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围的村民好似习以为常般,面无波澜。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的村民,脸上隐隐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但仍一副镇定的模样。
这时,白鸩才发现,这群人中并无孩童。看起来,年纪大都已成年,稍微年幼些的也有十几岁。
白鸩眼睁睁看着那女孩,被扔进滚烫的锅里。场面太过震撼,一时间她只提着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处,双眼瞪得老大,忘了动弹。不远处那口锅,还在源源不断冒出热气。
若说那孩子有反抗倒好,然而看那样子,估计是被迷晕了扔进去的。虽说活祭这种事,在许多地方也算是个传统,但也少之又少。自先帝改革制度以来,许多不良习俗被明里暗里遏制了。现今亲眼看见此番场景,不得不令白鸩震撼。
还当白鸩沉浸在思绪中,那祭祀命了人,给所有人一人一只碗。村民都面无表情接过碗,恭敬地端在胸前,仿佛在做一种仪式。
之后便有人掀开锅盖,将木棍往里四处搅动,一股浓重的香气扑面而来。随后有人点了点头,便又有几个人上来,用勺子,给每人碗里舀了几勺汤。
轮到白鸩了,那人也往她端着的碗里舀了一勺。白鸩低头往碗里一看,差点吐出来。
这碗里的汤是浓浓的红色,上面还漂浮着几块皮,里面还有肉块,几点葱花浇在面上。虽然有刺鼻的烧笤香遮掩了血腥,可仍无法掩盖这是人肉的事实。况且,她碗里,那白白的一颗,貌似是眼睛。
周围的村民都端起碗喝了起来,他们神色自然,甚至有些人欣喜。白鸩闻着这烧笤,却怎么也感觉不到香。她扭过脸,皱着眉头,几欲作呕。她也不敢再看那碗,这肉汤是怎么也吃不下去的。
“快吃,这可是长寿汤,喝了能多活几年呢。”一旁有人见她没动作,便碰了碰她的手臂,悄悄道。
白鸩一听,更是觉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十分难受。
旁人看她半天没动,很是理解地说:“第一次都这样,忍着了就好了。”
白鸩不为所动,她嘴角惨惨扯了个笑容,一直秉着呼吸不敢闻那香味。令人作呕。
趁着大家都低头认真喝汤,她将碗轻轻放在地上,悄无声息挪到了人群之外。两脚刚踏上石子路,便急不可耐地跑了起来。好在脚步声被锣鼓淹没,没人发现她。
一下跑到山脚下,她便扶着树狂吐了起来。吃人肉这种事实在是承受不了。她无法理解村民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吃下去的。她只觉得如此之行为,令人感到森寒。
此刻,因为正在水祭的缘故,这一路空空无人,只有这条石子路两旁挂满了红灯笼,阴森森有些诡异。白鸩也不多停留,往水边走去。
待她来到码头,却不见那艘船。望了望天,估摸着此刻快接近戌时,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白鸩便在木板上坐了下来,靠在木桩上休息。这一天实在是有些累。
晚风吹过,十分寒冷,她打了个寒颤,两眼直直望着河面交界处,硬生生似要盯出两个洞来。她从未觉得等待有如此之漫长。天上的月亮爬的也越来越高,转眼间也钻进了树枝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鸩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之时,远处传来水花声。她被惊地猛地一跳,站了起来。抬眼望去,果真见一艘帆船扬帆而来,愈行愈近。
白鸩高兴地跺了跺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那船驶到了岸边,停靠了一会儿,从上下来一个青年人。
他瞅了白鸩一眼,道:“搭船,五两。”
白鸩一听,挑了挑眉,不情愿地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直直扔在那人怀里,道:“喏,看看够不够。”
那青年接住了金子,借着月光仔细擦了擦,还咬了咬。确认是金子无误后,便谄笑着道:“够了够了。”
那人一把将那金子揽入怀中,态度大变,还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鸩也不说什么,上了船。幸好她当初包袱背不下那么多钱,留了几个金元宝在身上,这不,恰好够她的路费了。不过想起她的银子,她还是心疼不已。毕竟那一包袱都是钱啊,然而都沉入囚谷的河沙里了。
