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承欢微微有些害怕，不知她又要如何折磨自己，但此时装作被她控制了神志，却又不敢露出异样，强笑道：“有劳姐姐啦！”咬着牙脱了衣裳，趴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忽觉背上一凉，感到妙婉一手按在了创口旁，接着麻麻微痛，一股汁液在背心流淌开来。他奇而想到：“她真在替我疗伤呀？”片刻后，感到她用布巾擦干了浓液，便要爬起来称谢，却听她咯咯笑道：“别动，还没上药呢！”

唐承欢扭过头，见她转过脸去拿药，正好将没有疤痕的左脸颊对着自己，一瞬间那个记忆中美丽万方的“妙婉姐姐”忽又真实了起来。他心下暗叹，甚是好奇她怎会面上留下那样难看的伤痕。正出神间，忽觉背上一辣，耳听唐妙婉哈哈笑道：“我在你伤口上撒下了‘自断骨’，你怕不怕？”

唐承欢惊道：“什么‘自断骨’？”

唐妙婉娇笑不止，道：“这‘自断骨’嘛，原本是用来做化尸药水的其中一味，单独使用，则能侵入伤口之中，令人痛不可挡，中者为了消止痛苦，宁愿在墙上猛撞，或是拿身子猛力拍地，要不了多久，就会将自己撞断了骨头。”

唐承欢大惊失色，连骂也顾不得骂，一口咬住枕头，两手紧抓床褥，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奇痛。

妙婉咯咯笑着，垂头触近他的耳边，柔声道：“你怕啥？姐姐我可不会让你痛死的，你若抵受不住了，就抬起头来瞧着姐姐的眼睛吧，那样就不会痛了！”

唐承欢怒从心起，只觉背上几处伤口由辣转烫，似乎要将周围的肌肤融化掉一般，疼痛钻进了心窝子底，哪里还忍受得住？哀嚎一声，滚下床来。晃眼见唐妙婉垂下头，目光中异光又盛，念念有词道：“忘记所有的痛吧，你只感觉到温暖舒适，慢慢放松下来吧！”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唐承欢神志微微松懈，竟感到疼痛果真降低了不少，但心头却始终有一丝清明，暗对自己说：“我服了恩公给的药丸，不会被她邪术控制了。”如此疼痛阵缓阵急，但总算没有达到令他痛得自残身体的地步。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唐妙婉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难道这功法不是这样修炼的？”迟疑着走出房去。

唐承欢浑身汗水湿透，只剩下喘气的劲，挨得良久，总算聚起一些力气，缓缓爬回床上。忽听房门轻响，唐福面带喜色闯了进来，悄声道：“小欢，你娃还在睡懒觉，赶快给老子爬起来。”

唐承欢有气无力，连话也不想说。唐福哪管那么多，上前拉了他手便拖。唐承欢暗叫倒霉，不敢运劲抵抗，只得顺势爬了起来，问道：“唐福大哥，有什么事呀？”

唐福嘿嘿笑道：“你不是要拜师学艺么？今日九爷让人在城里四下贴了告示，咱唐门又要招收外姓弟子啦！”

唐承欢心里一动，问道：“怎么个拜师法？”

唐福“嘘”了声道：“小声些，跟我来。”二人不敢多说，悄悄出了相思小楼。门外阳光和煦，天地广阔，唐承欢竟有了几许劫后余生之慨，心里有些担忧，问道：“唐福大哥，我眼下是蛇大娘的药童，能去拜师么？”

唐福拉着他朝演武场方向走，摇头晃脑的道：“这唐门有三怪，蛇大娘是第一怪，但她怪是怪，却在第二怪手里吃了苦头。你要是不想被她吃了，就得拜这第二怪的唐十一爷为师，他可是蛇大娘的死对头。”

唐承欢问道：“这唐十一爷怎么个怪法？他又怎肯偏帮我这素不相识的一名小童？”

唐福得意笑道：“这庄子里的人，都说福、禄、寿三人中，我的脑瓜子最笨，哼哼，我只是不愿显露本事罢了。我今日来救你出苦海的法子，就没有几人能想得出来！”

唐承欢见他扯得不着边际，情知这人的性子有些古怪，不可追逼，当下顺着他道：“那倒是，我听说书先生讲过，古来聪明绝顶的人物，外表上可都看不出来。嗯，唐福大哥的妙计是怎样的？说出来增增小欢的见识！”

