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地高呼。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迅速退到两侧,王府的中轴线上瞬间腾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吹奏喜乐的班子也停了下来,跪在左右。整个王府一时安静了下来。
皇帝在太监的拥簇下缓缓走进厅堂。只见他身材发福,留了一缕淡淡的胡须。身穿一件普通的赭黄袍衫,头戴皂纱折上巾。不事奢侈,却自有一股皇家威严,震慑左右。
“又不是在朝堂上,大家何必多礼。快平身,快平身!”皇帝摆摆手,招呼大家起来。左右看了看,不见陈王身影,于是问道:“怎么不见陈王?”
陈王府的王管家赶紧站出来,说道:“陈王殿下正在洞房行掀盖礼和合卺礼(古代婚礼的一项重要仪式,即民间所谓的“喝交杯酒”)。小人这就叫殿下出来见皇上。”
皇帝摆摆手,说道:“无妨,朕不耽搁他们好事。且让陈王掀开盖头,好好看清楚他的美貌王妃,饮上一杯合卺酒再出来吧。要不一会喝醉了,须认不得他的王妃了!”
众人哈哈大笑。王管家也一个劲儿陪笑,却不忘给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仍旧命他悄悄通报陈王去了。
皇帝命道:“先摆上酒席吧。”
王管家躬身答道:“是,皇上!”
先是给皇帝备好上座,请皇帝坐下来。然后便吩咐着王府上下,张罗起酒席来。
皇帝看到楚王,黑了脸,淡淡地说道:“怎么你也来了?这大半年来,朕一有事找你,你就称病!如今病都好了?”
楚王赶紧跪下来,说道:“启禀父皇,二弟大婚,如此喜庆之事,儿臣不能不来!”
皇帝哼了一声,骂道:“这大宋国就没有你楚王不敢做的事情!”
楚王不语,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皇帝瞪了他一眼,摆摆手,说道:“起来吧,起来吧。元僖的好日子。且不提这些事了!”
楚王这才站起来,立在一边。
王管家赶紧端了一盘子水果奉了上来,说道:“皇上,这是陈王府自种的水果。如今刚刚熟了。您尝尝鲜!”
皇帝看了看,都是一些青枣、柑橘、柿子、杨桃之类,却见那柿子红彤彤的,个头很大,如同一只小型的灯笼。便伸手拿起,剥了皮,尝了一口,赞道:“好味道!”见楚王还在一旁立着,于是招呼道:“元佐,你也来尝一个。”
楚王于是上前,大太监王继恩取了一个柿子,赐给楚王。楚王尝罢,皇帝问道:“这柿子的味道可好?”
楚王答道:“味道极其鲜美!”
皇帝笑了笑,说道:“朕倒是突然想起一个笑话。说是有一只动物叫白罴,通体非黑即白,憨态可掬。它家门口长了一颗柿子树。这柿子树说来有些奇怪,一年只结一颗柿子,不过这唯一的柿子却长得足足有灯笼那么大,非常神奇,非常珍贵。对于白罴来说,你想,这柿子树就长在它家门口,那可是得天独厚啊。柿子一天一天长大,倒也有些虫子来啮噬,不过太阳一晒,那些虫子就死掉了。等这柿子终于快要成熟了,这白罴不知道怎么想的,却突然不着急去摘柿子了。说这树只是长在它家门口,并不是它自己种的,所以没有权利摘这柿子。有人劝它,它也不听。结果你猜怎么着?飞来一头秃鹰,一句话不说,叼起柿子就走了。这白罴呢,只能饿着肚子,眼巴巴地望着光秃秃的柿子树。最后没办法,只好寻了旁边的一片竹林,吃竹子去了!所以,你觉得这白罴厉害呢,还这是这秃鹰厉害?”
寿王凑近赵惟宪,小声说道:“父皇这是话里有话。”
赵惟宪点点头,低声回答道:“是警告楚王,是暗示楚王,也是试探楚王。”
寿王点点头。
赵惟宪继续说道:“柿子,世子也,太子也。白罴,楚王也。秃鹰,陈王也。皇上是说,楚王殿下居住东宫,虽无太子的名分,却也是离太子位最近的人,取之如囊中之物。可是楚王殿下迂腐,认死理,不主动争取,结果可能会被陈王殿下得了好处。楚王殿下的下场只能是抱着一堆竹子吃。竹子,气节也,看起来清高有骨气,吃起来却毫无味道。”
寿王叹口气:“父皇还在为四叔的事情生大哥的气。”
赵惟宪说道:“皇上的意思,是有责备。却也是暗示楚王,如果回头,还是会有机会。”
寿王点点头:“想来是了。皇上一向喜欢大哥。”
赵惟宪说道:“就看楚王殿下的抉择了!”
