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国边城,皇甫烨的书房外,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后,伺候柳梦芙的嬷嬷在门外急急地禀报道:“王爷,侧妃娘娘要生了,正喊着要王爷您过去。”
皇甫烨微皱眉宇,放下手中公文,对着门外回道:“嗯,本王一会儿就过去。”
皇甫烨听着书房外脚步声渐渐消失,才冷冷地出声,“出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书房里很快出现了冷焰的身影。
“去见见她吧!”皇甫烨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动容,亦没有一丝怒色。
“王爷……”冷焰微垂着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干练。
“本王会对外宣布,靖王侧妃难产,与孩子一起死于产房中。”皇甫烨淡淡地说着,好似这件事情与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属下谢王爷成全。”冷焰双膝跪地,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
“下去吧,以后不要让本王在中原看到你们。”皇甫烨眼中光芒乍现,对这两人还是一丝怒意都没有。
若不是他也深刻地爱过一场,再加之与柳梦芙的年少情谊,他大概会将这二人碎尸万段。
“属下会带着她与孩子去扈达,再也不踏进显国或是中原半步。”冷焰又重重地将头磕到地上,才站起身,快步退出了书房。
片刻后,戴上了皇甫烨人皮面具的冷焰,出现在柳梦芙的房中。
柳梦芙视线迷蒙地看着床前的男人,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
冷焰连忙坐下身,握住她的手,“芙儿,没事的,别怕。”
“王爷,您终于来了……”
“嗯。”
冷焰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真怕她在知道事实真相后会恨他……
皇甫烨靠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微微阖着眼,回想着往事。
对于柳梦芙,他是真的有过怜惜之情,想要一辈子待她好的。
娶她时,更是真的愿意用她来断了自己对赫青绾的念想。
可是,后来的很多事情却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比如说,嘉康帝突然将赫青绾赐婚给他。
那时候,他有些喜悦,又有些害怕。
但最终他还是拒绝了,他觉得即便爱,但纠缠了恨,两个人之间也没有办法相处。
如果这样,他倒不如以夜染的身份一直陪着她。
只是,嘉康帝决定了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呢?
嘉康帝那日对他说:“若是你不肯娶,那便只能将她嫁给老九皇甫瑾,死也得嫁。”
那时候,她还卧病在床,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逼迫?
世人都以为嘉康帝甚为宠爱赫青绾,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他为自己营造的假象做的一个实验而已。
让赫青绾嫁给他,再让皇甫瑾去争回来,只因皇甫瑾最像他,他想用皇甫瑾的成功,来弥补自己心里的缺憾。
因为赫蓉秀死了,他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得到她了。
但,说到底,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他想拥有她,又不敢面对仇恨,所以想逼得她与夜染远走高飞,才有了洞房夜那场戏。
只是,那场戏骗了的人,大概只有当时在场的两个女人。
至于嘉康帝?他大概早就看出了端倪吧。
是以,后来王府出事,嘉康帝都不出现,也是在等着看赫青绾对自己心爱的男人失望,然后转投爱自己的男人怀中。
其实,洞房夜,根本没有人洞房,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假象、一场戏。
他是想过要与柳梦芙一辈子,但他做不到当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的面与另一个女人欢好。
他只是想借着这件事情,让霍凉染恨他,再与夜染离开。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那么坚定,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也还是不肯走。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就更提不起兴致碰柳梦芙。
而冷焰一直是他的替身,在先后还在的时候,冷焰便是。
他有很多次都借着去相府而出宫办事,这个时候冷焰便会代替他,去相府与柳梦芙相处。
冷焰的性子甚至比他还冷,他真的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冷血杀手会爱上柳梦芙。
他甚至以为,冷焰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感情的。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冷焰有感情,无心也有感情。
柳梦芙嫁入王府,他有时候要出去办事,有时候要去见霍凉染,便让冷焰扮成他,免得大家生疑。
而冷焰每次去,都会用催情熏香,让柳梦芙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冷焰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加之本就喜欢柳梦芙,终是没有忍住,最终与柳梦芙成就了好事。
事后,他并没有为此向皇甫烨请罪,而是瞒了下来,直到柳梦芙有孕,才会纸里包不住火。
皇甫烨获悉后,一怒之下将冷焰打得飞了出去。
他即便再对不起柳梦芙,她也是他的侧妃,冷焰染指了他的女人,就是罪该万死。
可是,冷焰跪在地上,第一次苦苦哀求他,“主上,让属下见孩子一眼,等孩子一出世,属下就立刻自刎。”
那样的哀求眼神,不像是冷焰的,竟悲切得让人心里一酸。
他也爱过,也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给自己生个孩子,所以,他最后宽恕了冷焰。
说到底,他对柳梦芙还是有些愧疚,他亦不想让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爹。
至于柳梦芙能否接受冷焰的存在,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一向不是个软心肠的人,这次放过他们是个例外,是想给自己以后的孩子积点德,但不可能再有更多的意外。
他绝对不允许背叛了自己的属下再出现在中原,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否则,必杀之。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拿起一本书,在空出来的地方用力一扭,便听吱呀呀的声音响起,书架挪开,顿时出现一条密道。
他抬步走下去,密道口立刻又合了起来。
很快,他走下楼梯,来到一处赫然是地下工厂的地方。
“主上。”
“嗯。”皇甫烨轻应一声,“兵器打造得怎么样了?”
