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离开家的那个夏天,下了很多的雨。红彤彤的荔枝很快挂上了枝头,一棵棵荔枝树如同开得火热的映山红散布在各个山头,阿文家的荔枝园却和往年那样稀疏地结着几个果子,从没有丰收过,如同阿文的家境,从不会给人惊喜。
在这个夏天的暑假,阿文从学校搬回了家里住了。他不习惯闲着,每每想大亲弟弟已经在外面打工赚钱了,他无法安心下来,于是他假期开始便忙着去找事情做了。
村里有户人家要把一栋老房子拆掉,建上新的房子。老房子的红砖要留下来用,于是想雇请人来把老砖上的水泥石灰给削掉。
阿文和这户人家的孩子有交情,那是在在中考之后参加暑期工时候认识的。于是阿文便胜利揽得了这单“工程”。估计要干一个星期才能完成,而酬金是90元。平均一天的工资是13元,这个数倒是让阿文欣喜。与阿文一道干的还有这户人家的孩子及其亲戚家的几个孩子。他们的工资比阿文少了30元。这是因为他们可以上半天的班,下午天气太热了,他们就可以不用上了。而阿文得整天在残埂断壁间摸索着砖头,把他们一个个削干净。可只要能赚到钱,阿文怎么会害怕苦头呢?
工作过程中,村里有些人家的孩子常来找阿文,他们会凑过来帮阿文的忙。可因为工具太少了,也就惟有帮阿文将削好的砖头摆放好。在阿文的心里,这些孩子真是勤劳的蓝精灵。
削砖用的工具是把小铁楸,要把沾在那砖头上坚硬如铁的混凝土削去却不是件简单容易的差事。得花很大的劲去削,力气大了会砸出石子和泥块来,而溅到眼睛就麻烦了。所以工作过程中得带上眼镜,大伙一同每人花了5元买了副太阳眼镜。可带上去不管世界多么美丽,都成了黑夜了。手指也甭提因此被铁楸砸过多少回了,都是红的紫的黑的泡泡。**辣的太阳更是得让阿文带上了土气的草帽,他一直觉得不管在哪里,人都应该帅气点。
整个白天除了有午饭的空挡歇一歇,其他时间阿文都是汗流夹背地忙个不停。他俨然成了物理学家渴望的“永动机”,精神饱满,却不知疲倦。从早到晚地工作着。他从工作中感觉到快慰。下班了把衣服脱下,能拧出大把的汗水来。汗水干了会在衣服上留下灰白色的粉末,那大概是盐份吧。阿文过去老被母亲称为“大咸包”,因为他爱吃咸点的地,‘大咸包’能流出那么多盐来,恐怕也是有它的道理的了。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勤快了,还是工友太懒散了,阿文总感觉他的工友工作太散慢了。他心里想:现在是给人家打工、寄人蓠下(这个词用得对吗?),多做点事是应该的,也并不吃亏,况且自己的工资比他们都还高呢,所以不能计较太多,计较多了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去工作了,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
实际的“竣工”时间比预想中提前了两天,共花去了5天。阿文剪掉了手上长着的厚厚的一层黄茧,他收到了一百元的酬金。老板过付了他十块钱,阿文没拒绝便收下了哦。他觉得自己干得不错,他很开心。
老板负责管理村里环卫工作的,因为这段时间经常老刮风下雨,工业区内的几条大道被雨水冲积起来了许多的泥土。给车子的行驶带来了麻烦和安全隐患。路边的榕树掉下来的叶子也都铺满一地,无人清理。老板想让阿文去把道路清理一下。酬金是70元。阿文很欣喜地便接受了。
对于阿文马上要走马上任的清道夫工作,阿赢在家里对吃抱有诸多微词,他总觉得哥哥是个守财奴,见钱眼开。阿赢无非是关心他哥哥罢了——累死累活的也就那么点钱,况且在同村年轻人的眼底下做这样的清道夫,脸皮搁不下。
阿文明白弟弟所想的,可他并不介意阿赢说些什么,当然他不是铁石心肠的,难免会对别人的不理解而难过,可他不会因为这样而放弃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诸如母亲曾经为了他们四兄弟,做牛做马地劳苦,她有过拒绝过任何劳动吗?于是阿文双手穿上了洁白的棉手套,带上扫街用的大扫帚和铁铲,推着一辆轮子有点失灵的大斗车离开了村庄走向了工业区。
看阿文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吧,好象要开着战车冲过鸭绿江。他热爱劳动和体育,这两个朋友把他的身体调教了起来,他结实了,袄黑的健康肤色蕴藏着无限的能量,谁再敢笑话他是个哭哭啼啼的“林黛玉”或者是个手无缚鸡的书生,小心他当面给你来个右直拳、左勾拳再送上一记侧踢,把取笑他的人打得五体头地,四脚爬爬。