两人一起看向楚王。
只见楚王拱起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儿臣以为,最厉害的还属太阳。普照万物,却与世无争。父皇在儿臣心中便是太阳!”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楚王说道:“太阳?没想到你耿直倔强、宁折不弯的楚王,也这么会拍马屁!”
楚王微微一笑。皇帝见左右已经把酒席摆好,于是摆了摆手,说道:“都入了酒席吧。”
楚王和寿王被安排在大堂上首的一桌。寿王要拉赵惟宪一块坐过去。赵惟宪却固辞道:“您和楚王殿下入座吧。我去后面坐就行。”寿王却仍是不许,拉了惟宪的手,向楚王求助道:“大哥,你来劝有则坐过来吧!”
楚王还没答话,皇帝却眯着眼睛看到了,打量赵惟宪一番,问道:“这是何人?”
赵惟宪慌忙趋上前,跪下来,答道:“臣赵惟宪,如今随寿王殿下,在大理寺做少卿。”
皇帝愣了愣神,点了点头,问到:“可是岐王德芳的儿子?”
赵惟宪答道:“正是!”
皇帝突然老泪纵横,掩面,颤巍巍地说道:“德芳吾侄,生得仪表堂堂,能文善武。可惜英年早逝!朕每每想来,还是禁不住伤感!可惜!可惜!”
赵惟宪再一叩首,朗声答道:“臣,谢皇上厚爱!”
皇帝再三打量赵惟宪一番,却笑道:“果然和德芳长得一样的英姿焕发,一表人才。去吧。和楚王、寿王坐一起吧。”
赵惟宪再不敢推辞,谢了皇恩,便和寿王、楚王一起坐了下去。
这边刚坐下来,陈王却拉着赵楚楚徐趋过来,叩首道:“儿臣(臣妾)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大悦,打量赵楚楚一番,说道:“赵宰执家的孙女,果然生得端庄秀丽,真吾媳也!”
两人拜谢。
皇帝摆摆手道:“王妃平身。陈王且跪着。”
陈王乃至满堂客人皆尽一愣,不知是何故。不知陈王犯了什么错误,但是看看皇帝,又不像要责罚的样子。
众人正在心中嘀咕,但见皇帝徐徐说道:“儿子大婚,做父皇的总得有所表示。朕就送你一件礼物吧。”
说着一挥手,大太监内侍行首王继恩站出来,展开一卷圣旨,念道:
“开封府尹一职,担负拱卫京畿之重任,自五代以来,一向不可或缺。自前开封府尹、秦王赵廷美谋逆,上革其职。此职位空缺半年有余矣。今皇次子陈王赵元僖良善有德,特擢升为权知开封府事(权知,代理、暂代的意思)兼侍中。汝须克己励精,听卑纳谏。倘若为政有德,他日可正式封为开封府尹。”
陈王又惊又喜,开封府尹虽只是一城之主,但一向是储君的标志,父皇本身便是做了十五年的开封府尹,然后才继承了伯父□□皇帝的大位。想到此,不禁噗通噗通连磕了七八个响头,大声谢道:“儿臣谢父皇恩典!谢父皇恩典!”
众宾客也齐声喝到:“恭贺皇上,恭贺陈王!”
寿王却隐隐皱了眉头,和赵惟宪相顾一眼,皆一脸沉重。两人一齐向楚王看去,却见楚王面色自若,犹自谈笑风生,只好默默叹了口气。
皇帝摆手,令陈王起身,然后说道:“宴饮开始吧。”
奏乐的班子重新操起唢呐、笙箫,奏起《百鸟朝凤》、《龙凤呈祥》。王府的小厮、丫鬟一齐出动,给每一位宾客满上一杯状元红。新郎和新娘则举着杯子,先向皇帝敬了酒,然后一桌一桌敬去。
第一桌便是楚王、寿王和赵惟宪这里。
陈王携了赵楚楚的手,意气风发地阔步走过来。寿王和赵惟宪连忙站起来。赵楚楚作了一个万福,说道:“大哥。三弟。”眼睛却悄悄地看向赵惟宪。只见赵惟宪把头埋到深处,作揖道:“见过陈王殿下。见过王,王妃。”然后仍旧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陈王则颇有礼数地向楚王攀谈:“大哥今日驾临,小弟倍感荣幸。”
不等楚王回答,寿王却抢先说道:“嘴上荣幸简单,得身体力行才可以。”
楚王瞪了寿王一眼,斥道:“怎么跟二哥说话?”