“再有两日,主上的交代,就会全部完成。”
“嗯,不要耽误了工期。”皇甫烨声音暗沉地交代一声,转身走上了密道。
很快,他就要重返皇城,即便不为皇位,他也想问问他的好父皇,为何一定要对他们母子那么狠。
就算他娘地位低下,配不上九五之尊,但用不用杀之而后快?
难道他以为借用安以墨的手,就查不出个所以然了吗?
从铁郎中说他娘没有中毒的一刻起,皇甫烨便生了怀疑,绾绾不会骗他,那骗他的便只有铁郎中了。
于是,他将铁郎中扣留在府中,让自己的暗卫扮成铁郎中,等待主谋落网。
那人在“铁郎中”的饭食里下了一种慢性毒药,想让“铁郎中”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想,他早就找了鬼魅,防止他们下毒。
知道主谋是嘉康帝时,他并没有多大的意外。
这世上,既想害他与霍凉染分开,又想让他娘亲死的人,除了嘉康帝,还会有谁?
只是,即便早就猜到,确定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所以,他对霍凉染说,他只有她,只有她了!
皇甫瑾站在慈云庵的正殿中,看着佛像下摆放的星儿牌位,视线越发变冷,陡然向下,转到跪在地上的年芊妩身上,“你在忏悔吗?”
年芊妩只是眉心轻动,却并未张开眼,手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打着手上的木鱼。
是,她的确在忏悔……
年芊妩为星儿诵完经,拄着地面要站起身,但因为跪得太久了,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站在她身后的皇甫瑾,手不自觉地动了下,却立刻紧攥成拳,他不可以同情这个女人,她是罪有应得。
“星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仇,好好报复这个女人。”他毫不避讳地在佛祖面前,冷冷地狠声道。
年芊妩只是轻轻勾了下唇角,从他身边走过。
她不希望他们之间如此剑拔弩张,但是她没有办法改变,便只能如此。
可是,皇甫瑾又哪里会这么容易放过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抵在门柱上,俊脸压得极低,就要与她的脸贴上了。
“年芊妩,星儿也是一条命,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人性吗?”皇甫瑾此刻只恨不得将眼前淡定的女人掐死,她的血难道是冷的吗?
“我该怎样做,才算是有人性?”她也在忏悔,甚至差点送了命,还要她怎么做?
就算一命抵一命,那星儿就会安息了吗?
她不会再那么笨地寻死,既然是一场罪孽,她会尽自己全部的能力,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本王说话,你不配。”皇甫瑾蓦地起身,嫌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只是,他嫌恶的不是她,却是自己。
报仇有很多办法,他何苦非要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来见她。
明面上,难为的是她,实际上自己又何尝不是铤而走险呢。
他自嘲一笑,快步走出了佛堂,他不会再来这里,再也不会……
嘉康帝二十五年,嘉康帝一病不起,向全国颁诏,由瑜王皇甫瑾监国。
同年,显国发生政变,靖王皇甫烨以清君侧为名,率领大军北上。
还不待皇城众人反应,靖王手下的兵将,早就已经里应外合,拿下显国多座城池。
很多人都说,靖王疯了,正妃才过世不到一年,侧妃又与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薨逝了,这样的情况下,人怎么可能不疯狂呢?