上了船,才发现这船上有好几个人。
这船还算挺大的,船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好似千金小姐,旁边服侍着一个丫鬟。小姐旁边坐着一个贵妇人,满目威严,一派雍容。另一边坐着个年轻过男子,容貌普通,看上去很是瘦弱。男子旁低头站着个小厮,带着头巾,身上背着个书箱。
此刻三人都没说话着,看见白鸩上来,首先开口的是那个男子。
“这位兄台也往漓州去吗?”他声音很温润,谦谦公子,颇有些书生气质。
白鸩看了看自己一身,才想起来被秀儿唤去,换了一身黑衣。现在天色暗,自然看不出性别,当她是个男子了。
白鸩点了点头,也不愿和他们多说,便找了处靠近窗子的地方坐下,闭眼休憩。
这时,刚刚那个青年男子端着茶进了来。他笑着道:“陆夫人,您要的茶。”
他将茶轻轻放在桌上,一一倒好,便欲出去。这时,他看见白鸩一人坐在窗子下休息,便欲说话:“这位……”
白鸩眼也不睁,摆了摆手。他便也就讪讪退了出去。临走前还道了句“有事喊我便是。”
“王二,等会儿,此刻是什么时辰了?”他刚掀起帘子要出去,便被陆夫人叫住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道了句:“快亥时了。”见陆夫人朝他点了点头,便抬脚出去了。
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
“月娥,可觉着困?”陆夫人摸了摸那小姐的手,关切道。
那月娥摇了摇头,道:“不困。倒是担心哥哥这身体,怕是受不住。”月娥把一双眼睛移到了男子身上。
刚说完,那人便咳嗽了几声。这一下,两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扶着他问怎么了。
“意儿,你……”陆夫人满脸担忧。
他扶着桌沿,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
陆夫人叹了口气,道:“哎,你这身子,不好好养病,硬是要跟着出来,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娘,莫要担心。只是咳嗽罢了。”他道。
“你看你,还嘴硬。前几天袖子上都咳出血了,这怎么能让我不担心。”陆夫人说到这里,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两眼盈了泪。最后还是长长叹了声,无可奈何。
“娘,你知我活不过今年。能去见一眼萍儿,算是了结我的心愿了。”说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陆夫人骂道:“瞎说什么!那大夫胡诌的,莫要信他的话。你还好好的呢。”
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惨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说着说着,顿时气氛变得压抑。
这时,那个小姐说道:“哥哥,说起来,萍姐姐上个月还说要来松州看你呢。没想到你反而先去找她了。”
说起萍儿,他笑了笑,露出一抹痴情,道:“她……是很久不见了。”
“啊,上个月去找萍姐姐的时候,她还教我翻花绳了。”说着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条丝带,快速挽了个活结,两只手灵活地上下穿梭,不一会儿便织出了个漂亮的花样。
“你瞧!”她将手中的丝带伸过去,给他看。他看了一眼,满脸宠溺,频频点头。
“萍姐姐说,这模样的花绳叫水风车,可以带来好运呢。”她得意地说道。
他微笑着,连连道:“好好好。”
“哦,话说,我上次听见萍姐姐说你……”她解了花绳,将丝带收好,忽然说道。
“说我什么?”他顿时来了兴趣,一脸期待。
她狡黠地瞟了他一眼,道:“不告诉你。”
“好妹妹,快说萍儿说我什么了?”他笑着求道。
“你把萍姐姐给你绣的香囊给我瞧瞧,我就告诉你。”她道。
他无奈地从腰上揭下那香囊,递给她,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连忙抢过那香囊,凑过头去看,却见上面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除此之外也无特别之处。便失望之极道:“萍姐姐又骗我,她说给你绣的香囊上是幅春宫图。”她把香囊还了回去。
