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小霞为难地看着孔南天和慈航道人，勉强笑了笑。

和你认识几年了还是老样子，这种时候演技很差啊。

……还是不要深追了，再说现在确实是该回家的时间。

“有什么新消息孔南天再联络你……等等。”

一个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人驻足于房子楼下的门前，他穿着深褐色卫衣，戴着兜帽，正抬起头望着二楼的方向。

如果现在被发现就完了。孔南天急忙拉住小霞，示意她坐下，小霞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心领神会地重新坐在了垫子上。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恐怕就是他们今天的目标。

龙居士家里的灯光突然熄灭，随即传来了玻璃摔碎的声音。

兜帽男朝二楼望了一眼，举步向房子楼内走去。

“看来没错。”慈航道人闭眼沉默了一会，看着孔南天说道，“在龙居士的家里有一扇‘门’打开了，目标就是这个男人。”

镜濑慈航道人拥有通过听觉感知鬼出现位置的能力，当鬼从它们所处的世界里进入现世时，镜子破碎般的声音会将现世与鬼界之间新开的“门”的具体方位传达给她。

也就是说，现在龙居士的家里，至少有一只鬼存在。

男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于楼梯上，时间不多了。

“小霞，你和慈航道人在这里盯着龙居士家的窗户，有什么问题马上喊孔南天。”

小霞只是个普通人，慈航道人也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如果那个戴着兜帽的也是一只鬼的话，孔南天不希望这两人牵扯到危险之中。

“嗯。”

尤其是慈航道人。

除了时不时会听见杂音，慈航道人身上还有一种罕见的病症。

尽管这只是精神上的疼痛模拟，可精神上的过真实反映一旦强大到本人无法忍受，或许会真地造成肉体的损伤。

因此，万一——希望只是万一——龙居士因为外伤真的死了，孔南天担心目睹其死状的慈航道人会受到病症的反噬。

她本人自然也很清楚，没有多说什么。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现在在二楼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龙居士所住的房子门是一直敞开的，为了防止刚才的兜帽男逃走，孔南天尽全力跑进了房子内。

孔南天刚踏上楼梯，楼道顶部的声控灯便亮了起来。星空茶馆是一个数十年前就建成的住房区，这栋因为位置比较偏僻，灯也好楼梯也好，都蒙了一层明显的灰尘。

灯光很暗，甚至还不及外面的路灯。

说实话，昏暗的环境让孔南天有点毛骨悚然。鬼也好幽灵也好，虽然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但实际在这种压抑的情况下亲身体验，它们踪影难觅的特点还是会让孔南天本能地感到恐惧。

早知道就把“响”带来了。

响是孔南天家传的宝物，一把在工匠界还算有名的刀。由于今天的行动是一时起意，没时间回事务所去拿了。

楼梯扶手上也沾了些灰尘，但比那些无人触碰的位置要好上许多。孔南天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形，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迈步。

仅仅两层楼的楼梯，爬起来却像被谁拽着脚踝似的。偏偏整栋楼现在是一片死寂，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孔南天感受着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通往二楼的拐角终于近在咫尺了。

在拐角处转身，龙居士家的防盗门仍严严实实地关着。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那扇仿佛隔绝了生死的铁门，孔南天有些不安。

面对来历不明的敌人，要怎样才能在它们犯案之前成功阻止？

有的时候，孔南天会试着思考类似的问题，并寻求解答。

答案不难得到，思考之后将答案整理成线，这是孔南天擅长的事情。

但，解答不等于解决。

对于大多数问题，得出一个负的答案是很正常的，那么如果正是祥瑞，负是凶兆，在对未来的问题上得到了人类毁灭的结果同样是很正常的答案。孔南天认为自己是个还算乐观的人，之所以说这种话，是因为无论孔南天如何乐观，悲剧与事实总会无偏差地在神明的爱意中诞生并示之于人，乐观与悲观都不会影响开端。