嘉康帝派他去边城,本是守卫国家,但他却领兵攻打自己的国家,难道不怕南峣国借机进犯?
只是,很奇怪,一向对显国虎视眈眈的南峣国,这一次却没有一点进犯显国的迹象。
是以,人们猜测,靖王一定是与南峣国达成了什么协议。
但,当靖王军队势如破竹之时,他却忽然休战,让人实在摸不准靖王的心思。
十日后,休战多日的皇甫烨忽然出现在了嘉康帝的病床前,嘉康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如何进宫的?”
现在皇城守卫森严,甚至连年家的权力都已经被削掉,一切与皇甫烨有关的人,都已经被架空,他怎么可能还这么容易地混进宫里?。
“父皇,记得您教导过儿臣,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全放在明面上,儿臣又怎么会让您知道,到底谁是儿臣的内应呢?”皇甫烨轻轻一笑,眼中皆是冷意,“带进来。”
吱呀一声,殿门被徐公公推开,铁郎中被推了进来。
嘉康帝先是瞪大眼睛看着徐公公,随即视线落在铁郎中的身上,一切了然。
“是想为你娘报仇吗?”他撑着床坐起,声音有些无奈和苦涩。
“报仇吗?”皇甫烨轻轻念着这几个字,随即摇摇头,“不,儿臣还没有那么大逆不道,弑君杀父。”
“那你来是想做什么?”嘉康帝眯眸盯着眼前这个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怕的儿子。
“只是想让父皇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皇甫烨说着转身,示意自己的属下将铁郎中扔下,转身便走了出去。
恨吗?恨得咬碎一口牙。
但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毕竟是他的父皇,他又怎能下杀手?
来这一趟,只是想与他划清界限,至此,他与显国不再有任何关系,与这个所谓的父皇,不再有任何关系。
不管他多努力,做得多好,显国的皇位都不会给他,那他又何苦巴望着别人给呢?
他想要的,就自己去抢,然后牢牢地握住。
他最后冷凝一眼这个从不将自己当儿子看的父皇,转身向门口走去。
“烨儿……”嘉康帝费力地唤着皇甫烨,想告诉他,他真的想过要做一个好父皇。
只是,那决绝的背影,并没有因为他的声音而停留半步。
“王爷。”徐公公连忙快步跟上皇甫烨,“老奴这次可否与王爷一起回去?”
皇甫烨陡然停住脚步,看着他冷冷一笑,“徐公公,本王没有告诉过你,本王最讨厌的人,一向都是出卖主子的人吗?”
“王爷,你这是何意?”徐公公一惊,顿时变了脸色。
“你跟嘉康帝多少年了?”他眼神鄙夷,语气玩味地问道。
徐公公有些气短,回不上话来。
“跟了二十年的主子,你都能背叛,本王如何能放心地将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出卖主子的下人,以前抬举他,不过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而已。
而此刻弃掉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你……”徐公公气得脸色惨白,但随即眸色一戾,“王爷就不怕走不出这皇宫大内吗?”
“徐公公,你认为本王会无备而来吗?”皇甫烨真觉得以前是高看这个徐公公了,怎么现在竟是这般的愚蠢。
徐公公被气得浑身哆嗦,为了保命,还是不得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爷,老奴一直对您忠心耿耿,您也不是不知。”徐公公见皇甫烨没有丝毫动容,不禁有些急了,有些口不择言地道,“老奴并不是想背叛皇上,不过是念及与王爷的生母之间有过一段情。”
“哦?是吗?”皇甫烨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开始暴跳,唇畔虽有一抹弧度,但却是嗜血的弧度。
呵呵,一个太监,竟与他娘之间有过一段情。
“要不然王爷以为,老奴为何会选择帮助王爷,而不是帮助瑜王?”徐公公说得振振有词,以为皇甫烨会感恩戴德。
可是,这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是何等的耻辱!
