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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好像凝滞了。

闲闲艰难地笑着：&ldqo;你是说真的？&rdqo;

&ldqo;真的。&rdqo;祢青坐起身，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然后，他说道：&ldqo;生杀予夺，都由你，我绝不走。&rdqo;

闲闲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飞奔出去，去那小树林寻找父亲的尸体。没有叫喊也没有怨怒。祢青很快追上了她。

寒冷而静寂的林中，晨曦似乎不远了，一片幽幽的清光。闲闲扑在那已经僵硬了的尸体上，痛苦地呜咽起来。她用衣袖擦去父亲脸上的血，颤抖着，恐惧而悲伤&hllp;&hllp;

祢青道：&ldqo;是我错了。你可以杀了我报仇。&rdqo;

闲闲抬起头，冷冷清清地看了他一眼。

&ldqo;看来，我注定要死在你手里。当初在那破庙未成，今天，可以成了。&rdqo;

闲闲踉跄着站起身，夺过来他递出的剑。

&ldqo;闲闲。&rdqo;祢青跪倒在她跟前，抱住了她的腿，&ldqo;杀了我，但是别忘了我。&rdqo;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ldqo;闲闲，我不会忘记你的。在黄泉路上，我依然会记得你的名字，你的样子，你说过的话，你的身体。&rdqo;

&ldqo;你永远也不会改的。&rdqo;闲闲凄凉地说完这一句，泪水簌簌落在他身上，剑尖向下，她抬起了手臂&hllp;&hllp;

邻县县城。洛神街。

这条街是邻县最有品位的所在，此时却并不繁华。

时间不早了，已是黄昏。大风吹得街巷昏黄，也吹得街巷干净。古玩、工艺品、绸庄、书铺、茶楼，很多店铺都上了板打样了，断树枝砰砰地撞击着门板。行人也少。此时，没什么生意可做了。大家都感觉是要下雪了。

王素依然悠悠地走着，走到这洛神街。从本县到邻县，他自然不是全程步行，中间搭了马车。明天午后，他还得回本县去。

他一边走一边两下里张望，希望看到一间出众的书画坊，在他的意念里，那位如画姑娘的书画坊必定是这道街里最为特别的，他一眼就辨得出。尤其留意沿街店铺的招牌字号，他认为，如果有一个字号能令他觉得妙，那一定就是她的坊间了。

然而，洛神街已经走过大半段了，却不见一家可疑的、接近的。

王素暗叹，洛神街如此萧条，邻县人忒也不风雅不懂欣赏了！

一阵黄风迎面吹来，夹带着枯叶纸屑漫天飞舞，王素不由得眯起眼睛，举起袖子遮住了脸。

风停了。王素看到前方有一家铺子门外摆着两盆竹子，还在营业的样子，只是看不清门面里的东西。再看门楣上方的招牌，写着三个小字：书画坊。

王素心想，这名字倒老实。好比他年轻时在京城常去的一个地方，叫做&ldqo;青楼&rdqo;，比起那些怡红院、万花楼、绣春阁、锦绣轩之类的名目，他着实地更喜欢&ldqo;青楼&rdqo;。

正要走过去，又一阵黄风吹来。

简直跟妖怪出山似的。

这风里沙那么大，邻县县令该当多多种树固沙啊！

扑在他身上的却不是树叶和废弃物，而是几张完好的纸。王素奇怪，拿起这些纸，发现原来是宣纸和薛涛笺。一张浅青笺上还写着工工整整的小楷，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ldqo;好字，好字。&rdqo;王素认真地鉴赏着，且不管身上粘附的另外几张纸。

一个人迎面来到了他跟前。

他抬起头，看到一张清秀得如同手中浅青笺的脸庞。两弯黛眉，如同笺上刚刚起笔的字。

是一个女子。年轻，却穿着灰蓝色的衣服，一点花纹也不见，极其朴素，朴素极了，甚至有些寒气。只是那一种得体而安然的仪态，令人不敢小觑了她。

&ldqo;先生，我的纸&hllp;&hllp;&rdqo;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ldqo;哦。&rdqo;王素回过神来，&ldqo;原来是姑娘的。&rdqo;

&ldqo;风太大，不留神就吹走了。&rdqo;

王素拿起身上和脚下的几张纸，叠齐了，交给这姑娘。

&ldqo;多谢。&rdqo;她浅浅曲身谢过，又走向王素身后，不远处，还有两张纸在微风里翻动着。王素转身看着她。

她走路又快又稳，却也从容，弯腰欠身去捡那纸，不料忽然一阵疾风来到，那纸哗一声飞远了。&ldqo;唉。&rdqo;她好像叹了口气，急急去追。

王素也追了上去。

结果是，她捡到了一张，他捡到了一张。

她对他报以微笑：&ldqo;多谢先生，好走。&rdqo;然后径直离开。果然，是走向那书画坊。

王素心中有了答案。

这位如画姑娘，跟传说中不太一样，却一点也没有令他失望。好美的女子，好举止好才气。

他慢慢踱进了书画坊。

店面不大，三面墙壁上都挂着字画。字，有行书、草书，有对联有字帖；画作，有花草虫鸟，有山水人物。种类虽多，琳琅满目，风格却都是接近的‐‐书卷气。

坊里，除了坐在桌案后的这位姑娘，还有一个头发花白了的老人在整理卷轴。见有客人进来，那老人连忙上前来招呼，那姑娘却像是没有看到。

&ldqo;先生，请随意看。&rdqo;