所谓的“罪”是从“做了什么”开始的，相反，即使你满心想着杀戮与贪婪，只要砍掉双手双脚，就不会承担“罪恶”。

人类无法读取思想，因此，在一个人动手前，你永远不知道他是否拥有热爱犯罪的大脑回路。

孔南天想说的是。

如果那些神出鬼没的“鬼”就是“行动”的话，藏匿于异界的他们在袭击目标致死之前，你都无法对其断罪。

防盗门被打开了。

一只干枯的手握着门把，向外伸出。

一只像抽干了其中的血，又把皮在太阳下晾了很久似的，只能让人联想到死体的手。

随后是，几乎与手剥离开来，如树枝般枯老的，皮肤上泛着一丝沼绿色的手臂。

骨头上挂着北陵高中的道服衣袖，干净的令人恐惧。

门渐渐敞开。

散开的长发覆盖了整张脸，被凌乱的发丝遮住的头颅无力地砸在门上。

人身与门轴间微妙的平衡终于到了临界点，随着额头在铁门上的滑动，整个倒在了过道上。

曾经能让所有者引以为傲的胸部，与全身一起成了干瘪缩水的大小。

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透过胡乱披在脸上的刘海，似乎能看到它失水的脸上仍挂着眼角的泪痕。

现在，孔南天被赋予了断罪的权利。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孔南天都会去想这个问题。

为死人而存在的祷告与罪罚，究竟有什么意义？

如果将其定义为复仇与自孔南天安慰，就太过绝望了，那仿佛是在反复强调死者之死一般，将未来怪罪于无法改变的起始点，定下时间流逝的标旗。

但是，把无法逃脱的过去视作未来的方向盘，也未免太可笑了。

所以。

“你的委托，孔南天接下了。”

孔南天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露出笑容，以定好模板的公式笑脸，迎向这位新的顾客。

在此，抹去人性吧。

这并非为了正义，这是事务所的工作。

不这样做的话，对自己无能的痛苦会卷带着刺骨的悔恨割伤喉咙的。已经发生的事情、被称作起点的悲剧，让它继续做为起点被记住就好，在这里，孔南天的工作开始了。

龙居士，已确认死亡。

接下来是无意义的断罪时间。

是有意义的工作时间。

在弄清楚龙居士身上发生的事情之前，还是不要冒险接触她的身体了。视线在已经成了干尸的龙居士身上凝固了一会，孔南天静悄悄地踏进了屋内，然后打开了门边的日光灯开关。

玻璃的碎裂声来源于一个玻璃杯，旁边是沾着水的桌子。在教室里看见的玫瑰并不在这里，可能已经被那个男人拿走了。

外面也没有慈航道人和小霞的声音，他是从别的地方离开了吗？

“啧。”

除了门前的碎玻璃和玄关处略显凌乱的垫子，屋子里一时找不出其他特殊的地方。

玫瑰也不在。

慈航道人说她感知到了“门”，不出意外那朵玫瑰就是那只鬼进出人界的途径。

“但它是怎么被带走的？”

可能性一：那个戴着帽子的是人类，玫瑰中是他饲养的鬼。

听起来有点童话，以孔南天对鬼的了解，他们并非全都是无法交流的，甚至其中的一些还有着与人类相似的人性。

虽然有些内部相关人员（包括孔南天在内）知道鬼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但由于此类消息的封锁，它们对大部分人而言依旧只是个喜好杀戮、行为怪异的异种，甚至不少人将其当做怪物来看待。

无论如何，总算对孔南天的工作有了些许的进展了。

异端的身体构造不像人类那样都拥有相似形状的正体，对它们而言，自己拥有两个三个，或是更多的身体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有说法是每个身体之间是由同一个灵魂进行联系的，但似乎并未考证。

不管怎么说。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结论——孔南天必须找到那个红瞳异端才行。而问题在于，现场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线索了。

就算找到指纹什么的警察也帮不上忙呐。

“只剩……”

又回归了原点，孔南天看向仿佛不断向孔南天发送地狱推广邮件的慈航道人尸体。

没时间了。之前调查过她的家庭情况，马上她的父母应该要回来了，在那之前孔南天必须离开这里，被当成嫌疑犯就麻烦了。

只能寄希望于慈航道人了。

孔南天硬着头皮走到尸体前蹲下，刚一抬头就正面撞上了慈航道人的眼睛。她瞪大的双眼中空无一物，白茫茫一片如同食人的白洞一般。

不知不觉孔南天被那纯粹的颜色所吸引，视线像是用电钻钻了进去般无法挪开。

脑海里跳动的词句不断地筛选、破碎，渐渐凝结成那两个已被告知的文字。

“食人。”

