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者装扮的盛七赶着那辆略显破败的马车出了拜月关。那主从二人骑着马，跟在马车的后面，缓缓前行。

马车沿着官道又走了一段，慢慢停了下来。

盛七在马车上回过头道，“谢谢小公子了，如果没有公子的帮忙，我们就出不了关了。”

“老伯，您不用客气的。是我看不惯那些当兵的，再说，我们有通关令牌，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那男孩说话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并不习惯被别人这样道谢。

“两位公子的大恩，老朽我无以为报，只得铭记于心。我祖孙二人要西去伊莲，就此别过了。”盛七抱了抱拳，一挥马鞭，就要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老伯，您等等。”那男孩骑着马往前跑了几步，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小公子有事？”盛七不解地问道。

“老伯，您喊我萧凌就可以了。”

“萧公子有事？”

“老伯，是萧凌！公子公子的，会折煞我的。”那男孩全然没有了跟士兵对峙时候的气势，反倒显得有些腼腆，“老伯，我是听你说你们要去伊莲。可是千里迢迢的，你们一老一小，也太过危险了。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这怎么成呢？萧公子也有自己的事要办，我祖孙二人怎可拖累萧公子？”盛七连连摇头，不赞同地道。

“不是的，老伯，我们也是往伊莲方向去的，虽然不到那里，也可护你们一程的。”

“萧公子，马车走得慢，会耽误你们行程的，老朽是真的不想劳烦两位。”盛七摇了摇头，继续道：“虽然此去路途凶险，但老朽我熟悉道路，会避开那些危险的地方。而且，我祖孙二人，身无长物，贼人也不会惦记的。”

萧凌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个叫作泽天的人抢了话头，“公子，老人家既然不愿麻烦我们，我们也无须勉强。更何况，我们这趟确实有要事要办，耽搁不得的。”

萧凌只得点点头，道：“老伯，路上一定小心，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盛七再次抱了抱拳。

那主从二人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往西边疾驰而去，消失在盛七的视线中。

盛七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小子这么难缠？倘若真的跟他们同行，自己岂非一直要扮作老者？虽然自己一头白发，要扮成老者，并无难度，可还要变换声音，也着实费劲。如果被他们看出破绽，就更麻烦了。那萧凌，非富即贵，和自己并非同路人。

“雅儿，你还好吗？”盛七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车里的雅儿。

“盛七叔叔，我没事。”雅儿微微笑了笑。

“雅儿，你有心事吗？”盛七觉得，自从那日火化蓝玉，雅儿一番哭闹过后，她就再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总是安安静静的。

“盛七叔叔，雅儿没有心事。”雅儿淡淡地道。

“没事就好！这儿离拜月关还是太近，我们得在赶一段路，才能歇息。”盛七仍然感觉雅儿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这孩子一日比一日沉静。这般沉静，还真不像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恩，盛七叔叔不用担心雅儿，雅儿不累。”

盛七放下车帘，挥动鞭子，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雅儿怀抱着骨灰坛，下颚靠着马车的窗弦，兀自发愣，她是想起了刚才那个叫萧凌的男孩。他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盛七叔叔明明不想让他跟着，他却听不出来，还一个劲的想要结伴而行。莫不是他行侠仗义有瘾了，才会这样？

哼，一看就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人家的小孩！那样没心没肝的笑容，就是让人看着不舒服！

盛七赶着马车驶离了官道，车子一路颠簸地疾驰了很长一段距离，又慢慢减下了速度，最后停在了一处水塘边。

“雅儿，下来歇会儿吧。”盛七掀开车帘，一手接过雅儿手中的白瓷罐子，一手扶住雅儿的胳膊。

雅儿轻轻往下一跃，跳下马车。

盛七把那个盛着蓝玉骨灰的骨灰坛轻轻放在草地上，点燃三柱清香。

“雅儿，来拜拜你的母亲，跟她说一声，我们要带她回家。”

雅儿从盛七手中接过那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跪下，拜了三拜，“母亲，我们这是要带您回家了。山高路远，您千万别迷路啊！”说完，她将那三柱清香，插在土里。

盛七笑了笑，“你母亲不会迷路的，她那么想回到伊莲，怎么可能不记得回去的路呢？”

雅儿点点头，她感觉有些口渴，便走到水塘边，用双手掬起一捧水，饮了一口。

那水很甜，沁凉沁凉的，让雅儿略有些烦躁的心绪平静了些。

这一路的颠簸确实让人容易感到疲乏。

“盛七叔叔，你也喝口水吧？”雅儿回头冲着盛七喊道。

盛七点点头，他几步走到水塘边，蹲下来，将自己的脸整个埋到了水中。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他原本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东西，像是另一层皮肤一样。盛七大手轻轻一捋，他的脸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还是那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侠士。他又将手浸入水中，双手搓了搓，那层皱巴巴的皮肤也脱落了下来。

雅儿充满好奇地看着盛七卸妆，最初看见盛七这番模样的时候，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盛七的头发和他的声音，她是不会相信这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者就是盛七叔叔的。

虽然容貌已经恢复，可是盛七的头发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原本的一头黑发，如今已是全白。盛七有些怔愣地看着水中的倒影，这水中的人看起来那么熟悉，却也是陌生的。

怪不得红莲见了自己会像见了鬼一样逃开！盛七自嘲地笑笑。这样也好，断了那丫头的念想，等过了年，师父就该给她找个好婆家了。

红莲是极好的，她该有个比自己好的人对她好。

“盛七叔叔，你在想什么？”雅儿看到盛七看着自己的倒影发呆，忍不住问道。

盛七回过神，看了看雅儿，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头白发太突兀了。或许还是扮成老者更合适。”

雅儿摇了摇头，“那面具看起来是很逼真，可是戴久了，一定不舒服。”雅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跑到马车边，撑住马车的边缘，爬上了车。等她再次跳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顶蒲草变成的帽子，帽子边缘还缀着轻纱。

“给你……”雅儿将那顶帽子递给盛七，在盛七疑惑的视线中，笑道：“这是临行前阿福给我的，说会用得到的。”

“这小子！”盛七骂道，不过还是接过帽子，戴上了。

轻纱正好完全掩藏了那惹眼的白发。

“雅儿，你该多笑笑的。虽然你失去了很多，很不开心。但是，你该记住的是，那些不得不离你而去的人，即使临死，也是把你放在心中的。”盛七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边走边说的，他不习惯劝慰人，尤其是在自己都需要安慰的时候。

雅儿听到盛七的话，慢慢收敛了笑容。

是的，正是因为那些不得不离开自己的人，临死都只念着自己，自己就更应该替她们报仇了。如果连做女儿的，都不能为自己的阿娘和母亲报仇，那还有谁会替她们讨回公道呢？

“盛七叔叔！”雅儿喊道：“我想跟您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