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明教建教百年来出身最卑微的教主在将自己的兄长斩杀得尸骨无存后,在满殿血红中一步一步踏上了至高无上的洛神宝座。那个死相惨然的上一位教主名唤仙乐,而那个全身是血的魔王则是当时的寻路族族长乐踪。
那一战几乎覆灭了整座洛神殿,从夜袭族族长到织女族近十二名高手魂断彼时,幸存下来的只有胜者乐踪和奉命执掌洛神手杖的新任织女族族长青龙。
也就是在二十年前,距长白山脚一百来里的某个小村庄里,十三名绣女被送往洛神殿。那时,她不过是一个闺中女子,恪守女子无德便是才,听爹娘的话,在十八个岁月里一rì又一rì磨练着她的刺绣手艺。
这是银发女子花木命运中最大一劫的开端,而她终生至死没有机会再下长白山。
这一群新来的绣女,刚到洛神殿时,人生地不熟,终rì抱作一团哭哭唧唧。两个月后,她们接到了第一次任务,赶制一万套紫衣。这是一般教众的衣服,她们平rì里穿的也是这些,自然熟得很,连续几rì做下来,倒也算轻车熟路。
然而,这其实是一次考验。每次教中大变,都会从新进的绣女中选出四名优秀者,为四王族、织女族和教主做衣衫。这可是上天入地莫大的殊荣。一群少女夜里翻来覆去入不了梦时总要枕对枕,耳贴耳地说些悄悄话。而内容无非是教主多厉害,织女族多厉害,四王族多厉害,有幸为他们缝制衣裳多厉害,云云。
一个月后,花木以制袍最多、衣角缝合得最严整的成绩,与其他三人一同杀出这场半点入不了她们主子的眼,却在这十三个女子间引起不小轰动的对决。
那一rì,正是她十八岁的生rì。她被分给了教主,当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墨sè绸布时,泪溢出了眼眶。
身前的墨衣少年见她垂泪,探身揉她的发:“怎么哭了?”
哭了?她的确哭了。
她仰起脸,那一双墨瞳间却寻不到一丝温暖:“教主,我很开心。”
这仅仅是一场梦,一场会痛的梦。
在此之前,花木从未上过长白山,从未踏进过洛神殿,自然不曾见过之前那些在传说中多么所向披靡的明教教主。可眼下她服侍的这一位委实古怪得很。
由于是为教主制衣做鞋的人,她常常得去乐踪房里量身,询问一些哪种料子喜欢哪种纹路要绣在何处。
两rì后,她开始了第一次为乐踪量身。那个男人身上无时无刻溢出浓郁的血香,她那次几乎是屏着呼吸匆匆量完身落荒而逃。
而在量身时,乐踪挑着眉问说:“白鹤会绣吗?”
那时她心中却满是待会儿要那样逃或这样逃的情景演练,面上牙齿打颤地强装不动声sè,拿捏出一副稳重派头,颔首抬手做了一辑,才脆声回道:“奴婢是会绣的。”
他微微点头,呵笑了一声,唇角浮起一丝琢磨不透的苦笑,连着一双瞳孔也是暗的:“这种面上无畏无惧,心里却怕得要死的脾气,你练得还不够火候。若是她……”他双眼瞬亮,暗得极快。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她舒了一口气,收拾了量尺,连忙躬背退到了房外。
那夜,她抱着连赶了几夜到快虚脱才制成的白鹤墨服,笑嘻嘻地来找他时,几名紫衣奴仆正往房里抬酒。问了几句,才得知教主一人在里头早已饮了七八坛,醉了睡,醒了又喝,再醉再睡,醉醉醒醒。这副佳姿已维持了几rì,几乎要把周遭的人逼疯。
这几句话着实让连花木这个小侍婢也不由得又担忧了几分。俗话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
徘徊了几步,她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门开门合的那一瞬间,她立在房外房内的交界处,触目是男子伏在檀木小几上的墨sè身影。
她定了定神,急走几步,在他身旁双膝跪下,咬牙使了全身的劲,才将他整个人从木几上抬起。又使了一把劲,几乎要把一口白牙咬碎时,她站起了身子,脚下步子左一晃右一倒,终将他推到了床榻上,又扯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即使是武林高手,受了风寒连流几rì鼻涕也是会难受得慌的。
他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朦朦胧胧间吐出一句:“你说过不与小孩子**的。”
见他这么快便有幸转,花木一喜,将手中的白鹤墨袍递到了他眼底,一张笑靥眼巴巴地望着他,盼着只言片语的夸奖。
他凝望着那条用料上好、做工jīng致的墨sè衣袍,只是五指轻轻一推,挑起剑眉调侃:“你何时还会做起衣裳?”
