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舞毕,嗜虫却已断气多时。
云萧站在它跟前,默默地看着它,许久后,他反手将剑朝下,双手握柄,深深地向嗜虫行个礼。
不论它是不是魔物,不论它有没有智慧,他敬佩它。
五十万年饥饿的日子,至死方休,这种忠心只怕就是人界也少有,更何况是以背叛出了名的魔界?
都说魔物是无心至极的,可在云萧看来,与其说它们无心,不如说它们太过单纯也太过死心眼了。
他惋惜地摇摇头,手中的青剑一扬后又再变回那只青叶。
云萧将那叶子放到嗜虫的身边,闭眼再睁便又回复了自己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贝螺,这才继续地往前开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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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暗暗的森林,云萧慢慢地走着。
虽说魔界魔物多半吃荤,但他走了这么久倒也没看到半支魔物出来,倒是难得地让人图了个清静。
云萧哪里晓得这座森林本是以萨谜尔专给嗜虫生存来着的。嗜虫虽块头大且皮厚,但向来性子温和不与世争,魔物只要凶一点的,多半就可以把它吃的死死的。
以萨谜尔当初在规划这块地的时候就把那些凶残的家伙给挑了出来放到别处去,只留下些跟嗜虫同样温文的魔物共存在此,而这种魔物多半都是隐性较重,以蛰伏为主,是以不论云萧左看还是右看都找不着半支魔物来,心里头也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
是夜,云萧找了个山洞凹口进去休息,开始打点起傍晚的需食。
白旬在出发前就已经跟萨罗斯要了足够的水源让他们各自带着,凭着之前上宗教历史课时所学到的魔界百态,云萧弄了点小火,简单地烤了几株可食性的野草野菜当餐,倒也还勉强应付了两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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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天快黑,云萧照着往常一样,到四处寻个休息的地方。
今天他的运气不好,只找到个大树底下的一片空地,好在跟着白旬晃久了,谋生的计谋倒也学了不少,看这天色也快黑了,当下是将东西赶紧放好到周围附近捡些枯枝。
升好了火,云萧从包袱里拿出了连日路上收集的小菇小草,开始忙碌地准备东西起来。
他忙得如此专心,却是丝毫也没有发现到,在他旁边的小树丛里正传出嘶嘶沙沙的摩擦声,那摩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等到云萧察觉到有声音而抬头转望时已经太迟了,一个黑色的影子登时从树林里跳出,「刷」的一声就往云萧的身上扑了过来,过重的力道是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云萧大惊,丝毫没有料到会有个东西就往他身上扑过来,脑子里瞬间走马灯闪过叁个大字:死、定、了!
好了!这下可好!都怪自己警觉性不够,忘了他可是身处在魔界这种凶狠地带还这样轻松地烤着香菇,死了吧!果然踢到铁板了!
半闭眼自嘲地在心里讥讽地骂了自己几句,不过骂归骂,眼看着那个黑影的头靠了下来,一副准备开动的模样,云萧还真是吓得有些失了魂,当下伸出手挡在自己眼前,准备先用手臂挡下这一击先。
然,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访。
黑色的影子低下头,只在自己的手臂前蹭了蹭闻了两下,刹时间竟是扯开喉咙开心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妈妈快来,西西找到了!」
它叫得很兴奋,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一般。
云萧睁开眼往手臂前看去,那是一支大约小狗般大小的小型魔物,似犬的外表加上一对小小的黑色翅翼,全身上下铺满着灰色的短毛,正在自己的胸前又叫又跳的。
云萧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眼前是怎样的状况,然就在此时,又一个黑影瞬间从树林旁边出现,倏地就来到了他身边。
云萧眨眼,正想看清究竟是什么之时,忽觉得身子一轻,刚刚还在自己身上又跳又叫的魔物顿时被那黑影给拎了起来!