他越发明白,嘉康帝为何要厌恶他们母子,原来还有这般不堪的往事。
他缓缓弯下身,向徐公公伸出手。
徐公公一乐,以为他是要来扶自己,怎知皇甫烨却突然改变方向,掐住了徐公公的脖颈,狠狠地用力。
徐公公吓得双眸暴跳,不敢置信地看着皇甫烨,他怎么可以杀他?他对他们母子是那么的忠心。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问题,便听到咔吧一声,那是他的颈骨被皇甫烨掐断的声音。人已经归西了。
皇甫烨嫌恶地扔下他的尸首时,嘉康帝已经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扶门而立,而他的手上,此时还染着血,是铁郎中的血。
皇甫烨看向嘉康帝的方向,轻蔑地笑道:“父皇即便卧病在床,也仍能狠辣地解决对自己不利的人,真是让儿臣佩服啊。”
嘉康帝面色一沉,怎么会听不懂儿子对自己的嘲讽。
但铁郎中又如何能够留下呢?
其实,杀铁郎中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很容易。
只需将他叫到床头,让他为自己把脉,然后迅速摸出枕边的匕首,一刀就能解决他。
不过,这事情也还得是嘉康帝,他生性多疑,匕首晚晚压在枕头下。
若是换了别的病人,有杀人的力气,还没有地方找匕首去呢。
皇甫烨见嘉康帝不回答,指了指死在地上的徐公公,“在你心里,我娘是不是还不如一个阉人?”
他厌恶自己的娘亲,却将这个阉人留在身边伺候,不是很可笑吗?
“朕只是不希望皇室的丑闻外扬。”嘉康帝眉眼之间,明明已经写着一抹厌恶,但嘴上又怎么会说。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皇甫烨回头,继续辅助他的弟弟。
他想,自己真是老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希望着。
而且,他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对峙过。
若是他早知道,他会更加厌恶皇甫烨,亦不会相信徐公公。
但,这些事情,解释与不解释,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待他确实不公平。
“那为何不一并将儿臣我也处理了?”皇甫烨越听越觉得好笑,“如果儿臣我也死了,是不是就没有人与父皇你的爱子争天下了?”
“逆子!”嘉康帝被眼前这个完全已经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皇子气得身子不停地抖动着,咬了几次牙,终是没有下格杀令,而是高喝道,“给朕滚,滚回你的地方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动他,但念及亲情时,终究有过一瞬的心软。
而且,皇甫烨心思缜密,他不是不知道,既然敢进这皇宫,就必然安排了路出去。
那他又何必与他撕破脸,搞得两败俱伤呢。
如今,他放皇甫烨一条生路,没准儿皇甫烨以后就会放他的弟弟们一条生路。
皇甫烨心念一动,没想到这个恨自己入骨的父皇,竟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但他亦不是一个容易信任别人,或是动情之人,没有做出过多反应,便抬步离开。
嘉康帝痛苦地闭了闭眼,好好的显国,现在一分为二,纵使他再急,却已经是力不从心。
只是,若就这样死去,他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说到底,不过是他一时间私心作祟,才会耽误了两个儿子。
慈云山的最高峰上,弥漫着浓重的云雾,如梦幻般飘渺空灵。
这里虽美,但因为太高,所以很少有人来。
平日里,安以墨便在这里传授年芊妩医术,但很少传授她配毒的方法。
她虽然看似冷漠,但性子一向善良,他又怎会不知道呢。
但,少归少,他还是教了她三样不能解的毒。
因为,师门的规律不能改,师徒两人,最终要有一场用毒的比试,有一个人,必须中毒而死。
当然,他自是准备好了抵御那无解之毒的办法,只为安以墨以后不存在于这世上。
从怀中摸出一本书,他递给她。
“妩儿,这是我最后能教导你的了。”
年芊妩接过,微皱了眉宇,心里忐忑着,隐隐有一丝不安。
“也是时候与你说下师门的规矩了!”安以墨背着手,视线望着远处层峦迭起的山脉,“妩儿,三日后,我们之间会有一场用毒的比试,而我与你两人,有一个人必须要死在这场比试里。”
安以墨的语气极冷,表情更没有一分动容,似真的要与年芊妩拼个你死我活。
年芊妩握着那本秘籍的手,微微紧了下,随即却只是淡淡应下,“好。”
她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拒绝,只能接受。
但,她怎么会让他死?