唐福鼠眼一眯，听来甚是受用，笑道：“老子要是不告诉你，你娃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嘿嘿，你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唐十一爷，是主持‘药局’的头儿，那‘药局’嘛，正是生产药石针砭等物和管理唐门旗下各地药铺的总部，唐门平日的开销，有一半从药局供应，还有一半的开销嘛，是来自山上依附唐门的茶农们……”。

唐承欢听他又扯远了，但听他说这话颇有条理，似乎受人所教，想起昨夜那蒙面人来，说不定便是他暗中指使唐福来解救自己离开相思小楼，当下耐心听他往下说。

唐福继续道：“唐门里除了门主唐天行，就数唐十一爷地位为尊，就连被门主护着的蛇大娘，也被十一爷狠狠地治了一治。十一爷的毒功那是极大的有名，破了蛇大娘的妖术，并与她约法三章：不许她无故伤害唐门中人、不许她与唐门弟子说话、不许她的下人住在庄子里，这些她都依从了。只要你娃拜了十一爷为师，蛇大娘就不敢再来吃你了，嘿嘿，这法子可够巧妙？”

唐承欢剑眉轻锁，问道：“你怎知唐十一爷一定肯收我做徒弟？”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演武场，只见这里已经围满了人，好些人的装束都非唐门弟子模样，场中分别开设了力部、器库、剑宫、药局的小台，各有拜师者接受测试。

唐福拉着他挤了进去，药局的小台右侧，台面上面铺有上好宣纸，墨砚齐备，笔挂林立，似乎正等人来挥毫泼墨。小台旁坐着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上穿着的衣裳已洗得发白，正冷冷环视这处寥寥的几名观者。

唐福悄声道：“小欢，这就是唐十一爷，他亲自来选徒啦，是你的造化。”唐承欢微微一怔，附耳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唐十一爷如何怪法？”唐福道：“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他是唐门里最有钱的人，你说怪不怪？”

唐承欢仔细打量唐十一爷，见他虽然穿得朴素，但气质超然，仿佛鹤立鸡群，此时绝大部分人都在围观另外三部选徒试练功夫的热闹，只有几名好事者站在药局选徒的小台旁，也都是窃窃嬉笑，无人上前拜师。

唐十一将目光锁定在唐承欢身上，缓缓说道：“老夫的徒弟不求身强力壮，但求知书达理、长相清秀，符合条件的人就上前来接受测验吧。”

唐承欢又惊奇又好笑，暗道：“这拜师的条件倒像是为我度身量做的一般？”当下略一沉吟，心想虽然唐十一爷擅长的是医药毒物，但自己眼下首要之务，便是脱离蛇大娘的折磨，以后若有了唐门弟子的身份，想要习武，自然容易找到机会，而且此番若是那蒙面人暗中安排，自己更应抓住这个机会，于是走上前作揖道：“小子仰慕十一爷已久，愿拜师门下，不知需要一些什么测试？”

唐十一面上不露喜恶，道：“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老夫的徒弟只要有悟性即可。这里有笔墨纸砚，你须想个法子，让老夫看得见声响，就算通过考验了。”

唐承欢心下一奇，寻思：“这声响如何能看得见？”在心头略一思索，拿了枝最次的羊毫小楷，蘸饱浓墨，在宣纸上挥毫疾书，片刻后停腕挂笔，道：“请十一爷过目。”

唐十一站起身默默看了片刻，微微点头道：“好，不错。来人啦，将这幅画展示给大家看看，是不是都能看得见声响？”

两名灰衣门徒上前各执宣纸一端扯横起来，众人这才得见唐承欢刚才挥毫半天弄了个什么物事，原来竟是一幅空山鸟语的图画。只见万仞高山，雪雾皑皑，一只孤独的飞鸟仰头冲天而起，在它下方画了一名独行书生，正扭头瞧那飞鸟。整幅图画给人以空山深寂的感觉，但画中那书生的表情被画得极为夸张，张大着嘴，圆瞪双目，令人仿佛能感到他在寂静的空山里行走间，忽被冲天而起的飞鸟声惊动回头时的心情。这幅画的技艺只能说是一般，但一静一动对比得极为巧妙，令人耳畔瞬生飞鸟扑翅鸣叫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