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就知道凌远一定还在办公室。

当年刚进公司的时候，费云娜就跟她说过，凌远是做大事的人。果然，这几年，她眼见他喜欢亲历亲为，称得上是拼命三郎，可是另一面，他又仿佛无欲无求，泰然自若。

凌远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宿舍？行李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宫羽顿了顿，又说：“明天就走了，想来看看您。”

凌远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她，可她却看向桌边的蝴蝶兰。

“今天回公司的路上，云姐特意去买花，原来是给您——您喜欢兰花？”

凌远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笑笑说：“是，图它花期长。不过我还是太粗心，养不好，总麻烦费云娜。”

“您哪里是粗心的人！”宫羽不满他这样“妄自菲薄”，语气中竟有几分埋怨。

凌远一愣，又听她说：“凌老师，我知道……这次能去美国游学，是您特意安排……我真的，很感谢您。”

凌远走过来，温柔而宠溺地对她笑：“谢什么。我只是相信这对你、对公司都是好的。”

“我……”宫羽张张嘴，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

这次游学，一方面当是给宫羽两年来努力的奖励，一方面也可以让她放松心情、寻找灵感，为二辑做准备。虽然只有短短两周，在她看来却是个了不得的分离，隐约又有些担心，害怕在这两周里，会发生什么，让她跟凌远就真的分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紧张的艺人工作的很大一部分，被她定性为“跟凌远在一起”。再苦再累，她都觉得，那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的事情。可是今晚，她心虚起来。

凌远似乎没有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只是拍拍她的肩说：“早点回去休息吧，到了那边有什么问题，费云娜会帮你。”说完转身继续收拾他的文件。

“凌老师——”

“嗯？”

“你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

凌远的动作一滞，接着又笑出声：“怎么回事？连小羽也八卦起来了？”

“凌老师，云姐……在你心中是什么人？”

凌远放下手中的文件夹，沉默了一会，然后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这本来是为偶尔招待贵客所备，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现在，却将那红色液体倒入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中，缓缓啜饮了一口。

“费云娜……她是大观园里的平儿，有本事，心地又好。凌远娱乐，不能没有她。”

“那凌远呢？凌远可以没有她吗？”

宫羽唐突地问出这句话，却像是在凌远的意料之中，他只是轻轻晃着手中的红酒，说：

“小羽，人活一世，归根结底，其实都是一个人。”

宫羽不禁难过起来。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常常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她渐渐可以看清自己的心，对凌远，她也明白，有些感情在慢慢的改变。很慢很慢，一点一点，可是这么久，终于累积到，令她恍然大悟。

她其实也看得出，凌远跟费云娜，是最知心的朋友和最默契的伙伴，却不是爱侣。可她还要他亲口说出上面那句话才肯罢休。她的这份不安让自己心里变得清明，他的那句话，却又让她心痛。

芬芳的酒精分子悄然弥散到空气中，凌远来了兴致，从书柜里取出一张胶碟放到唱机上，伶仃的唱针划过细细的纹路，缓缓送出Lisa的声音——那简直天生就该存在于这老旧黑胶碟中的声音，在今晚听来，愈发哀婉低回。

凌远又倒了一些红酒，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恍惚这真是一个动人的夜晚，只需沉浸于佳酿与音乐，享受片刻宁静。

宫羽心中却升起一股忿然。她两步走过去，抢过凌远手中的杯子，将那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明明是葡萄制成的酒，咽下去，为什么全是苦涩？

凌远并未阻拦，静静看她为口中的滋味蹙起娥眉，又听她说：

“凌老师，你说的对，人活一世，在遇到那个人之前，我们都只有自己。可直到遇见那个人，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都不是孤单的。因为遇见了这个人，这之前和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白费的。”说完，便直直地看着凌远，一秒钟都不舍得错过。

凌远也看着面前的女孩，美酒给她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色。那眼中，哪怕是伤心失意仍无比坚定的光芒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凌远凌远，她就在你面前，如此急迫而诚挚的表白，你怎会不懂？这一幕，多么熟悉，可是……真的不可以。

宫羽见凌远不说话，又抓过酒瓶，咕咚咕咚地往杯子里倒，直将那圆圆的红酒杯倒满一大半。她举起杯子，像喝水一样的猛灌，也不知喝下多少，才听到凌远说：“小羽！”

她不理，只想拼命喝下这一杯酒，凌远也不再说话，直接去夺她手中的杯子，她却来了脾气，猛地一挣，终将那半杯红酒泼到他身上。

浅灰色平整洁净的衬衫，在胸口处，晕出一片紫红，像一处伤口。

宫羽的理智瞬间回笼，凌远的衣服都是上好的面料，她感到抱歉不已，赶紧拿过餐巾纸，就在他胸前抹。她手忙脚乱，凌远却岿然不动。

“对不起，对不起，凌老师……”她真是懊悔极了。

凌远忽然抓住她的手，让它们定在他胸前。宫羽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就流下泪来。

她的泪让他心疼，如果他吻去那泪水，也会成就刹那的意乱情迷，但他却只能说：“没关系。”

腕上的力量渐渐松了，他放下她的手，转身走开。

凌远的袖口处也溅上了红酒，他解下袖扣，把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玉一般的皮肤。

宫羽在旁边看着，忽然问：“凌老师，你好像只有这一对袖扣？”

那是一对不起眼的袖扣，合金的底座，四角各伸出一个小方块，共同托起一块长方形的黑水晶。

凌远笑笑没有答话，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它们。

“凌老师，我回去了，打扰你了。”宫羽颓然地垂下头，往门口走去，刚走了一步又停下，转头对他说：“我也好希望有一张自己的黑胶唱片。”

凌远的脸上漾起温煦的笑，他点点头，说：“我答应你，如果二辑成绩好，我们就出一张黑胶纪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