陈王却笑道:“三弟一向被大哥宠惯了。”
寿王抓起一杯酒,歪斜着脑袋,冲赵楚楚瞥了一眼,冷冷地说道:“祝贺二哥二嫂大婚!”然后举杯一饮而尽,也不等二人回答,一屁股坐下来,自己把玩起酒杯了。
楚王摇了摇头,向新郎新娘贺了一杯酒。
酒刚下肚,赵惟宪也端起一杯酒,躬下身子,将酒举过头顶,面色铁青却郎朗地说道:“小侄祝愿陈王殿下、王妃珠联璧合,永结秦晋之好!”
赵楚楚见赵惟宪脸色憔悴,叫了声:“有则……谢谢你了……”
这一声“有则”却让赵惟宪胸口忍不住翻起一阵热血,他这才抬起头,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赵楚楚,想要叫一声“楚楚”,却似喉头鲠了一口浓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王却皱了眉头,冷冷地说道:“听人说,英国公和王妃可是青梅竹马啊!”
赵惟宪一惊,拱手说道:“小侄不敢!”
陈王举杯一饮而尽,看也不看赵惟宪一眼,拉着赵楚楚,便去别的桌敬酒去了。
“有则……”寿王见赵惟宪神色迷茫,想要安慰几句。赵惟宪却摆了摆手,呆呆地坐下来。
寿王再也不说什么,斟上满满的状元红,说道:“喝酒。”
从陈王府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沉沉向西了。红色的夕阳打在赵惟宪红通通的脸上,恰如那状元红打碎了一般。赵惟宪歪歪斜斜往前走两步,一个不稳,马上就要摔倒。从芷连忙上前,赵惟宪却已经扶住了墙壁。
从芷道:“公子,我们回家吧。”
赵惟宪惨淡一笑,说道:“你先回吧。我还想四处走走。”
从芷还想说什么,见赵惟宪眉毛耸着,严肃地瞪了自己一眼。她素知赵惟宪脾气,便不再说什么了。转身离开,兜了一个圈子,却仍旧回来,悄悄跟在赵惟宪身后。
赵惟宪失魂落魄地走在东京城阡陌纵横的巷道上,从满是豪宅大院的潘楼街走到破落不堪的任店街,从破落不堪的任店街走到冷清惨淡到榆林巷,再从冷清惨淡的榆林巷再走到热闹繁华的甜水巷。
酒劲慢慢上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再也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朦胧中见妓馆门前几个花枝招展的窑姐和徐娘半老的老鸨摇着手帕子招呼,赵惟宪脑袋一沉,便撞到了老鸨的怀里。
老鸨见他一身富家公子哥打扮,自是殷勤。
“少爷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撷英楼吗?姑娘们,快来伺候着。”
一招手,窑姐们便凑过来,将赵惟宪簇拥着,进了撷英楼。
一直悄悄跟在赵惟宪身后的从芷赶紧跳出来。却立刻有几个窑姐拦在前面,见从芷生得面目清秀,一边扭着腰往从芷怀里钻,一边说道:“小哥哥生得好俊俏,却来找哪个相好?”
从芷焦急地说道:“我找,找刚才那位,公,公子!”
窑姐笑道:“那公子找他相好去了。不如我来陪陪小哥哥吧。”
从芷脸色绯红,推开窑姐,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啦。”转过身,逃了出去。
她走到街角,抬头望望灯火通明的撷英楼,一着急,流出来两行眼泪。想了想,默默地守在一旁。
而撷英楼二楼的上房里,赵惟宪在两个窑姐的环绕下,几杯酒下肚,愈发醉了。他指着窑姐,大声唱道:“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一阵狂笑,凑到两个窑姐面前,分别上下打量了半天,突然叫道:“你不是阿娇!你不是阿娇!你也不是阿娇!”
窑姐撒了个娇,抱住赵惟宪手臂。赵惟宪却将手一甩,一脚踢翻一盏茶壶,不由分说便把两人赶了出去。往床上一扑,便呼呼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惟宪朦胧中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于是在睡梦中翻了翻身,却触到一团柔腻温暖的物事。正自惬意,却有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打在他的脸上。赵惟宪警觉,眼睛一睁,醒了过来,黑暗中发现竟然是一个人,顺手把对方拉过来,用两只臂膀将其紧紧地箍在自己身体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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