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遇上十六、十七的第二天,宫里就传下话来,正白旗一族于明日体和殿内皇上、太后复选。第二日晌午,穿戴整齐的秀女们就由管事太监带领着离开了储秀宫,一路七拐八绕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体和殿。大家都按顺序依次排列好,最前面的是宫中后妃的亲戚,其次是上一届被留了牌子却没有具体分配去向的女子,最后才是本届新选送的秀女,我和依梦都是本届新近的秀女,所以都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这时站在台阶上的管事太监忽然说话了:“各位姑娘稍安勿躁,容咱家进去通报总管大人。”说着转身进了殿内。我百无聊懒地打量起四周,只见除了我们刚来的这一批,前面还站着几个女子,从她们的服饰看去,应该是镶黄旗一族的秀女。
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位穿着不凡的内侍从殿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刚才进去的管事太监。只见那公公站在台阶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的秀女缓缓地说道:“咱家姓刘,是这儿的副总管,一会儿各位就按着现在的顺序,五人一组随我进殿。能到这儿的都是见过世面的,宫里的规矩我就不多啰嗦了……”那公公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里间跑出来的一个小太监给打断了:“刘总管,梁总管叫带人进去呢。”
那刘姓太监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说道:“知道了。”回身指着最前面的五个秀女说道:“五位姑娘,咱们这就进去吧。”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吩咐旁边的一干小太监“都放机灵点,好生伺候着,过了今儿,指不定这里的谁就是咱们的主子了”说完才一扭一扭地走了进去。
就这样又过了大概两个时辰,眼看前面的人越来越少,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传说中的千古一帝了,那激动之情实在难以形容。终于刘姓太监冲着我这边说道:“五位姑娘随我来吧。”我排在第四,紧跟在依梦身后,朝那金碧辉煌的殿门迈去。
到了里间,一股说不出的香味扑面而来,直把我熏得晕头转向。这时,那刘姓太监回头示意我们一排站开,想来是方便皇帝和太后选阅吧。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甚至听得见身边依梦因为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这时,只听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一个低沉却威严的声音:“都把头抬起来。”
闻言,我缓缓地抬起了头,心里暗自窃喜,终于给了我一个正大光明欣赏千古一帝的机会!只见康熙皇帝一身明黄,此时正坐在几十步外的软席上,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看着挺年轻的,皮肤也比较白,完全没看见老人斑什么的,五官不是顶英俊的那种,但是一双眼睛却格外吸引人,漆黑深邃中透着一股智慧的光芒,竟让人不敢直视,我慌忙垂下了头,开始眼观鼻鼻观口。
按道理接下来就是秀女们上前依次给皇上太后行礼,可是还没等第一个女孩子迈步呢,就听头上一个慈祥中夹带威严的女人声音响起:“哪个是富察依梦呀?”说话的显然是我还没来得及观察的太后,这状似不经意的一问,却让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站在我身旁的依梦听到太后点名找她,本来就瑟瑟发抖的身子此刻抖得越发厉害,连说出的话都带着明显的颤音:“回……回太后的话,正……正是奴婢。”
良久,才听到太后不带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哀家瞅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小十六就巴巴地过来讨了呢?”此话一出,一旁的依梦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然而太后对她的行为根本无动于衷,只是用更加冰冷的声音说道:“皇上,这事儿你就看着办吧,看了一上午了,哀家也累了,先回去了。”说完,就听“噔噔”的声音有节奏地响了起来——是花盆底儿踩在地上发出来的,接着就见一双十分精致的女人绣鞋从依梦身边走过去了,一会儿声音便消失在了大殿内。
这时上面的康熙皇帝才缓缓开口说道:“梁九功,传朕旨意,内阁学士富察广安教女无方,现降至从五品河南知州,即日启程赴任不得有误,另其女狐媚惑主,居心叵测,今令其家中闭门思过,永不得出嫁。”话音一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把早已瘫软在地的依梦架起来拖了出去。
我站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也渐渐沉入谷底,这就是帝王么?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他不知道自己短短的几句话便轻易地决定了那个年仅十三岁少女未来的一生!站在下面的我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头顶,生平第一次我竟如此渴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同时也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痛恨起自己。如果当时我没有大意地丢了手帕,或者在十六问我的时候解释一下,那现在的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至少不会让那个女孩平白无故做了替罪羊。
不理会我此刻澎湃的心情,上面的人只是悠闲地开口问道:“你们中可有识字的?”
这时我另一边的女子福身上前说道:“回皇上,奴婢曾有幸拜读过孔孟的作品。”我诧异地看过去,那女孩子一脸平静,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在我心里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一个大活人被那样拖下去周围人竟然似司空见惯,仿佛一切是理所当然一般。我收回视线,心里兀自冷笑,这应该就是所谓“时代的代沟”了,只是我和这帮人的代沟跨越了三百年——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
这时,上面的人再次开口说道:“嗯,那你给朕说说你是怎么理解孟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说法的。”那女子稍作停顿,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起自己关于“鱼和熊掌”的读后感了,语气中的得意十分明显。半饷,她终于说完了,却听康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
话音一落,就听旁边有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撂牌子——”只见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女子此刻已经彻底傻了,估计是没料到自己讲的这么好却落选了。
可是康熙却不再看她一眼,目光已经落在另一女孩身上,那女孩子有了上一个的教训,立刻屈身行礼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奴婢并未读过书。”
“哦,那《女戒》呢?也没读过?”
“这……”旁边的女子犹豫了。
这时康熙的目光终于转到了我身上,问道:“你呢?”
我先照着嬷嬷教的礼仪回了一个万福礼,随即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奴婢读过。”
“哦?那你可知‘妇行’篇中对女子的言行有何要求啊?”某人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此四则是谓‘妇行’也。”还好在富察府的日子里我恶补过这些封建“糟粕”。
康熙似乎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轻轻地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缓缓抬起头,没成想正对上康熙那双幽黑却异常明亮的眼眸,虽然这样直视别人有些别扭但我还是坦然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接收到我目光的康熙,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只见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太监说道:“留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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