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家里空气显得压抑,却又有着戈壁的荒凉,这个世界、这个家像沙漠一样存在孩子的心中。年幼的孩子只有依靠在一起、彼此见到面了,内心才会有那么点的温暖,他们无助地活在世界上,如同风雨中的几个小鸡一样挨在一起。
阿文和阿灵成天在外,所以成天用不着与父亲冷眼相对。而在学校的阿文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念叨着在家的两个小弟弟。他总担心着些什么,所以忐忑不安。华叔却还一直叫他好好安心读书不要想家里的事呢。可阿文觉得太难做到了,每当烦恼时候他总会拿起笔头在纸上写着不要怕,要坚强,所有的东西会有一天过去的。是的,他在不断地自我安慰着,如果不懂得自我安慰,他或许很早就被悲伤给掩埋然后放纵自己的一切行为了。
如果回到当年,大家应该能看到阿文的许多作业本上都画了许多的漫画,画的尽是些愤怒得发狂的和流泪的人像,他用漫画来宣泄着内心的情感。
有一回在数学课上画画,阿文被林老师逮了个正着。林老师将阿文的图画没收了,阿文非常生气地要求他的老师还他,只见林老师将他的画撕了个粉碎。继而的是林老师和阿文的争吵声在课堂上此起彼伏,阿文把客家话中的脏话也拿来用在他老师身上。
林老师正要拉他去办公室,可阿文马上给了他老师背后一拳。林老师她那双委屈和受惊吓的眼睛定格在了阿文的心里,他无法忘记那一刻了。阿文跟着林老师去办公室。
林老师也了解我的家庭情况,她一直很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我低着头,跟在了她身后。很安静的一条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前一后走着,许多还在上课的其他班级的学生都探出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办公室里头,别的老师知道我欺负了林老师,没少在旁边对我横加指责,甚至有提议让我滚出学校去的。
因为家庭的变故,阿文已经没心情读书了,成绩早已游离在倒数的行列,老师们当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阿文像一摊扶不上壁的烂泥存在于这个每天嚷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校。
林老师坐在凳子上舒缓了口气,很平静地问我:“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我沉默地低着头,像在母亲面前那犯了错的孩子,时不时抬起头来却习惯了小瘪三那脸上的世故——一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回答。
林老师把语调提高:“你的数学那么糟糕,为什么不用心去学啊?那样的家庭环境,你身为长子,你怎么就能那样不争气呢?”
我心里很烦乱,只回了一句:“我很不开心,对不起。”
林老师因为还要赶着上课,她将我带到了班主任时老师那去,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原因,便继续上课去了。在办公室的这次训导,她至始至终很平静地对待我,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
最后我没被踢出学校,也没受到学校的处分,只是向林老师写了份保证书。保证的是以后上课不再画画,会专心上课。
事后林老师并没对我存在任何的责备和疏远,反而更加关心着我的学习和生活,这让我内心多了份温暖,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关心我的人、爱我的人,我非常的珍重着这份爱,我也因此一再克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后来我选择了上晚自习,这样可以远离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了。而晚自习结束后始终还是要回家的,不管走多远,阿文都像头被拴上缰绳的牲畜。而那缰绳又是什么做的?
晚自习结束在晚上九点三十,再在校车上颠簸上三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家。因为家里经济拮据,阿文没选择在学校里吃晚饭,而是晚自习回来自己把家里剩下的饭菜热着来吃。
晚上回来虽然肚子很饿很饿了,可每每走到家门口看见那屋子里头亮着的灯光,总还迟疑着要不要回去。阿文时常把头一扭选择了别的地方走去。
他到朋友家借篮球,在篮球场上撒点野再回去。不时到了午夜,球场上的灯光全关了,祠堂坪如被泼了墨水一样,可阿文还是带着球摸黑跑来跑去。
阿文在运动中找到了快感,他也找到了成就感,他的球技已经不错了,他成为班级的绝对主力,时老师还把他推荐到校队里去了。可打球最大的乐趣不是可以获得欢呼和鲜花或者是健壮的体魄,而是可以借助来忘记烦恼。
拍球的声音咚咚咚地响着,如同黑夜的心脏在跳动。可它却影响了周边村民的休息,所以有人上前来叫阿文回去,阿文有时候就是不肯回去,所以乡亲会骂着“你这个疯子”而悻悻回去。
被人骂为“疯子”当然不好受,可有什么比在家里听着家人间的争吵更让阿文难受的呢?脑袋如同被两堵墙壁挤压着,又像被一个大铁钳扭螺丝一样转动着。