他一听,噗嗤一声,道:“她总爱这样捉弄你。”
“啊,可气!”她撅着嘴嘴嘟囔了声,道:“萍姐姐说你,人可好了,就是有点傻。”
“我?”他吃惊道,哑然失笑。
“可不是吗!上次见她落水,便奋不顾身跳下去救。明明自己不习水性……”她嘟囔道。
“还有呢?”他又笑着问道。
“她还说……”
白鸩听了半天,嫌他们吵,便起身出了去。来到船头,两个船夫和王二正在喝酒。
此刻船正飘在水中,缓缓而行。风平浪静,天青月明,此时分外有种寂寥之感。
白鸩也不打扰他们,在他们远处的船板上坐了下来。船外空气清新许多,没有香粉的浓郁,透着一股夜色的凉意。月色撩人,白鸩就这么静静看着那月亮,神色深深。
三年之后是西王母寿辰,一切都将在那时候了结。她有许多事情要做。白羽的计划自然是不包括她的,她拒绝帮助白羽给敖颜下蛊,一来不想惹麻烦,二来不愿多做无用之事。这一路已经够曲折了。
而且,她怕是活不了多久了。这身子虚弱的很,强撑到现在,也快到极限了。某些时候,她总能在梦中陷入沉沉坠落的虚空中,若不是活着的执念,怕是早已死了罢。她还有个不死的理由。
她叹了口气。口中呼出的气体化成了水雾。天冷了下来。
“哟,那个是杜家村上船的姑娘吧。”这时候,那边几个人已经瞧见她了,便朝她打招呼。
白鸩瞥了他们一眼,不想搭理他们。
然而他们几个倒是热情,尤其是王二,收了人家大把钱,自然端着酒屁颠屁颠过来。两个老船夫也坐了过来。
“今日水祭,小姑娘你胆子倒是挺大,竟跑了出来。”有个老船夫喝着酒,胡子一颤一颤道,醉醺醺。
白鸩听了,有些好奇,问了句:“为何?”
“哟,你居然不知道?”那老船夫看了她一眼,吃惊道,“这水祭,从酉时进行到第二日卯时一刻,期间不得祭台离开半步,否则当场便会死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你竟然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又喝了酒。
“是啊是啊,听说那水祭可恐怖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抓个四岁孩童活祭……据说,还吃人肉!”那王二一脸神秘兮兮道,脸上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白鸩点了点头道:“这我倒是知道。”
“哎,你不知,那杜家村的人家,都不愿生孩子。尤其是十四日生的孩儿,刚生下来便被掐死了。都怨这水祭,要十四日生的四岁孩童为祭,否则便不灵。”那船夫说道。
“为何一定要十四日生的孩童?”白鸩不解道,此刻也来了兴趣。
“嗨,还不是因为以前发生的那件事。传闻杜家村水底下住着个大妖怪,每月十四日便出来作祟。有一年妖怪十分嚣张,吃了不少人。后来有个道士施法镇住了它,把它封印在水底下,永世不得翻身。只是这道士说每年要个此日生的孩童当活祭,否则那妖怪便会破封条而出。于是人心惶惶。现在也过了一百多年了,这水祭就这么沿袭了下来。”另一个默不作声的老船夫说道,脸上满是沧桑。
白鸩点了点头,那便可以解释那个女孩的死因了。很不幸,她被选中了。
“据说现在,杜家村的女人怀的孩子,都是十四日出生的。这不,每年都有人把自家的孩子,偷渡到别处去。从前我们也干过这生意,帮他们把要当祭品的孩童,送往别处。说来也怪,每次那些孩子一离开这村子,便没了呼吸。后来我们也不干这事了,怕惹了晦气。这杜家村是中了毒咒了哟……”那个老船夫接着说道,“你要是仔细往水里瞧,会发现这杜家村的水里,都是孩童的尸骨。有的是刚出生就被掐死,有的是到了四岁死的,有些是想逃出去死的。哎,总之都是群可怜的孩子啊。”
“那这么说,你们这船,便是为了帮他们偷渡孩童的?”白鸩问道。
“先前是,只是现在早不做这买卖了。”王二插嘴道。
“杜家村这么多孩童,如何选中那个当活祭的孩童的?”白鸩还是有些疑惑。
“嗨,那还不简单。当孩童到四岁的时候,身上便会出现一圈红色纹路,这便是被选中的人。”先前那个喝得烂醉的船夫迷迷糊糊道。
白鸩了然,为那个孩童感到一丝悲哀。天命如此。其实她是不信所谓的天命的,自然,像她如此不羁之人,何尝将冥冥天命放在眼中?然而,有时候又不得不屈服那所谓的天意,所谓的造化弄人。
比如,她和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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