望着他的侧脸,她心里默默地送上自己的祝福。
对于年芊妩的反应,安以墨并不意外。
这就是年芊妩,一个荣辱不惊的女子。
看着她淡然的表情,好似什么都不会是她在意的,什么都上不了她的心。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却似乎有些感到了这个女子内心的孤寂和渴望。
她和他有点像,都是那种性格看着冷漠,内心却渴望温暖的人。
若不是师门有这样的规矩,他又想让安以墨的身份消失,他是真心想一直做她的师父。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的终点,也注定不是他。
“下山吧!”安以墨背着手,径自向山下走去。
“师父,今晚想吃什么?”年芊妩跟上安以墨,声音有些故作轻快地问道。
安以墨愣了下,她似乎是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仔细想了想,道:“做你最拿手的糖醋鱼吧!”
“好。”年芊妩点点头,没有再言语,与安以墨一起快步下了山。
翌日,年芊妩支开冯嫂,一个人去了住持师太的屋里。
“见过娘娘。”住持师太双手合拢,一弯身。
“师太,不必多礼。”年芊妩见住持师太直起身后,才开口道,“师太,本宫有一事相求。”
“娘娘有事便吩咐,一个求字,不是折煞贫尼了。”
“师太,若是本宫他日无时间为瑜王侧妃诵经,还请师太能找人帮着每日诵经。”
“是,娘娘。”师太觉得这皇后娘娘有些不对劲,但主子的事情,她也不敢多问。
“那本宫就不打扰师太了!”年芊妩感激地笑笑,转身离开了师太的房间。
她本想活着赎罪的,看来这下有些难了。
皇甫瑾听着从慈云庵回来的属下禀告年芊妩与师太的一席话,一双眸子里,不禁寒光乍现。
这个女人是以为他不去了,她就可以偷懒,不给星儿诵经了吗?
若是这般,他要如何告慰星儿的亡灵。
随即他冷静地想想,又觉得不对,以年芊妩的性格,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忏悔,她也不会假手于人,让他挑毛病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皇甫瑾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瞳孔猛地扩张,声音有些微紧地问道:“安以墨可还在山上?”
“在。”暗卫肯定地回了句,随即又道,“但之前他都会与年后去慈云山顶,今日却并未上去。”
“好,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皇甫瑾遣退手下,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
他联系暗卫所说的话,忽然觉得年芊妩像是在交代后事……并且,他已经猜到是关于安以墨师门的那场比试要开始了。
但,怎么会这么快?一般不都是需要几年的光景吗?
他越是想这件事情,心情便越是烦躁,索性愤然起身不再想。
皇甫瑾迈步走到在夜里尤其安静的王府花园,竟看到湖心亭中坐着一抹身影。
他眉心跳动了下,本想转身离开,却在听到亭中的周玉致冷得打了个喷嚏时,又转了身。
轻叹一声,他边走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动作极轻地披在周玉致的肩头。
周玉致的身子僵了下,转头看向他,一双已经不复往日璀璨的眸子,竟有片刻的怔愣。
星儿死后,周玉致再没有去闹过他,而他似乎待她更为冷漠了。
看他为星儿大肆操办,看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她以为他是爱极了那个女子。
再加之皇甫烨谋反之后,周国并未有任何出兵帮助显国的意思,是以,她有些不敢去扰他的清净,还有些心疼他的消瘦。
“天凉了,早些回去歇着吧!”皇甫瑾轻叹一声,嘱咐道。
星儿的离开,让他学会了珍惜眼前人。
周玉致虽不是他爱的女人,但毕竟是他的正妃。
他不想再委屈了她,让她成为第二个星儿。
至于周国出不出兵,他并不会怪她。
毕竟,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考量,谁也不会只为了一个人,就将国家利益放下。
周玉致虽是周国皇帝的掌上明珠,但比起一个国家来说,一颗明珠算得了什么?