「西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飞扑撞人、不准把人家压倒、不准在人家身上乱跳、不准在别人耳边大叫,还有,不、准、叫、我、妈、妈!你们是都听不懂是吗?」
来人有些生气将小魔物往旁边一扔,只看得小魔物小小地滚了两圈后正好又落到了另一个灰影身旁,若再仔细一看,竟是另一支跟它长相大小皆一样的魔物来着。
小魔物半撑起身子,甩甩头,有些不甘不愿地开始跟着身旁的同伴一搭一唱地抱怨起来,「什么嘛!西西、东东可是很辛苦很辛苦才找到的。」
「就是就是!妈妈罗罗嗦嗦地好会抱怨。」
「什么都不准,就只会要西西、东东做事……」
「没错没错!小气个半死又不给东东吃东西……」
「老爱指挥东指挥西地叫个没完……」
「没办法没办法!都说人老了就是……」
「不准抱怨!」气炸地大吼一声。
「冯亦……我说你又怎么了?干嘛对西西、东东这么凶?」白旬笑嘻嘻地从树丛后现身,伸出了手就把地上的两个小家伙往自己身上拎着抱。
「爸爸!爸爸!抱、抱……」
「爸爸!是西西找到的喔,西西厉害吧,厉害吧……」
小家伙左一句右一句地搂着蹭着白旬邀功,而在一旁的冯亦显然已经不想理了,迳自地走到了云萧面前蹲下。
「云萧,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冯亦担忧地打量着云萧问,原来这黑影竟分别是冯亦、白旬跟那两支小魔物!
云萧抬起头,显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看看冯亦,看看白旬,又看看白旬手上的两个小魔物……想到刚刚的所有对话,不知怎地,他突然间,有点想……
「想不到啊……我真的想不到啊……」云萧痛心疾首地抱着胸口开始哭诉,「冯亦,想不到兄弟我才不过离开你两叁天而已,你就跟白大哥……那个了……做了妈妈也就算,居然……居然连孩子都有了,还这么大了……你、你、你……实在是太太太太令我难过了……」
云萧比手画脚作势地哀嚎着,那表情入木叁分,说真的,不颁个演技奖给他实在是蛮可惜的,他低头有些心伤地抹抹泪,只可惜这滴泪倒不是哭出来的,而是笑出来的……
冯亦起先还有点不懂云萧有什么好想不到的?不过话才刚听完,他就明白了。
就看到冯亦的脸由白转青,然后再慢慢变黑,顺便背景音乐再来点闪电轰隆打下。
「好!很好!还有心情调侃我,看来你应该是死不了是吧!」咬牙切齿地低骂,两叁句话就把冯亦气得是牙痒痒的,亏自己这几天是担心得觉也没睡好,饭也没吃饱,天杀的这死人头居然还有心情在这戏谑他!
啊!生气了耶!生气了耶!云萧暗暗地吐着舌头,忍不住在心里闷笑,看着冯亦的脸色由青转黑,云萧的眼睛笑到都快弯了,本来打算就此打住就好,偏偏这时候两个小家伙还很不识相地加话进来……
「爸爸!爸爸!快看!妈妈的脸变色了耶!灰灰的,好像猪肝喔……」不要命的小家伙补了一句。
「错、错!东东,那叫青菜色,绿油油的,像前天吃过的那种,记不记得?」火上添油。
「喔!喔!有像!有像!尤其是现在,好像妈妈前天把菜烤焦的颜色喔……」踩到痛脚了。
「烤焦耶!那等一下妈妈的脸会不会像前天的菜菜那样烧起来啊……」认真地思考。
「啊!啊!不是吧!烤成那样,那很难吃耶!」嘟起嘴抱怨。
「西西!东东!」冯亦火大地向后吼了一声,一个冲上前就要拎起两支小家伙好好教训一下,也顾不得笑到抽搐的云萧或是乾脆在地上打滚的白旬了,妈的!他是招谁惹谁了啊真是。
小家伙看着冯亦冲过来一脸准备打人的模样,当下是尖叫着分做两边散开来,谁知道冯亦倒像是经验老道一般,先左跨一步抓到西西,然后回身,摆姿势,投球……
碰!正中目标。
「痛痛痛痛!」
「呜……痛……」
两个小家伙抱着头脚在地上哀嚎,冯亦倒是毫不客气地走上前瞪着骂,「告诉你们多少次了,跑路的时候不要站在同一条线上跑,这样别人很容易抓到你们。还有,东东,你是不是又偷吃前天的烤菜了?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好不好吃?还有你啊,西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乱教东东那些有的没有的话,你是都没有听进去是吗……」
冯亦脸色不好地直骂着,而听着冯亦在那头训话,云萧是看得差点没捧腹大笑,哈哈……迁怒!他绝对是在迁怒啦!
