你说的没错，那个人的确是她的恋人。不过我只见过他一面。从那之后我们几乎没有过任何联系。”

“他已经把全款付给你了？”

“……对。”

“他凭什么这么信任你？他就不怕你吞了钱不做事？”

“看来，他是真的不怕。”爱德华也终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想必他料定了我们不会那样做，或者说就算我们真的私吞了全款而逃之夭夭，他也有足够的自信把我们找出来，程一枝，对方不是普通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在等待某种时机的成熟。”

“什么意思？”

“他在为她——也就是现在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他在为她制造一种契机，看似平凡的生活，或许某天崩裂，从而会让她顺理成章的进入下一段开始。”

程一枝沉默半晌，才自嘲的冷笑一声：“这么说来，我就只是个诱饵的存在。”

听到他这般失落的语气，爱德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估计是他的心慈病又发作。没有办法，爱德华也只能叮嘱他万年不变的老话：“程一枝，你一定要记住，千万别感情用事。”

他懂。爱德华说的这些，他都懂。

可是……他回想起西雅那纯净清澈的笑脸，然后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懂得，好像有些晚了。

那之后的事情，可以分割出许多不同角度的记忆片段。在西雅的眼里，程一枝是一直扮演着非常优秀、体贴、温柔同时又可以让她安心依赖的完美男友的角色。在他精心的照顾下，她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性情。会闹，会任性，会发小脾气，也非常的会缠人。

每天清晨，他都会来接她去往学校。

在董事特意安排给她的公寓下面元气十足的喊着：“哈喽，西雅！起床啦，不然会迟到！”如果这样无法把她喊醒的话，他还会使出必杀技：“西雅，我数三秒钟，不起来的人负责去食堂门口排队买午餐！”

每次数到三的时候，公寓的窗户都会被她猛地推开，她会睡眼惺忪的抱怨：“吵死了！”尽管不满，可她还是会立刻穿戴整齐跑下来，跳到他的单车上坐下，大叫口号：“前进吧，冲锋铁达尼克号！”

这样的日子既平凡又平静，长久的一段时间下来，程一枝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了。他的人生在这里，不再是赏金杀手的组织。

然而背后的双手不会让事情就这样持续下去，命运的齿轮终于再一次开始了缓慢的旋转，那个雨天，那次车祸，摧毁了他这份卑微的幸福。

他非常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同往常一样，他和西雅在离校后回家，只是平时常走的小路摆上了“雨天禁止通行”的指示牌，两个人只好改走大道，刚刚绕到马路边，准备过人行道时，却看到了两米远的地方有人在争执。

是一个女人和两名警官。程一枝本不想理会，因为他对争执的内容毫无兴趣。只是警官却向他这里招了招手，不耐烦的说着：“喂，你们两个，到这里来，有带纸和笔吧？借给我。”

程一枝在心里骂了一句倒霉，真见鬼。他明明可以选择带着西雅离开的，但那一天，他却鬼使神差的听从了对方的话。从单挎包里摸出一支水性笔和记事本，西雅则撑着雨伞和他一起往两名警官那边走。

只是越靠近，他的心里就越不安。突然之间就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就好像即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西雅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担忧的喊住他：“阿枝……”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却找不出答案。似乎……一切快要走到终点了。

果然，灾难降临了。

一辆银色的摩托车毫不留情的向他和西雅撞来，不知是不是出于一种条件反射，程一枝当时只想保护西雅，只想让她安全，所以才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将她抱在怀里。

车祸。

他听见耳边传来的是近乎爆炸一般的巨大声响。身体剧痛无比，想确认她是否没事，可双眼沉重的无法睁开。或许是错觉，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好像看到远方的摩天大厦的顶端有一个人在注视着这一切。

漆黑如夜色般的双眸，闪烁着流水般的清澈光泽。

程一枝沉重的合上了双眼，因为思绪已被黑暗侵蚀。

那之后，朦朦胧胧中他听到有人在他的身边讲话。

“生命迹象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他的伤势很严重，断掉了三根肋骨……”

“输液里面已经兑入了少量的麻醉药物，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复原了……”

“好了，大家忙了这么久，也都休息休息吧，我们先离开，他需要安静的休息……”

房门被带上，医生和护士全部都走了出去。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渗透进鼻腔里，病房里面陷入了寂静。

程一枝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氧气下的呼吸很均匀。手腕，胸口，还有左脚都缠满了绷带。

床头心跳显示器上的红黄相间的波动线缓慢的起伏，可是渐渐的，那条波动线跳动几下，与之前的幅度拉开了鲜明的对比。

一下，两下……上下跳动，终于在最后回归了正常。

对，比起之前微弱的起伏，此刻他的心跳呈现的是正常的节奏。而后，他的手指动了动，双眼也一点点的睁开。

他醒了过来。

令他感动奇怪的是，他明明受了很重的伤，可在苏醒的这一瞬，他却可以随意且自如的从病床上直起身。

程一枝皱起眉心，将手腕的绷带一条条的拆下来。又晃了晃左脚，完全没有痛处。刚刚听医生和护士的对话，他的肋骨似乎断掉了三根，手掌摸向自己的胸口，肋骨还很完整的存在着。

“这怎么可能……”程一枝万分困惑的握紧了十指。

他突然想起了西雅，来不及再考虑自己的问题，他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管，翻身走下病床打算去找她。

这时，有人在身后喊住了他。

“等等。”

程一枝的身形立刻愣住了。

是一个男声……这个病房内还有其他人在？程一枝猛地转回头去看，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年，相仿的年纪，他有一双黑如墨汁般的眼睛。

程一枝不由的眯起双眼，他见过这个人，就在车祸之后。当他还未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看到的那个站在摩天大厦的顶端的人……

程一枝转回身，眼神冷漠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会毫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

他究竟是谁？

“你是在说我？”他的声音仿佛没有丝毫的真实感，虚幻而飘渺。

程一枝沉下眼睛，语气也不再客气，“你不是普通人吧？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出现在病房里……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那双墨黑色的眼瞳忽然收紧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开口：“我让你的伤口在短时间内全部愈合，你不来感谢我，反倒以质问的语气和我讲话。”

程一枝猛然睁大双眼，举起自己的手腕，“你是说，这些都是你做的？”

他点点头，眉宇之间全部都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气，“不满意吗？我可是减少了你痛苦的时间。”

“别开玩笑了！这简直就像是个怪物！”程一枝大喊起来，然而他的内心却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惧。

他冰冷地勾动嘴角，一抹不屑的笑容在他苍白的面容上绽放，“难道你不是怪物吗？”

“……你，你说什么？”程一枝一愣。

“你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有多少生命死在你的重型枪械之下？这样的你，还不算是怪物？你早就已经不是人类了，无论你再怎样逃避，你都已经背弃了人类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