何时?她一向在这方面极有天分。
琢磨着醉人如疯人,醉语如疯语。他是主人,她是奴仆,自是无胆与他计较什么。刚要起身唤些人给他打盆水洗把脸,一只手却轻轻触上了她的脸颊。粗糙的指尖一遍又一遍颤抖地抚摸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如同抚摸一件稀世珍宝那般小心翼翼。
他贴身过来,将她半个身子抱入怀里。他太过用力,搂得她腰畔两侧一阵阵发疼,十指已然穿透衣裳刺入皮肉。
花木扯开嗓子大声囔着采花贼采花贼啊,却无人路见不平一声吼。鸦雀无声的封闭空间让她几度窒息时,方恍然大悟。
明教教主的恩宠是任何人也不敢拒绝的,因为拒绝只会徒徒枉死。
她只得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逼着自己盈泪的同时端出一张露齿而笑的脸,右半边脸颊贴上他的胸膛。
男子将头埋在她浓密的银发间喃喃自语,泪在她肩上淋湿了一大片衣裳:“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你终于还是放心不下我……”
在他将她抱上床宠幸时,其实是疯了一般的粗鲁。她被牢牢制在床榻上,一身紫衣被撕裂成两半。他面上大汗淋漓,一双墨瞳宛如暴风雪的夜,徒有疮痍:“你不是说如果我杀了他,你就会用一辈子恨死我吗?来恨我,来恨我呀!梦浮生!”
他的手劲很大,右手压在她心口处,胡喊了几句疯语,她正听得云里去雾里来时,忽觉唇上微微一痛,竟是他张口咬了她一口。滚烫的唇一路下移,滑过胸口处。
第二rì醒来时,琉璃窗外一线浅辉。
乐踪已沐浴完,正由几名侍婢为他更衣,身披的正是她为他赶制的白鹤墨服。
花木拥被起身,见到此幕,心中一动,不由得对他微微一笑。
他指了指自己披了一肩的长发,又指了指床上的她,兀自坐到铜镜前。她立刻会意四下寻衣,一只手却只抓到一只袖子,面上一红,掀眸嗔了他一眼。
男子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房外立即有人端了一个木盘进来,她拿起一看,竟是一套白sè素服。
她惴惴不安地穿好衣裳,在为他束发时时不时地偷窥他的脸sè。
“这是你最后一次伺候本教主。”他皱了皱眉,忽然一寸寒剑架在她脖间。她身子一抖,脱口惊呼:“教主饶命!”
他甩了甩长袍起身,笑对她身后那柄寒剑的主人:“青龙,我不过是不想再见她罢了,她还没到必须要死的地步。”
剑尖一转,削铁如泥,削肉如水。一声低呼,她捂着少了整个手掌的左臂跪倒在地上,痛得整个腰都弯了下来,全身不停地颤抖,额头紧贴冰凉的大理石。
拥有十五六少女姣好面容的女子,自顾自整了整衣襟,笑道了一句:“你何时变得这般心软了”,提剑转身出了门。
他单膝跪下,拉起她的手,五指一一抚去她眼睑处的泪珠。他抓她手的手微微泛凉,动作却十分轻柔,可却像一柄小刀一刀刀将她凌迟。心被刀剜得极痛,带着身子一颤一抖。她浑身发抖,一把将他推开。
墨发墨服的明教教主却只是微哂:“以后你要学会自己为自己擦泪了。”
他长袖一拂,霍然起身唤来两名紫衣奴仆,将她送到了曼华院,一生不得踏出一步。
叠叠山脉,重重院落,她一个人织布,一个人描花样,一个人刺绣。虽然少了只手掌不太利索,这rì子也乐得清闲。
只是偶尔回想起,他对她说,以后你要学会自己为自己擦泪了。
当真是一句十足狠心的话。
诚然那时她并不知晓命运与她开的这个玩笑,还没到她可以静观云卷云舒的结尾。
彼时她已怀有了乐踪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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