打开了开关的机关随之转动，灯光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夜色倒转向黄昏的光辉，从黑暗中弥漫出一股橘黄色的柔光。

“你终于愿意告诉孔南天了。”孔南天对着尸体笑了笑。

孔南天能看见别人向孔南天传达的历史。

哪怕是数十年前的事情，只要记忆的所有者希望孔南天看到，那么孔南天就能将那段往事完整地再现于眼前。

即使所有者是尸体也不例外。

这么说来孔南天自称通灵师也没什么问题嘛，说不定可以从勤杂工提升等级，借此向所长讨到多一点工资。

然后买朵玫瑰钓个鱼什么的。

光影的变化终于停止了。碎裂的玻璃重新粘合成瓶状回到了客厅电视机旁的柜台上。

精气十足的慈航道人从孔南天身上穿了过去，手中捧着那朵被她视为宝物的杀人玫瑰。

她小心翼翼地将玫瑰放在桌子上，思考了片刻，便开心地从柜台上拿来了那个注定破碎的玻璃瓶，也许是为了看看效果，她没有灌水直接把玫瑰放了进去。

慈航道人笑的很开心。

令孔南天无法容忍的快乐跃于脸上，那温暖的笑容仿佛在对外宣示今天是她无比幸福的一天。

而观众只有孔南天一个人，或许还有一只异端。

“……fuck。”

孔南天不习惯也不喜欢用粗话来表达个人的不满，但现在除了用这个别扭的发泄来歪曲孔南天对痛苦的直感外，孔南天想不到其他能让孔南天舒心的方法。

孔南天不是特地来看这种东西的。

另一边，慈航道人俯下身想与自己的宝贝更亲近一些，而就在这时——

“啊！”她一声惊叫，噌地向后跳了起来。

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在玫瑰上睁开，像要从花上挣脱般瞪着慈航道人，仿佛肌肉崩裂的哧啦声在静谧的屋内格外刺耳。

黑暗重新降临。

随即，门边的开关再次合上，灯光又一次将世界重置，成了干尸的慈航道人，地上的玻璃碎片，都在提醒孔南天已经回到了现实。

记忆就这样突兀地中断了，或许是她在那时吓得失去了意识，或者是因为害羞不想让孔南天看到失态的地方？

……孔南天猜什么死人的心思啊。

最近因为工作的关系，孔南天对生者和死者都有些分不清轻重了。

因此而变得能对死人普通地交谈，也变得感受不到生死的重量，能冷静地处理事情是好事，最坏的情况是这会让孔南天从冷静变得冷血。

“仔细一想，感觉自己像个中二病一样……”

孔南天闭上眼，捋了捋思绪。

科普时间。

有些传说和怪奇故事中把异端与异端魂幽灵并作一类，从而得出异端就是人死后的化身，或是灵魂，或是尸体，这其实并不正确。

人死后化成的异端魂也好幽灵也好，都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学校里就有一个），而异端，则是彻彻底底的异世界生物。

举个例子，各位知道吸血异端吗？这种长生不老，靠吸食人血为生的生物，就是异端的一种（名字里都写着了）。

“哈——呼……”

深呼吸一口，睁开眼，仍是那具一成不变的干尸。

完全脱水而变得干枯褶皱的身体，已经难以称得上是人类的身体了，连肉块也算不上，是个完全与生搭不上边的彻彻底底的死尸。

“就算看到了记忆也没什么用啊……”

“释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提起了孔南天的名字。

孔南天抬起头，刚刚消失的慈航道人的身影正背着手站在楼梯过道中，微笑着看着孔南天。

她仍穿着尚未换下的道服，看上去十分清爽。孔南天左右前后检查了一遍，才得以确认她确实是在盯着孔南天看。

也就是说这不是记忆吗？

“你是……幽灵？”

仔细看才发现，慈航道人的身体确实有些半透明，能隐约透过她看到身后邻家的防盗门。

“嗯？啊……原来孔南天现在这个样子是幽灵啊。”

她若有所思地张开双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不过也只能看到胸部吧。

……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好想摸摸看啊。

“孔南天、真的死了呢。”

“感想如何？”

“不知道。”

绝望？惊讶？恐惧？不，都不是。

没错，大家都是一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