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虚谷在卧房中踱着步，现在除了卧房，他连别的地方都不敢去，只有卧房的私密性还好一点，踱几步不至于让别人知道。

今天上午前千牛卫将军武筱绪来找过他，声称清早遇袭，要他去查案，还要他知会段副使。韩虚谷好言好语，将武筱绪劝住，自己去了趟冷泉寺。看到杀手臂上的“土”字纹身，便知道是黄铁制的人，他又不敢说，只推说要时间去查，回来后就听说黄铁制进城了，看来还真是他的人做的。

韩虚谷更不敢声张，只想找个机会知会苍山，谁知苍山没等来，却等来了黄铁制。黄铁制要求验看前几日在源茂客栈殒命的尸身，韩虚谷推说这是刑狱的事，黄铁制哪里管他，直闯入殓尸房，见到一具已经完全不辨面目的彻底烧焦的尸体。原来韩虚谷在殓尸房中趁夜深人静时，用黑布罩上窗户，洒了点油在尸身的脸上，又烧了一回，现在已彻底不辨面目。黄铁制虽听说黄金鱼配的事，却是哑巴吃黄连，不敢说，现在又辨认不了尸身，气得也无法，狠狠瞪了韩虚谷几眼，只得走了。

黄铁制前脚才走，杨益远和阿扣又来了，向他询问近来赫章一系列的事情，韩虚谷就尽着面上的全说了，早上的冷泉寺案也不敢隐瞒，直接就把黄铁制给卖了。杨益远看看杀手臂上的纹身，阴沉着脸，什么也没说。

武筱绪不管韩虚谷的劝阻，出了衙门就直奔孟府，正巧其他三人都走了，就剩苍山在。武筱绪告诉了苍山元芳的意愿，苍山只道，已告诉杨益远自己放了元芳的事，叫他不必回来，去源茂客栈等着即可，自己会派人去请他。

元芳依言回到源茂客栈时，已是深夜。与筱绪商讨了半日元倾的事，这个大哥还真有办法，元芳想着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元倾现在不知在哪里，回到大娄山了吗？元芳需要找个人给他送封信，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一定要找个能送到的人，找谁呢？元芳想到了青羽，这个小丫头的脾气他也摸不准，而且这件事有点危险，找青羽办他心里有愧，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

元芳想了想，下了个决心，回到忆安堂，本想找到季和，谁知季和到此刻都没回来，元芳就觉得不好，不是青羽有事，就是季和有事。元芳稳了稳心神，先去看了小山子和他母亲吴夫人。吴夫人被端木推云找来的农妇帮忙擦净了身体，又服了药，此刻躺在床上，脸色好了一些。但毕竟沉疴难去，身体积弱，还是说不出话来，但此刻是清醒的。

小山子一直在床边守着他母亲，真没想到能盼来这一天，孩子的心不是喜悦能形容。元芳进来时，小山子本来眼睛还不舍得离开母亲，可好象突然听出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元芳，眼神中充满强烈的希翼、惊喜、激动、感激，却又那般的抑制。小山子一句话也没说，紧抿着嘴，小拳头紧紧抓着衣服，慢慢梭下宽大的椅子。元芳快步走到小山子面前，刚想抱住他，小山子却突然跪了下来。

元芳一把将小山子搂在怀里，这个瘦弱的男孩子让他心疼，八岁的年纪却只有六岁那么高，搂在怀里好象抱着一把骨头，因为瘦削而显得大大的眼睛嵌在方形的脸上，嘴唇永远绷紧象一条线。

元芳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元倾，虽然他们长得一点也不象。但是，就是有哪一点，是那很硬很刚而又瘦削的一点让元芳突然想起了元倾。

元芳心中猛地一痛，筱绪兄说得对，你了解元倾吗？你好好地听他说过一句话吗？你一心想他听你的话，可你何曾对他心存慈悲？你以大哥自居，可你凭什么就能做了他的主？

听筱绪说时，元芳还不大以为然，可此刻，伴随着心痛的一股愧疚从心底窜升而起，为他曾经对元倾的恼怒、训斥，和对元倾所有的否定，他真的配吗？

元芳看看小山子，再一次想将他拉在怀里抱紧他，可小山子却很不习惯，轻轻扭动着向外挣，头向一边偏着。元芳慢慢松开他，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努力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搂着小山子的肩膀，元芳来到床前：“吴夫人，你好些了吗？”

吴夫人此刻面容整洁，眼神清澈了许多，容颜可谓端庄秀丽。

吴夫人微笑着在枕上轻轻点了点头。

小山子看着母亲的眼光充满温柔、依恋。他离开元芳的怀抱，坐到床边，为母亲擦了擦汗。

“吴夫人，你和令公子受苦了。”元芳的心在紧缩，这对母子到底为了什么样的使命，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吴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正是能经受住这漫长不见尽头的等待的人，才能生发出这样淡然的笑容。

“孟裕财逼迫你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你能告诉我吗？我是皇帝派来播州查案的大臣，也许我能帮到你们。”元芳深邃坚定的目光看着病榻上这个绝不普通的妇人。

吴夫人的眼帘低了下去，片刻又抬了起来，微笑地看着元芳。元芳明白她的意思，从内袍中掏出真实的官凭，持在手中给她看。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千牛卫大将军”，吴夫人不懂什么叫千牛卫，但“大将军”三个字却是懂的。

吴夫人又想了片刻，抬眼看着小山子，眼神中饱含着全部的慈爱和希望。

元芳把小山子拉过来，看着吴夫人：“吴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你和令公子，如果你们想离开播州，我可以安排你们离开。”

吴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小山子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迸发出坚定、决断，很难想象一个病入膏肓、半死不活的人的眼中能迸发出这样的神彩。

小山子咬着嘴唇，看着他母亲，又转过脸来看着元芳：“叔叔，你会一直保护我娘吗？”

“尽我所能！”元芳郑重点头。

“叔叔，你去找乐娘姐姐吧，你就跟她说，要吴银曹留下的一个金锁，她就会给你的。”小山子很认真，但还是难掩孩子的天真。

“金锁，就是一把金锁吗？”元芳很诧异。

“你不用问了，去说就行了。”小山子很有信心。

原来乐娘被卷在其中，真是难为她了。元芳还不知道乐娘和苍山还有杨益远之间的关系。现在已是后半夜，去找乐娘不太方便，但很可能天亮后就会见到杨益远，元芳还是想尽量先多了解到一些事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