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吟
卓文君
凄凄复凄凄,
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离。
其实,这老天爷,又对谁好过呢?
我想了想,那个被所爱之人当做铺路石的女孩子,在午夜梦回时最后的一丝挂念被人狠狠扯断,到现在我都不敢想象花羽那一段时间是怎么挺过来的。
还有那个在荆北的宫墙内,用尽全力活下来的林冬盼……
真的,这个世道,又曾饶过谁呢?
“我们休息一下吧,这么多东西,我有点撑不住了。”阿凉看着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子这一生的种种经历,终于是撑不住了,看着我和花羽,哀求道。
“好,我们在这里坐下休息一会儿。”我们漫步着,有意无意的跟随着林清的脚步,到了长郡城门下。
我回头问了一句,“在林清接手前,这个国家就一直是无主状态吗?”
男子垂着手,有些心不在焉。
我知道他还没有从那段过往里走出来,也就没有继续问。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捧着一张密旨缓缓走出,立在长郡城墙之上的林清。
“呈贤启祖,万世永昌。先帝有命,耀我越广。”在城下所有人处于一种疑问状态时,她略高的音调盖过了所有的嘈杂。侍卫相继随着她吼出来。
“那是新帝登基时的仪式。”眼见着自己的女儿经历过种种苦难,陈子恪的表情看起来也并不明朗。
城门下的百姓议论纷纷,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国君逝世的消息并未传出,为什么就有新君继位了呢?
而那些朝臣,彼此都心照不宣。
花羽看着城楼之上那个满是自信的女子,突然出声:“你应该早就懂她借兵的意思吧,当你见到她第一眼后,就已经确定了,这女孩子借兵想除掉的不止是荆北。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今的做法,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大越。”
大越国库亏空,穷兵黩武,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可以借给她。之所以会借,是陈子恪已经放弃了对这个国家所有的责任。
“你的父亲,为大越鞠躬尽瘁一辈子的老国君,最不该的就是把你推上帝位。”
“是。”陈子恪笑了笑。
我看着那个现在城门上,接受万人跪拜高呼的女子,有些恍惚。
这世间人,如果你自小吃的是野菜麸糠,你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当你吃饭美味佳肴后,再予你那些野菜,你会难以下咽。而林清,她年幼时受过太多的抛弃和歧视,会觉得没什么。可当有一个人将她捧在手上,对她疼爱有加时,再突然消失。接着汹涌而来的,是绝望、痛苦和挣扎。
这种落差,没有几个人能接受。
这世间人那么多,偏偏上苍对她这般刻薄。自幼失去父母的庇护,好不容易有一个男子给她遮风挡雨,却又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在不断的自我否定后,会带来一种巨大的反噬力。这种力量,才是我负宁肯天下人,不肯天下人负我的最初原因。
我还记得林清的梦里,老月君将她叫到床前,告诉她一切的时候,那女子晦暗不明的脸庞。
“清儿,别自责了。你是大越陈子恪的孩子,那个男子,不是你的亲哥哥。”
女子不说话,温柔地为月君掖了下被角。
“清儿,不要做傻事。”老月君握住了她的手,又恳切又焦急。
“舅舅啊。”林清笑着抽出手,挑了挑纱罩里跳动的烛火。“我和他,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事到如今,只有巨大的恨意逼迫着他活下来。而今的他,早就将杀了我作为此生唯一活下来的力气。我若告诉他一切,他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突然断掉,他会死的。”
“清儿想让他好好活着。哪怕他一生都要恨着清儿,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食我肉,寝我皮。他恨吧,他只要活着,清儿就很开心了。”她轻轻推开月君的手,伏在他床榻一边,歪着头静静地叙述着一切。
“人固有一死,清儿为所爱之人去死,虽粉身碎骨,亦往矣。”
那夜月明星稀,灯火阑珊,大殿里只有荧荧跳动的烛火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林清站在大越的芝兰殿外,看着那扇朱漆的宫门,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阮隽在她身后,缓缓的走了过来。
正是阳春三月,整座长郡城笼罩着粉色的云霞。微风轻轻地带起一片片落瓣,扫过仍旧穿着一身青衣的女子耳畔。悄悄地,沉重的朱门被缓缓地推开,院内火红的凤凰花灼灼地开入眼眸。她执起阮隽的手,假装感觉不到男子狰狞贲张的肌肉,还有那极力掩饰的手臂下的匕首。