工业区有好几段公路积满了泥土,有的厚度还真有膝盖那样的高,有的因为多年无人清理,长起了茂盛的野草,泥土显得比阿文的肌肉结实多了。阿文觉得这差事,能给父老乡亲做点实事,又可以赚到钱,是一件一石二鸟的事情。能帮助别人的人,不是穷人。他没瞻前顾后地犹豫,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阿文把堆积在路上的泥土铲到了路边,把它们堆成堆,再用铁铲狠敲几下,让它们在路边好好呆着,安分守己,别老掉下来影响地球转。他用大扫帚用得像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秋风扫落叶般轻易地将路上的枯叶扫成了一个小山丘。没来得及铲到斗车上去,风却调皮地把叶子吹回了老地方去,这使得阿文只有郁闷的份了。可扫落叶这活还是件简单轻松的事情,它不像铲泥巴那样累得个腰酸腿疼的。如果路上没人的话,我们可以偷偷看见阿文在表演着少林寺的扫地功或者把自己当神笔马良了,用扫帚沾上路边的污水,霍!霍!地图画起了字画来,这个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街道倒是有了活力起来了。
干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样子,也终于把活干完了。手上的水疱又变成了黄茧,粗糙难看,可阿文觉得这样才像男子汉的手。他还巴不得有爷爷那饱经风霜后的脸容,那才像真男人。
在工作过程中,阿文会常常想起他的弟弟阿灵,阿灵给他带来了力量——他常累了就会望望远方:阿灵他一定在很勤奋地为家里工作了!我也要一道和他建设我们的家。
有一回下起了磅礴的大雨,老天完全不顾及人的感受,下得如此的悲伤。刚被铲到一边的泥土又被雨水冲了下来,如同倒下的堤坝。雷打得很正凶。阿文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阿文没带伞,是淋雨回去的。阿文是在风雨中长大的孩子,他喜欢淋雨,冷对他来说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很亲切的感觉。他得先把工具交到老板家里才能回去。
来到老板家了,按了几下门铃,可他家里没人。疲倦的阿文哆嗦着想找个地方歇歇,避一下雨。只见他来到了老板邻居家的屋檐下,把工具放到了一边,便坐在那户人家的门槛上,等待着老板的归来。
衣服上流下来的水悄悄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催着阿文入眠了。他进入了梦乡,他看见了阿灵,阿灵化作了个蜻蜓,在蓝天绿树间飞来飞去的。阿灵发出朗朗的笑声,回头喊着:哥哥,快点!快点!阿文使劲地追逐着,却始终没有跟得上,可他依旧地不放弃向阿灵追去。
扑通!阿文被人推了下,就倒下了。他睁开眼睛,噢!是老板,老板关心地问阿文怎么样了,怎么会在这里睡了。
阿文面带笑容地没说什么,把工具还给了老板便径直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才晓得雨水在他睡觉的时候歇了。
天空放晴了,蔚蓝的天空告诉了世间万物:天空放晴了!而屋子上还是稀哩哗啦地流下水来。树木的每片叶子如同哭泣的眼睛,沾满了泪水,点点滴滴地滑落到泥土上。
雨已经歇了可还有一窝的毛茸茸的小鸡仍在一棵龙眼树下不敢出来,鸡妈妈用宽大温暖的翅膀护着它的宝宝,可尽管这样,孩子们还上湿成了一团。而这是个非常温馨的画面。阿文在这个小“家庭”面前呆了许久,要是自己也是它们中的一个成员,也蛮不错的。呵呵,他笑了起来。
结束完清道夫的工作后,阿文便没有再去找工作了。他赋闲在家,没事就看看书。
阿文喜欢两本书:《钢铁是怎么样炼成的》《菜根谭》。他深深地保尔柯察金的坚强无谓的英雄主义精神打动了。保尔如黑夜中的明星一样照耀在阿文的人生之路。《菜根谭》是本修养性灵的禅学著作,“嚼得菜根香,百事可做”。阿文却也觉得《菜根谭》里说的并不完全正确,许多东西都是消极避世的,那些消极避世的思想如同发馊的饿米饭,嚼不得。阿文他明白自己要选择做一个这样的人,要用怎么一种人生观去指导自己。他要和向日葵那样热情地面对太阳,把生活中的种种烦恼尽抛脑后。不管他有没做到,可他总是向着那个有阳光的地方走去。有阳光,就会有希望。
阿文对《菜根谭》的热衷,致使他能将整本书的内容背了下来。可他朗读的技巧极其糟糕的,如同唱童谣一般。咱们先歇一歇听他朗诵一节吧: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须万古之凄凉。
在家里,弟弟倒不知道他哥哥成天念叨的是什么,自得其乐的阿文也不在意别人不懂他读的是什么,他陶醉其中就足够了。陶醉是种很美妙的感觉,他像簸箕,把依附在生命中杂质祛除了。