是以,他压根儿就没指望周国皇帝会押自己赢,而他若是自己坐不稳江山,那这个皇位确实也应该让给皇兄坐。
“瑜王哥哥。”她看着他欲离开的背影,紧张地唤了声,又随即噤了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他了?便连自己现在听着,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玉致,不要想太多,安心做你的瑜王妃就好。”皇甫瑾扶着她站起身,“回去吧,本王今夜宿在你那里。”
今夜,他有些心绪不宁,有些害怕孤单,他不想一个人。
“王爷……”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心里一阵酸涩。
她曾以为,他是不爱她的,甚至是不待见她的。
是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又担惊受怕,又难过,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可是,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却来到了她身边,她心里的感激便不是一星半点了。
而她对他的感情,也从朦胧,走向明亮。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是爱眼前这个男子的,与那时候喜欢皇甫烨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也是在这一瞬间,才明白了什么是爱。
慈云山顶,安以墨的视线冷冽得比这山上的风还要冷,直直地落在年芊妩的脸上。
“我们来场最简单的比试吧!”安以墨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下山路上密集的林子上,“一刻钟,用林子里的草药,组一味毒药,毒死对方。”
“是,师父。”年芊妩点头应下,与安以墨并肩一起走进林子里后,分道扬镳,各自去寻找草药。
两人速度都极快,只用了半刻钟,便已经双双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安以墨从腰上扯下两个水袋,一个扔给年芊妩。
“妩儿,动手吧!”
随即,安以墨背过身去,将采摘来的草药放入水袋中,扔给年芊妩,她亦同时将放了草药的水袋扔给了安以墨。
两人同时喝下水袋中的水后,安以墨又道:“现在进林子里,去找解药,谁能活下来,谁便赢了。”
“若是两个都活下来呢?”年芊妩的心里已经开始刺痛,却还在问着自己最希望的答案。
“两个都活着,就比试难些的第二场。”安以墨回道。
“那若是两个都死了呢?”年芊妩抚着发痛的心口,唇角有血缓缓溢了出来。
“你毒发了?”安以墨一惊,快步走了过去,握住年芊妩的脉搏,手指顿时颤了颤,“你给自己下毒了?”
年芊妩轻轻笑了,身子向下滑了去,“师父,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死,就让徒儿死吧。反正徒儿一身的罪孽。”
“你怎么这么傻?”安以墨狠狠一咬牙,封住她的穴道,抱起她,快步向林子里冲去。
而他,此时健步如飞,根本不曾中一点的毒。
翌日,年芊妩没想到,自己还会醒过来。
她以为她会死,既成全了师父,又成全了皇甫瑾的恨。
可是,她不但没死,宫里还传出消息,嘉康帝驾崩了。
只是,比起嘉康帝的死,她更在乎的却是安以墨的去向。
“冯嫂,我师父呢?”
“小姐,安公子他……”冯嫂有些为难地看着年芊妩,好半晌也没能说出后边的话。
“冯嫂,你倒是说话啊!”年芊妩的表情忽然变得淡淡的,但眼中的哀戚,却因为她此刻的安静,变得越发让人心酸。
“安公子留了封信给小姐。”冯嫂从怀里摸出安以墨留下的信,手颤抖着,递给年芊妩。
年芊妩犹豫着接过信,却好一会儿没敢拆开。
其实,结局已经很明了了,不是吗?
只能活一个,她活着,他就死了,不是吗?
年芊妩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眼中热烫的泪,终于滚出了眼眶,滴落在手中的信上。
“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冯嫂知道这话无用,最后只能安静下来,陪着她掉眼泪。
“冯嫂,为何会这样?为何他不早告诉我有这样的门规?”年芊妩突然间很后悔拜安以墨为师,为何是他们之间得选一个来死。
“小姐……”冯嫂叹了一声,只觉得没道理,那是什么门规啊!但愿以后她家小姐不要收徒弟。
“冯嫂,你先出去吧!”年芊妩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将冯嫂屏退。
待冯嫂离开,她才缓缓拆开手中的信。
“吾徒,勿念,人总有一死,为师已是生无可恋,故去才安乐。”
年芊妩的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打湿手上的信纸。
“安以墨,你好过分,你去了,我要如何安乐?”年芊妩将信放入怀中,心如针扎一般的疼。
曾经那些日子里有多幸福,她现在就有多痛苦。
她曾想,虽然他们没有夫妻缘,但是能做师徒,能陪在他身边,也已经足够了。
可是,为何命运要这么对她?为何死的不是她?
