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杉寺的伤势似乎挺严重。

虽然是在昏睡的状态，但零碎的记忆片段依旧在他的脑子里自动重整和理解，试图还原刚刚在那个血腥的现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瞬间他的大脑因为受到视觉上前所未有的冲击而暂时空白，都没有来得及思考，直到他因为大量失血而昏迷之后，大脑才开始回过神来处理当时接收到的信息。

能够徒手击穿刑杉寺的肩膀不算什么，但可以靠蛮力直接硬攀墙壁逃走就有点夸张了，从这点上看，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某种肉体力量提升的异端，可是那个血腥现场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让人做梦都会作呕的现场只能让他觉得是吸血鬼或者什么更可怕的怪物进食后才会留下的。

半睡半醒之间不断在思索回忆的刑杉寺，忽然听到身边有悉悉碎碎的声音。

轻轻的叹息和质地光滑的衣服摩擦带来的柔和声响，一只温度适中的光滑手掌正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

刑杉寺忍不住醒了过来，睁开沉重的眼皮。

“嗯……水银？”

刑杉寺有些吃惊地想要往后缩，忘记了自己身上还带有伤。

水银正坐在医院专门提供给探病的椅子上，上半身趴到刑杉寺的病床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抚摸着刑杉寺的额头。

“时间刚好，我还在想你应该差不多醒了呢。”

水银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像极了一个安抚小弟弟的大姐姐。

“你怎么知道的啊？”

刑杉寺听得一头雾水。

“因为医生说要是这个时间再不醒可能就没救了。”

水银脸上的酒窝一深一浅，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医院？”

刑杉寺从床上坐了起来，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现在似乎已经是晚上了。房间里开着一盏不算很亮的台灯，虽然不至于很昏暗，但也并不适合阅读或者探访，换句话说，可以以此推断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是正常的探访时间了。

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也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黑沉了下来，看来已经起码昏迷了十个小时了吧。

“为什么我会在医院……？”

刑杉寺的昏沉脑袋开始运转了起来。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被袭击了还叫到杀猪那么大声，鬼都知道你在巷子里啦，是我和阳瞳的魔女把你送到医院里的。”

水银恢复了翘腿的坐姿，顺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苹果。

刑杉寺低头望了望自己，整个肩膀缠满了绷带，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可以感觉到那个被刺穿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似乎是因为急着做手术的原因，连校服都没来得及换。

倒是水银身上换了一身休闲的米色背心，在凸显身材这点上，这身衣服比校服要好不知道多少倍，看来这姐们在空余时间还回去换了套衣服，果然是风云不惊的政府人物。

“我买了注射剂和针筒，医生说要是他再不醒……”

病房门被粗暴地打开，伴随着急促的声音，樱十夜满头大汗地跑进房间。

随后像看到珍稀动物一样盯着已经起了床的刑杉寺数秒之久。

“…你醒啦！”

樱十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手上一大袋两大袋塑料袋放到他病床旁边。

“你看，还是她最关心你呢。”

水银慢悠悠地啃起了苹果，不声不响地起身把座位让给气喘吁吁的樱十夜。

“才不是呢，我只是怕这家伙死了又赖到我的头上。”

樱十夜有些恼气地望向水银。

话虽这么说，但樱十夜额头上的汗还没有擦干净，原本很顺滑的短发也披散飞起，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奔波。

而且她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下来，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两只脚的膝盖都破损了斑驳的伤口，由于一直没有处理，搞得血迹斑斑的样子。

大概是那个时候太急着去看刑杉寺，用膝盖落地造成的吧。

“让你担心了啊，魔女。”

刑杉寺有些抱歉地笑笑。

“没什么啦，反正本小姐也没什么做…”

樱十夜有些局促地坐到探访椅上，和刑杉寺的距离近了一些，而且她也确实累了。

“对了，你们把我送到医院，那不就闹得很大了，学校和同学都知道了？”

“算你走运啦，有我在，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才把那间店铺的员工老板和顾客都搞定了，还帮你请了一下午的假。”

水银顺手把吃完的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虽然她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样子，但其实也在背后动用了政府的权力处理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所有人都还没有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袭击你的人，你看清楚是谁了吗？”