「所以我有没有说过?有没有说过不准这样做,你们是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吗?都给我坐好!坐好不准动,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那个……」比手画脚地教训着,这也不知道是骂上瘾了还是怎样,冯亦竟是一屁股地坐了下来指着两个小家伙就开始唠唠叨叨地训话。
而西西跟东东一看到冯亦这模样,本来还颇有生气的两张小脸立刻垮了一半,大有快要晕厥的感觉。
原先云萧还能笑笑地在一旁看,可是当冯亦一念念上两个小时后,就是冯亦现在当场跳脱衣舞他铁定也笑不出来了。
老天!他终於知道为什么西西、东东会那种脸了,别说这两个小家伙了,连云萧自己都快受不了,真想冲上前,拿个抹布去把冯亦的嘴塞住叫他闭上嘴先。
「我说白大哥,这冯亦碎碎念的本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本来就很罗唆,西西跟东东加入以后更是越来越像欧巴桑。」
「呃……听起来你们这几天过得很辛苦啊?」
「别提了!那是地狱!你都不知道那有多恐怖、有多惨烈、有多悲壮!」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你要是不反对,试着去坐在西西、东东旁边看看。」
「唔,我看还是不要好了……奇怪,他到底还有多少东西可以说啊?」
「多着勒!依照我『丰富』的经验显示,冯大首领至少还有一半没说……」
「啥!一半喔!呃……白大哥,说真的,你觉不觉得西西已经快昏了?」
「有吗?我怎么感觉是东东快要口吐白沫了?」
「我看我还是先弄点吃的好了,祈祷我弄完后他已经结束了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云萧开始把刚刚未完成的工作继续做完。
唉 ̄ ̄就希望他把香菇烤好时,冯亦已经闭上了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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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深沉的黑夜里,云萧等叁人正围着营火团团坐着。
简单地吃了一顿晚餐,放任两个小家伙在附近自由地玩耍,几个人就这样坐在营火边,开始互相描述起这几天分开的历程。
云萧倒也没有去多描述些什么,就是把鸣土的话交代了一遍,和遇到嗜虫这事说了一下。
他说的极为简略,不仅省去了鸣土的教导,也没有说那十景黄昏的舞剑。倒也不是不肯说,实在是这种事情要他来说明他也弄不出个形容来,与其说了结结巴巴,不如就先省着别说了。等自己明白了些,改个日子再确实地说上一遍就是。
云萧对这几天的事描述的极浅,他说的不多,倒是催着冯亦和白旬说说他们的事,这无缘无故地,两人身边多了两支魔物,要不令他好奇倒也很难。
冯亦听了云萧的简述,先是高兴云萧找到了土,虽然很显然这后头还有几个大关要进行,但总算这一趟魔界确实没有白来,心情放松之馀,便开始讲着这几天的经历。
原来那日冯亦摔下来时正好压到了一个巢,巢里有两颗蛋,他这么一压,就刚好把两颗蛋都给压破,两个小魔物就这样给被迫蹦了出来。
这魔物有个习性,第一眼看到的就认作母亲,第二眼看到的就认作父亲,想当然尔冯亦就成了两支魔物口中的「妈妈」。
而好死不死地,白旬偏偏跟冯亦跌得近,就在冯亦还百口莫辩之时白旬就找到了他,不用说,这爸爸之位自然非白旬莫属了。
本来这样倒也就算了,基本上魔物是种独立性很强的生物,即便是刚出生,它们承旧的血液、血统和记忆却也足够它们应付一切,很多魔物都是打一出生开始就是离开了父母独自讨生活的,白旬也说了就放它们自己生存倒也无谓,可坏就坏在,偏偏两人的贝螺都给坏了。
「坏了?」云萧狐疑地叫了一声,有些不懂地拿出自己的贝螺。
「啥?你的没坏喔?」冯亦拿出自己的贝螺打了开,果见得两片萤幕破裂开来,显示相对位置的萤幕呈现昏暗状态,而显示地理位置的那片却仅有些微的亮光在,只是那光芒微弱,根本就看不清楚整个图形。