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阿隽哥哥,你等我一下。”女子推门进到殿内,换了一袭火红的凤裳。凤冠霞帔,配着满目的火红。阮隽怔了怔,从他的目光里我看到了动摇。
“阿隽哥哥,是清儿最喜欢的人。清儿说过,要以这江山作嫁妆,补一场婚宴。没有宾客,没有司礼,只有你我。”她仰着头看男子。“清儿知道,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
“这天下,是清儿为阿隽哥哥准备的。”她眼角余光扫过,男子紧张地握住了袖中的匕首。她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笑。
林清从头上拔下了一只簪子,拆开雕花的青铜皮,将里面封存的匕首递给他。
阮隽愣了愣,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我只觉得格外的悲凉。
男子看似胆小如鼠、心怀叵测的举动,若换一件事,我定会以为他是个不成大器的伪君子、真小人。
可是在面对自己曾经深爱过、而今又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女孩子,他的犹豫在女孩子看来,格外珍贵。
“自此后,我们各不相欠了。”她注视着那把匕首,“我杀了荆北皇族满门,阿隽哥哥,你杀了我吧。只有我死,你才能够大仇当报。”
阮隽被这句话激到,抬起了手。我不忍心看那一幕,就别过头去,捂住了阿凉的眼。
“阿隽,抱抱我,可以吗?”她的气息渐渐微弱,吐出一口血后,抬手将袖子里的玉玺缓缓拿出,轻轻问了一句。“你回去的时候,带着我,好不好?”
阮隽没有回答。宫墙外,阮世铭待过的小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歌声。是亡国后的宫女,在悄无人烟的水塘边悄悄地幽幽地唱。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不相识。”
大红的衣,如同那灼灼盛开的凤凰花一般,在这幕天席地里绽放如终极。
许久许久,那样灼灼地桃花和人,都不曾在我的眼睛里褪去。
阮隽如同丢了魂一般,拿起了林清手里的玉玺,抱着女孩子走出芝兰殿。
在群臣或拥戴或反对的朝声中,阮隽凭借着林清留下来的传位旨意和玉玺,坐到了大殿的正中央。
他本想将林清就这样留在大越的土地上,可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将林清的尸身带回了荆北的皇城。
他总是在不断地否定自己对林清的感情,他将一座宫殿改名为芷兰殿,将林清的尸体小心的带回荆北,用帝王的仪典将其入殓,却随即在宫殿的中间挖了一个深坑,将棺椁放在了深坑里,又用铁水浇铸成了一座铁墓。仿佛他所有的记忆都会随着林清的棺椁一样,被永远埋藏。
建成之时,他唤来一名颇负盛名的巫师下了天底下最恶毒的咒语。他咒她永世不得超生,六道不渡。
他做了很多看起来很残酷、很极端的事,似乎在向天下人尽情宣泄着他对于这个女人的不满。
阮隽的心啊,已经接不住二次三番的打击了。
而林清猜的也对。阮隽托我入梦,看到了那些让人难以接受的过往后,他的思想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冲击。他一直在自我否定,在怀疑一切。如同当年走进死胡同的林清。
可是,林清比他要果决。她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为所爱之人去死,虽万劫不复,亦往矣。”
林清的选择很简单,她把所有的秘密藏在肚子里,带到了棺材里。而阮隽,她渐渐推着他走到那个至高的位置。却已知道他和她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她选择放手,成全阮隽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这也许对于阮隽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项,而对于林清来说,千帆阅尽后,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
我的思绪被眼前这两个接踵而来的故事搅得纷乱,再也难以集中。
两段爱恨纠葛,两代人的风云际会。还有他们的委曲求全、妥协和成全……渐渐的,所有故事里的人都影影绰绰地出现在芝兰殿,在这一片火红的花海中。
我找不出什么语言来形容这一切,仿佛你想要得到一块糖,别人告诉你要付出劳动来获取。于是你下了十分的功夫去劳动,累的奄奄一息,当别人把这块糖交给你,说这是你应得的,这时候,你已经失去了吃糖的兴致。一杯水、一碗米而今对你的作用,要大于这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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