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将白时,戴意舒把目光在屋内那扇破旧不堪的窗上停了片刻,似是上头有甚么稀奇的玩意。广虚壳子年幼,此时正仗着这点伏在他的腿上沉睡着。他发髻散乱,睡容恬静,两只手还抱着青年清瘦的腰,确有惹人怜爱的模样了
一撮金晃晃的日泽从窗缝里洒了进来,空气中是露水沾湿梢头,翻新泥土的气味。这光恰如其分的落在了戴意舒的身躯。他平静的收了视线,低头去瞧膝上已是熟睡的广虚
光影参差着罩在青年翠竹似的身形上,映衬着窗外的啾啾鸟鸣,更像是一幅恒古不变的古老画卷
竹床斑驳的床沿前,陆明仍低头跪着。晨起露重,水汽已然沾湿了他的衣袍袖摆。少年郎本就气盛倔犟,如今这个架势,倒和当年莫颉相差不多了
而戴意舒看似平静如常,实则心底早已却是哀叹不止了。谁又能想到,自己辛苦谋划这么久,最终却被广虚忽的这么一杠子全给打没了
可真要说起来也是他自己疏忽了,是早该想到那房珂凝为了卖主角一个人情,许该将自己这玉佩给他的。这下可好,被认出来了不说,却是在这般尴尬的境地掉马了
戴意舒叹道:“你起来吧。再跪下去也无用,不收便是不收,我心意已决”
陆明却充耳未闻般仍跪着,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戴意舒瞧不见他的双眼,自然也看不出那黑黢黢颜色的后头正燃烧着怎样的冷火,即使天色明了,也亮的吓人
只听戴意舒又道:“当年,那我唯一的弟子于山门前整跪了一个足月,又有旁人长辈求情,才入了我门下。自此之后,我便再无收他人入门下的心思,你还是少费功夫的好”
他语气极冷,犹如玉珠峥峥落盘,凡是听了的人,都得生出退意来
却没成想,陆明听闻此言后,一个头磕到了地上,坚决道:“往年师兄长跪足月得以拜入门下,那我今日就算费了两条腿,跪上一年半载,也必达心愿!”
戴意舒也没想到竟会变成当今这幅模样,想在那原著里,不光原主对这个弟子不上心,就连陆明自个儿对拜这个师也没什么太大执念,只当是白捡了个便宜,自然会欢喜些
如今这幅要死要活想倒贴的架势,着实让戴意舒吓了一跳
他暗自考虑着,而那陆明自个儿也确有思量
直到今时,他心底也唯存了一个念想,那便是复仇。陆明始终垂着头,看似两眼只瞧着地面,恭顺寡言,实则心底早已是怒恨滔天。也不知怎得,自稚脉涧一行后,他恶念愈发的深重,他是真恨,真怨呐!
恨那群畜牲往日那般欺辱自己,恨自己没法无力去替娘亲报仇,更怨这天,怨这世间万物,甚至连带着戴意舒也一并怨上了——若不是他当日救了自个儿给了个能复仇的念头,自己又怎么会这般怨气冲天?
先前没力量没机遇便也不惦记着这事,可如今只要他能收了自己做弟子,修得正果,自然都不成问题
陆明暗地咬紧牙,又听青年平静的声音打他头顶道:“倘若你想跪,那便跪着吧”
他把头埋的更低了些,眼里黑黢黢的颜色又深了许多,把最后一点光亮也淹没了。而跪的久了,膝盖也痛了起来,可即使这样,陆明也跪的极直,像是一柄尚未打磨开刃的寒剑似。他跪着,却与人一幅不卑不亢的模样
过了片刻,那广虚从睡梦中醒来时,头还沉着,先入眼的就是一片凉青色的布料。
兴许是被压久了,柔软的云缎上生生多出几道皱痕来。他顺着这青色抬头去瞧,从广虚的角度恰好能看见青年弧度优美的光洁下颚,以及一截白玉似的脖颈
瞧着瞧着,他忽得心生琦念起来。要真论起来,广虚着实不算小了,年长戴意舒百十个轮都称的上,约莫上亿年是有了。他也不算没见过世面的毛小子,想多少年前还不叫广虚的时候,也算得上是能与普灵钟齐名的器灵
只不过他未曾认主罢了,故而没留下身后名来,又待在这罕有人至的领域里,见不着外人,心性却是越来越倒退了。广虚所幸直接化形成了个孩童,更符合自个儿幼稚的性格
而戴意舒也确实是他打诞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当然,那普灵是不算在内的
普灵乃是盘鸿仙祖的普灵钟器灵,广虚也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那可真真儿是位世间无二的主了,容姿之俊美,怕是亿年都出不了一。那盘鸿老儿也是宠爱不已,倒不像是对待器灵的态度,更像是放在心尖上的情人般
乍看之下,戴意舒与普灵有些相似。可仔细去辩,便能知晓这二者绝非同一个。普灵性情寡淡,眉眼细长间皆是闲云野鹤,落拓客似的气度。而戴意舒,纵使也容颜昳丽,气质相仿,可却像那高山深涧中的潺潺流水,雪峰尖顶万年不融的冰雪
现在倒是真的能说,亿万年才得以出一个像他们这般的人物了
思及于此,广虚又傻笑起来,他装作刚睡醒的模样眨了眨眼。又仗着自己一幅五六岁的模样,大咧咧的就在戴意舒面颊上落了一个响亮的吻,“美人儿,”他笑弯了眼,“亲我一个呗?”