王素点点头，走向那姑娘。尚未开口说话，门口忽然闯进来几个大汉。

大汉体型并非都很大，只是相比于这坊间秀丽的字画来说，这些男人实在称得上气势汹汹的大汉。这些人，绝对不会是来买字画的。

&ldqo;哎呀。&rdqo;那老人低声惊叫，却也并没有多慌乱。

为首的一个大汉说道：&ldqo;如画小姐，今天考虑得怎么样了？&rdqo;

如画没有起身，仍然在写她的字，等了一会才说道：&ldqo;我是不是没有跟你们主人说过，我这般的年龄，会没有嫁过人？我先后有过两个丈夫，一个是五品官，一个是商人，都被我克死了。克得连丈夫的父母亲都克死了。因此才没人敢娶，一个人流落在外面。&rdqo;

大汉们一听，倒是一愣。扫把星的女人他们是听说过的，邻县不就有这样的女人吗？出嫁两年，丈夫、孩子、公公婆婆就全都得病死了。至今没人敢有要她的心思。

可是，他们还不太相信。这么个令人感觉十分舒服的女人，怎么会克家人呢？

为首的大汉可不是傻瓜，哈哈一乐，说道：&ldqo;如画姑娘不妨跟我们一起去找个先生算一卦，找个破解的法子&hllp;&hllp;&rdqo;

那老人说道：&ldqo;小姐，这些卷轴装好了。&rdqo;

如画点点头，对几位大汉道：&ldqo;为什么我的身边只有一个老仆，你们可知道？因为我的家人被我克死后，连丫鬟和老妈子都害怕了，不敢再伺候我，只有这个无牵无挂的老仆愿意跟着。&rdqo;

&ldqo;姑娘这话无凭无据，叫人怎么信，嘿嘿，其实你只有答应了我们老爷&hllp;&hllp;&rdqo;

&ldqo;那叫他亲自来一趟吧。&rdqo;如画不耐烦地走过去，做了个&ldqo;请&rdqo;的动作，&ldqo;请回吧诸位，店里还有客人，不要误了我的生意才是。&rdqo;

&ldqo;店主！&rdqo;王素放高了声音，&ldqo;这幅萱草是何等价格？&rdqo;

如画微笑着走过去，与他介绍起此画来。

大汉看看无趣，又不敢耍横，一摆手，抬脚就走了。

一阵风灌进店铺里，吹得墙上挂的字画扑扑作响。&ldqo;忠叔，咱们也该关门了。&rdqo;如画说着，去关了一扇门。&ldqo;先生，这幅萱草你不必要的。我知道，你是在帮我。&rdqo;

王素笑道：&ldqo;我既然开口问价，当然就会要。何况，我喜欢这幅画，更何况，这画还是姑娘的手笔。&rdqo;

&ldqo;先生错看了，小女子哪有这等才能，不过是倒腾些字画，挣一点吃穿用度。&rdqo;

王素心说，你要安分无闻，却不知外面的传言如何呢。既然不愿承认这些字画都出自你的笔下，那么也就随你了。

见王素不语，如画说道：&ldqo;倘若先生执意要的话，那么我收你一文钱。&rdqo;

&ldqo;一文钱？&rdqo;王素诧异了，&ldqo;这幅画虽不是名家之作，功力可不浅，写意颇有神韵，至少也值一两。&rdqo;他嘴里说着一两，心里可打起了鼓，他身上总共带的钱也就几百文。

&ldqo;先生休要小看了一文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说，它值不值钱？&rdqo;如画的话且不说道理如何，那声音实在冷淡得可以，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

她新近学会了适时对人冷脸。她也早已学会了谈钱。

王素笑道：&ldqo;姑娘说的对极了。一文钱，请收下。&rdqo;

如画将铜钱收下，然后交给忠叔。忠叔走到里面将钱放进了一只小盒子。如此珍重如此谨慎，令一向穷困而节俭的王素都汗颜了。

如画将萱草图卷好，系上细绳，交给他。

王素收了画，看这意思，她是要他走，便谈起了此行所为的&ldqo;正经事&rdqo;。

&ldqo;如画姑娘，在下王某是特意前来拜谒&hllp;&hllp;&rdqo;

如画遇到了太多这种人，当即打断了他的话：&ldqo;先生请回吧，天不早了，外面又想要下雪的光景。&rdqo;

王素叹了口气，再一次望了望满壁的字画，说道：&ldqo;姑娘，贵作无论字还是画，都颇有大家端庄之风，只是意境有些阴沉，这在姑娘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芳龄而言，有些过了。&rdqo;

如画微微点了一下头：&ldqo;先生批评得是。还有呢？&rdqo;

王素还要再说，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ldqo;本县的王大人可在这里么？&rdqo;门外有人这样问道。

王素心里一惊，怎么，刚来到邻县县城，就被人发觉了吗？只好走向门外。

一个官服的中年人站在那里，见王素走出来，一时愣了，很快又反应过来，上前一个鞠躬：&ldqo;王大人，王大人，久仰了！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rdqo;一句俗套的客气话，这人却说得极其虔诚。

&ldqo;我是张芹，这儿的县令，新任的。&rdqo;

王素笑道：&ldqo;原来是张大人！幸会幸会！&rdqo;

张芹挽住了他的手，欣喜地道：&ldqo;王大人请赏光，到府上小坐片刻吧。&rdqo;

王素便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仰慕者。但既然大家都是县令，又是相邻的两个县，那就好好亲近一下吧。

&ldqo;那叨扰了。&rdqo;

&ldqo;哪里哪里，王大人能来，寒舍蓬荜生辉，一年不用点灯。&rdqo;

于是两人携着手，向暮色中的洛神街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