生活的路没有平坦的,没有崎岖就不懂得平坦。苦恼郁结于心很容易变得偏执和乖戾。好比水沟里的水,积久了就会发臭、滋生虫子。只有懂得疏导情感,人才能如同世间万物一样欣欣向荣,无拘无束地成长。
生活中的种种征象无不引起阿文那颗敏感的心去思考。他愿意通过修心养性来寻求一种诗意般的生活。而在那个暑假空闲之余,阿文还喜欢上了种花。
阿文喜欢上了种花,除了是为陶冶情操外,他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村子里的人家借助改革的春风,让自己的钱包鼓起来了,他们一一建起了高楼,一栋比一栋高,一栋比一栋豪华。而像阿文所居住的土房子,或许你不信,全村子确实也只有他们一家了。这户人家的孩子心里多少是有点不平衡的。兄弟几人很少带外面的朋友来家里玩,怕是被人当成原始部落了。每当同学说要到阿文家去玩,阿文总是作死不肯,所以许多同学都还在埋怨阿文这个朋友没意思。
即使再贫穷,阿文都还是对自己的家充满着爱和信心。这种土墙瓦房子冬天温暖夏天凉。比起洋楼舒服多了。为了不让房子显得破败,他想着用花草给心爱的家点缀一下。他也想着让阿灵和父母回来的时候还给他们一个真正美丽的家,于是他大刀阔斧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干起来了。
首先,阿文把自己家门口的那段巷子靠近水沟的那一边用铁锤子砸烂那铺着水泥的地方,露出了灰褐色的泥土来。于是他把从梅嫂菜园剪来的几株葡萄插了上去,并在裸露的泥土上铺上了小碎石。显得很别致。可这么一砸,把巷子弄坏了,倒把弟弟们急坏了还没少遭受到邻居老太太老头子们的指责。说这样做会影响他们家的地基,并且借题发挥,深挖出阿文的公德问题。活似阿文挖了他祖坟似的。阿文一边点头哈腰地说些道歉,一边却也继续开展自己的工程。
阿文找来了柱子和竹子,在自己家门口搭了个葡萄架。这个架子的大小正好覆盖了他家门口的那段巷子。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种的葡萄树会像武警一样三两下就翻到这个架子上去了。他期待着中秋节的时候,能在这即将枝繁叶茂的葡萄树下面把酒赏月,透过叶缝欣赏到的明月一定会别有风味的。
葡萄架做好后,阿文四处寻找了些能装土的东西,用来当花盆来使。诸如阉菜的陶罐、装奶粉的铁罐子、连人家的尿缸阿文都把他们全收集起来堆在家门口了。然后他又去干涸的池塘里挑了许多的泥土,并将这营养丰富的塘泥于沙土结合在一起,好让它不结块。然后阿文把向村里人家要的花草分配好适合栽种的花盆,慢条斯礼地种了起来。
种花过程中,阿文感觉不是在播种,而是在做粮食收成似的。那确实是种收成,所有的花草都会有自己的家了,有了生命。阿文从中收到美丽,还能收到一种心灵上的慰籍。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是一种很开心的事情。
忙活了五六天的样子,阿文家的花园终于出现了,他的设想也终于实现了。家门口的那段巷子,除了中间露出了条羊肠小道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堆满了瓶罐、种满了花。羊肠小道本来得挨锤子砸的,然后把砸坏的地面的水泥去掉,铺上鹅卵石。恐怕这样做一定会把居民委员会的阿姨们全招惹过来的唠叨几句的。可最终还是因为没有弄到足够多的鹅卵石而放弃了这项路桥工程。
让我们一同来细数一下阿文究竟种了什么吧:仙人掌、九里香、昙花、柳树、五角星、太阳花、日日红、玫瑰、月季、蕨草、含羞草、老虎尾、霸王花、富贵竹、还栽上了几棵玉米(在拣来的尿缸里种着。)有些瓶罐坏了,阿文就用铁丝将起缠住。并挑些形状怪异的棍子插进了铁圈子里。这顿然显得古色古香了。
花草在阿文的精心打理下茁壮成长了,绿油油的叶子如同小孩子的舌头调皮地从阳光中吐了出来。别人的异议因而少了,他们从花草的长势中明白了阿文的用心。
阿文家的门口俨然成了个大杂侩或者说是个浓缩了的花园,在这片旧房子连连,破败不堪的灰色地带里,这个绿意盎然的花园无不让路人眼前为之一亮。不知道别人会否体验到阿文对生活所爆发出来的热情是何等的炽热。
在往后的一个个平凡的日子里,每当有时间,阿文就会静静地修剪着门前的花草,他是怀抱着希望去做的。他期待着阿灵和父母能早日归来,全家在这美丽的地方共聚一堂。他们一定会为家的美丽而惊喜的。阿文甜甜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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