老实说,若要说他喜欢上了戴意舒,倒还真谈不上。只不过他久未见人,又是这么个一幅好皮囊的青年人物,当然打心底里喜欢的紧。揩油什么的,也就做的顺心应手了
果不其然,青年只是瞥了他一眼,甚至没露个笑模样,似乎连斥责都懒得予他了。广虚心知,美人儿这是还在生自个儿气呢,八成是在恼昨晚被自己戳穿假面孔的事
提起这个,广虚也委屈的很。谁又能想得到到美人儿是想故意瞒着这小鸡仔,不教他知道呢。只是这人明明看起来是个惨绿少年,清雅的大好儿郎,却魔障深沉,却也不像自己带的,倒像是谁刻意种了一道进去。这时间长了,总归是要影响性情的
罢了罢了,反正这事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广虚一瘪嘴,又嚎了起来:“美人儿美人儿!你怎地不理我啊,”他一边干嚎,还一边挤眉弄眼的假装抹眼泪,“我的命好苦哇!”
戴意舒本就烦着,又听他这一嚎,是头大了不少。可再一想,毕竟广虚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要真翻脸动起手来,凭着自己如今的修为更是没了胜算,倒不如随手哄哄来的方便
广虚瞧戴意舒没动静,估摸着是真生气了。他刚想服个软,道个歉,面颊上就宛如羽毛轻触,痒痒的
他还傻着,两只小短手捂着刚才青年亲过的地方,张着嘴望向戴意舒。后者仍是一幅平静如常的模样,一缕发自他耳畔垂下,搁日泽下渡了层金色,衬着他玉似的脸
广虚腾的就脸红了,就连脖子都红成一片,活像是刚煮熟的虾子
怎……怎么觉着被美人儿亲到心尖尖上了呢,都甜美到手指尖了。怪不得见那盘鸿老儿对那普灵一口一个“阿灵”,亲的不行,多……多么善解人意的美人儿啊!
广虚连滚带爬的从戴意舒身上爬了起来,两只手还捂着脸,红着脸盯着自己的脚,扭捏的倒真像是个小姑娘家了。“美人儿,”他声如蚊喃,“我……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说罢,他就化作一道清风,冲出门外去了
戴意舒瞧他行为怪异,去也匆匆,也是奇怪不已,可到底也没多想,也就任他去了。倒是陆明从方才便被晾在一旁,沉默寡言的,就是不知他那个小心眼,会不会给自个儿记上一笔了
他叹了口气,自床上下了地。戴意舒穿着凉青色的衣裳就好似一叶竹片,埐了雾般,他搁陆明跟前站了片刻,只道:“罢了。你先抬起头来,好端端的儿郎,怎么说跪就跪”
戴意舒这也算是认命了,既然兜兜转转主角还得拜入自己门下,倒不如干净利落的答应了。
他垂眼瞧着着跪着的少年郎,清朗豁达,怎么看都不像日后那个会欺师灭祖的叛徒人物。若不是自己提前得了剧情,原主又怎么会想到,就是这个看似恭顺亲和的弟子实则心怀叵测呢
陆明依言抬了头,目光自一双锦面靴上挪到了青年的面上。他一时没防备,视线直直对上了戴意舒的眼中,顿时微怔
实然,很难用言语去描述他所瞧见的,所感受到的。就单凭这双眼而言,就算去掉了这幅好模样的映衬,换上再平淡无奇的容貌,也属惊人的吸引人
这双眼无疑是亮的,却不似骄阳的光泽,却更像皓皎莹月似的光亮。倘若一个人眼里尽是苍然风月,深涧流水,那么不是这个人将死垂暮了,那便是这个人见过的岁月蹉跎太多,见惯了日诞月落
青年许是属后者的范围了
从窗外透进屋内的光泽落了一层在戴意舒的眼里,垂睫上好若洒了一把金屑,清癯的脸庞上仍是幅静水流深的神态。
陆明不知他的真实身份,甚至真实姓名都不曾得知,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人是非要住在高山高峰之上,整日与风光雾月相伴的
哪怕一丁点的掩攒事,都不得让他知道,不然就是活生生的玷污了
而显然也不是他一个人这个念头,青年如今还这幅俗世抽身过,片叶不沾身的模样,想来是有人暗地里护着的。说到底,这魔修也好,道修也罢,哪个不是从明争暗斗里走过的,可这人全然一幅毫无经历的姿态,约莫着是被旁人护的太好
陆明正思虑着,便见青年伸了只手出来,放他面前,道:“起来吧,若你与本座真曾有缘,待你进了内门,收了你做弟子便是”
他心神微动,犹豫片刻,这才伸手搭上青年的手,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戴意舒乃是法修大能,又深得掌门徐子阳偏爱,是什么苦活都未曾做过,故而双手光洁无茧,根根如玉,一双手尽显养尊处优
戴意舒趁此探了道灵气进了陆明的脉络,想要瞧瞧是否有什么奇遇。这不探则罢,这一探,他着实是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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