死的那个,永远是解脱的,可活着的呢?
年芊妩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哭得像个孩子,想要抱怨命运的无情。
她从来没有向命运奢望过什么,但这次,她真的想求老天,让安以墨活过来。
她脑中不停地盘旋着与安以墨从相识到成为师徒的点点滴滴,那样的日子虽然从来没有太多的语言,但她却是快乐的,因为这个男人是她爱慕的男人。
她忽然想起,她都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
她连忙止住哭声,下了床,快步向门外走去。
冯嫂听到里边的动静,立刻推门进来。
“小姐,怎么了?”
“冯嫂,安以墨的尸首呢?”
“安公子……”冯嫂的表情有些难看,犹豫一番,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安公子的尸首已经坠落了崖下。”
“怎么会……”年芊妩身子不稳地晃了晃,又急急地握住冯嫂的手,“有没有派人去找?”
“找了,但是只找到了一些带血的袍子碎片,想必是被山间的猛兽叼走了!”
“不,不可能。”年芊妩紧紧地握住冯嫂的胳膊,“再派人去找找。”
“小姐,您已经昏迷三日了。”冯嫂神色一片黯然,当时已经找不回,这会儿又怎么可能找到?
“三日了?”年芊妩缓缓松开紧攥着冯嫂胳膊的手,脚步踉跄地后退一步,“就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吗?”
“小姐,这当口,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是回皇城吧!”冯嫂有些不忍地提醒道。
小姐是皇后,若不赶紧赶回去,在这里为了别的男人伤心,也不像话啊。
“嗯。”年芊妩微颔首,将脸上的泪拭去。
年芊妩还是年芊妩,即便这一刻她的心痛得快要裂开,她仍是坚强得不再哭泣。
两人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迅速离开慈云庵,上了宫里来的马车,快马加鞭,直奔皇城……
嘉康帝的灵堂上,太后一身冷意地看着年芊妩。
“皇后,嘉康帝殡天前,一直念着你。”
就凭着年芊妩曾与瑜王的那一段,她便不能留下她。
年芊妩一双眼睛目光澄清地看着太后,下面要说的话,她其实已经猜到了。
只是,这公平吗?为何最后被牺牲的总是女人?
“皇后,你可愿意为嘉康帝殉葬?”太后冷眼看着年芊妩,一字一字问道。
“臣妾愿意。”年芊妩缓缓跪了下去,声音平静地回道。
太后拧眉看着毫无慌乱的年芊妩,心里自是不信,她会这么容易就答应殉葬了。
难道,是在等皇甫瑾救她?
想都不要想,别说她不答应,就是孟贵妃也不会答应。
“皇后长途跋涉地赶回来,定然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早哀家会命人送三尺白绫过来。”
“谢太后恩典。”年芊妩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叩了首,才站起身,缓步走了出去。
走过两处回廊,没想到却遇见了皇甫瑾。
“见过皇后娘娘。”他声音压抑地给她问安,这宫中人多口杂的,他不能落人口实。
“王爷。”冯嫂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扑通便跪了下去,“王爷,救救我家小姐吧,太后娘娘想让我家小姐给皇上殉葬。”
“冯嫂,你起来。”年芊妩一把将冯嫂拉起,“王爷,失陪了。”
“小姐……”冯嫂小跑着随年芊妩离开。
拐过一道弯,年芊妩才停下脚步,“冯嫂,不要再求皇甫瑾。”因为求了也没有用。
“小姐,为何?您是不是因为安公子不在了,所以才……”冯嫂小声地问道。
“冯嫂,不要乱说。”年芊妩一皱眉,这种话怎么可以拿出来说。
“可是……”冯嫂不甘。
“没有可是,太后让我殉葬,我就必须殉葬。”
如果能活着,谁都想活。
即便是那个自己倾慕的男子不在了,她仍是想活着,因为她还有亲人。
只是,可笑的是,自己的命运,却不能自己来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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