云萧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贝螺,就见显示相对位置的那叁个小点依然是两方相距遥远的距离,很显然冯亦跟白的贝螺大概是卡定在那一点了。
「奇怪!我还以为我们的都坏了勒!」冯亦拿过云萧手上的贝螺打量,他会这样以为很自然,谁叫白旬的贝螺也跟他的状况一模一样,下碎上暗,他当然会认为云萧的贝螺也坏掉了才是。
冯亦哪里知道他们的贝螺之所以会坏掉乃是因为把魔力借给了手链的缘故。那条手链除了加了禁制的魔力以外还多了个保护的作用在,主要是在几人硬闯入魔界后下降其缓冲力,让人不置於摔死来着。
可偏偏手链在闯入之时已把魔力给消耗光了,不得已,它只得掠夺起周边的力量来辅助,这贝螺自然成了最好的补充物,而丧失了魔力的辅佐,这贝螺会坏倒也不奇怪了,只是这种种因由却不是他们几个能明白的就是。
「大概是我运气比较好吧!不过这又关你们带上西西、东东何事呢?」云萧不以为意的耸肩,他倒是觉得这没什么好探讨来着。
「喔……这个啊!因为西西和东东是蝠犬的幼兽嘛!」白旬笑了笑补接话,「云萧你不知道吧!蝠犬这魔物可是高等魔兽之一喔!它们对於气味的分辨是相当敏锐的,只要让它们闻了你的气味,哪怕只是在别人身上沾身而过,就算是你到了魔界尽头它们都可以把你揪出来。」
「这么行?」云萧有点讶异地看着在旁边玩耍的两支小魔物,看不出来两个小家伙本领这样大。
「是很行!你不知道,这两叁天都是这两个小家伙带着我们飞天跑步的。」
冯亦赞赏地看着两个小家伙,它们不过是在自己跟白旬的身上闻了闻而已,便像是装了个追踪器一样,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们两个就走,叁天的时间他们一共翻了两座山、四片林,有一半的时间还是两个小家伙抓着他们在天空四处飞的,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那小小的身体里有这般的力气。
两个小家伙正在不远的地方翻滚打闹,明明就是忙了一整天,它们却一点都没有疲累的样子,反倒是玩得有点不亦乐乎,它们玩得如此无忧无虑,让几个看它们的人都染上了一层喜悦。
「那……之后该怎么办?要一直带着它们俩吗?」云萧指着两个小家伙问。
「这你倒不用担心,魔物有所谓的七天离巢日,再过个几天啊,就是我们想留,也留不住的……」白旬努努嘴,他们跟着西西、东东也有叁天了,了不起再跟个两叁天,西西、东东就会离开了,这是一种天性的使然,就是想挡都挡不住的。
「喔……」云萧了然,有些失望地叫了声。
这也没办法,两个小家伙实在是可爱至极,自己确实也蛮想要留住它们在身边作伴的。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倒也好,毕竟再怎样喜欢总是会有分开的时候,趁早分才不会太过不舍。
云萧忍不住转过头望着,两个小家伙还在那边嘻嘻闹闹的叫着跳着,小家伙们玩得很开心,嘴里还不断地哼着歌闹着。
围绕着的营火烤出一丝的暖意,小家伙们的玩笑声朗朗地在空中飘扬,这样的夜,这样的景,即便是身处魔界异地,倒也不免让人会心一笑。
打了个哈欠,云萧有些犯困地揉揉眼。这几天以来,因为独自一人行走的关系,他的体力早已到了某种限度。独身的时候因为知道没有后援,所以不断地告诫自己必须要咬紧牙根忍住。精神跟体力的紧绷让人没有时间去思考多馀的事情。但待冯亦一来,知道有了分担的人以后,顿时整个心情是松了下来,心情一松,几天下来的疲惫感瞬间蜂拥而出,让云萧是困意连连。
已经记不得说到最后自己是怎样的情况了,云萧只记得,在他闭眼前,他还看到西西跟东东两人正在翻着圈子玩耍。小家伙们嘴里哼着小调,身体不断地翻滚着。
它们边叫边玩地闹着、笑着,唱着曲亦说着话,而隐隐约约里,他似乎听到了一首童谣在耳边绕:
红色的草献吻,黑色的铁链唱
匡啷啷,匡啷啷,铁链在唱摇篮曲
快快睡,快快睡,和着歌声安心睡
匡啷啷,匡啷啷,铁链在唱摇篮曲
快快睡,快快睡,安安心心早点睡
短短少少的五句词,四拍四拍的简单调,意识飘远前最后一刻,云萧只有一种感觉在──还真是首……奇怪的……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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