樱十夜抚平了自己的喘息，终于开始了正题。

被突然之间这么严肃地问，让刑杉寺也有点不习惯，他也坐正了身体，试图回忆那个情景。

“我不认识她啊，只知道是女的，眼睛好像是机械义眼，我进去的时候她好像在掏尸体…不过说起来我又不是你们异端的人，就算是异端我也不会认得的呀。”

刑杉寺生硬地将他知道的情况叙述出来。

樱十夜神情有点不好，同时向后看了水银一眼。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企图，这样很难断定对方会不会就此罢休吧。”

水银耸耸肩。

像她们这些在异端界第一线战斗的人，自然很明白信息差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现在最麻烦的是，得到最多信息的刑杉寺，恰恰是情报量最不足的人，就算对方真的是异端界熟悉的家伙，他也不会认得。

“我今晚留下来吧，你都几个小时没睡了。”

水银依旧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身体往后倾靠在放毛巾的柜子上。

“不用，我今晚留在这里。”

樱十夜皱了皱眉头。

“怎么，你是信不过我呢，还是觉得我不能保护你的王？”

“这两样我都不相信你。”

水银饶有兴致地盯着樱十夜的眼睛，她似乎已经能看到瞳孔里倒映着的四重花瓣在若隐若现，但她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并不在乎来自黑名单第二位的威胁。

“听说王们的左侍都是暴躁的洪水猛兽，果然名不虚传啊。”

然而她也没有硬撑下去，只是轻松地打了个圆场，并没有太多失掉威严的举动。

毕竟此时她的立场也代表着战略科学团的立场，虽然她还没愚蠢到和黑名单上第二位的魔女交恶，但也不能让对方有屈服的感觉。

“既然你不走我就走了，姐姐可要回去保养皮肤早睡早起，明天见。”

水银泛泛地丢下一句话，就懒洋洋地离开了房间。

“始终都没法让人放心。”

樱十夜望着水银离开的背影。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刑杉寺和樱十夜。

多亏了水银的政府关系，他所在的这间是空间颇大的私人病房，周围也是和这间一样规格的私人病房楼层，避免了出现喧闹的情况出现。

然而也正因如此，他们两个显得格外尴尬。

“你要是想睡就睡一会吧，我在这看着就行了。”

樱十夜尴尬地扭动屁股，由于探访椅距离床太近，她不得不面对着刑杉寺。

“啊，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了，估计今晚是睡不着的了啦。”

刑杉寺摸着脑袋回答。

无缘无故被牵扯到异端的事件里，无缘无故受伤要躺医院，还无缘无故要请假，任谁心情都不能好起来。

自从在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之后，距离普通人的生活就越来越远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挤电车上学放学，和死党吹天吹地无忧无虑了。

可奇怪的是，自己此刻却并没有太多的不快，即使是连续遭遇异端之间极可怕的战斗，可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心理上的冲击，反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也许自己真的天生就是个异端？不，不仅仅是异能，而是自己终于能做回自己，不再在普通人里躲躲闪闪。

他不一定要是异端，但他一点也不想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现在他终于想通了这点。

樱十夜呆坐了一会，终于鼓起了勇气从探访椅上站了起来。刑杉寺忽然坐在病床上思考起了人生，让她坐着有些尴尬。

他此刻在想什么呢，是在茫然之后的路怎么走？还是刚刚的袭击者？

无论如何，要这个高中生忽然间背负异端这么多的东西，实在是很担心他的心理状况。

两个人带着各自不同的想法和猜疑，同时在房间的各处呼吸着。

樱十夜静悄悄地踱步到窗边，剥开关上的窗帘。

（是怎么样的异端出于怎么样的目的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她望着窗外安静沉睡的城市，心里泛起了异样的波澜。

忽然之间恢复了自由身的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从前她只需要执行任务，休息，执行任务，休息，根本没想过什么是自己想做的，更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城市。

现在她才看到，原来这个城市是很大的，可以做的事情是很多的，她的位置不只是一个异端，还可以成就很多东西，可她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也许…

她一下子走了神，思绪飘出了窗外。

一道闪影从她的眼前略过，将高楼的窗户全部割碎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