阿文所承受着的苦恼已经让他忘记什么是苦恼了,苦恼就是痛不欲生,痛不欲生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性的东西的时候,就如那冷却了的开水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却什么感觉都一样,没所谓了。
那一夜,阿文和往常一样玩得很晚,全身已经被汗水弄湿了,才卷起放在一旁的衣服和书包回家去。
村里的人家都在睡着,冷冷清清的街头巷尾,阿文总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噜声。
街灯依旧醒着,散发出淡黄的灯光,把巷子渲染得更加冷清。像蒲公英一样悬挂在高低不平的屋子上,风儿大点,或许它们就被吹上天去,成为夜空中一点点的星光。街灯把阿文的背影拉得长长的,似要叫这个孩子不要回家去,不要回家。
回到家里,弟弟三人都很安静,都在各自的床铺躺着。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睡着了,阿文睡不着的时候也总是闭着眼睛当睡着了。躺在家里如同夜卧战场,随时警惕着四周的任何风声鹤唳。弟弟们如此的安静,睡着了就好,就没有烦恼了哦。
幽暗的房间里时时传来长长的叹息和烟草的味。我坐在大厅的木拉床上悄悄整理完了学习用具,不经意发现睡在屁股后的阿赢的眼睛在微微抖动。泪珠子在那稚嫩的的脸上划落,也像冰刀一样割着他哥哥的心。这个熟睡的小孩或许在梦里想着他的妈妈了,自从上次回家提出离婚和父亲打架后,母亲就消失了。孩子去了所有她经常去摆摊的地方,却始终没找到他们的母亲。阿赢也因为这样经常在他哥哥面前嚷着想要母亲,可茫茫的人海,去哪找母亲呢?她都好吗?想到这些,阿文内心很茫然很心痛。
阿文没叫醒弟弟,每当弟弟伤心的时候阿文总会安慰他的。安慰又怎么样,始终止不住孩子对母亲的思念。就让他好好睡吧,阿文心想。他咬了一下唇,便去找吃的了。
饭菜早已经凉了,阿文却懒得生火热一下。平时做家务,他只喜欢烧菜,却不爱生火洗碗、擦桌子之类的事,那些事情都交给下面的弟弟去做了。负责生火守灶的是阿灵,他可是个称职的伙夫。阿文也心理上仗着自己的弟弟,要他自己点火做饭,可总是燃不起来。
菜凉了也罢,懒人有懒人的吃法。浇上点开水和着来吃就是了,没开水就当凉菜来吃算了。
正当吃着的时候,孩子的父亲从房间的黑暗中跻着拖鞋、肩膀上挂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出来了。他手里不清楚拿了一包什么东西,用厚厚的牛皮纸张包裹着。
阿文瞄了他一眼,他又瘦了一圈,父亲那布满了血丝而毫无神采的眼睛告诉阿文:他的父亲许久都没休息了。蜡黄憔悴的脸如木刻般,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
阿文没叫他,只是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这个礼仪性的点头让阿文觉得自己像极了政客。
父亲没说什么,只是搬了张凳子坐在阿文的对面。孩子没理会他,只是一个劲地吃着自己的饭,若无其事地吃着。
父亲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语气中带着恳求:“去把你妈找回来吧,别闹了,别再在村里人面前丢人了,多不好!”
孩子没理会他,继续往嘴巴里扒着自己的饭菜。毕竟那么晚回来,他的肚子早饿瘪了,往常一口气就能吃上半斤米饭,外加白开水泡着。
父亲继续着他的话:“我真的不想好好的一家人分开,我知道我过去不对,我现在只希望有机会来弥补一下过去的罪孽。以前怎么对待你们,我也知道错了,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和你妈一起抚养你们四兄弟长大,做个有出息的人,不被人看死,要你们一个个考上大学去。有许多的东西现在你们小孩子还不懂,我真的想为你们四兄弟着想啊!”
说到这里,父亲默默地抽泣着,他的抽泣让阿文想起了过去犯错后被妈妈打过的自己。阿文顿了一下,仍继续吃饭。
父亲接着说,声音中带着恐慌、愤怒还有疯狂:“如果你妈真的要离婚,硬是要把这头家弄散的话,我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和你妈一起死了算,大家什么都没有,一了百了。我这几天从朋友那弄到了一把枪,如果你妈真来真的,你们兄弟就等着替她收尸吧。要不然,你今天晚上就给我找她回来,大家好好坐下谈谈,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现在就去吧,夜长梦多,要不然你们就别怪我了,我会疯掉的!”
父亲从报纸中掏出了手枪,手枪很重地落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的闷响。黑色的枪体散发出骇人的光泽,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在孩子的眼帘里闪晃着。
孩子怔住了,他的勇气到哪去了?
父亲混迹于黑白两道,对枪的真假孩子不存在任何的怀疑;或许心理作用使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阿文抖动的手伸了过去,可那把枪早已经在父亲的手里晃荡着:“你要了也没用,我还能弄一把,你要怎样一个结局,你自己做为长子,你要好好想清楚。”
北京时间,二十二点正,电子手表的报时打破了孩子和父亲的沉默。空气被压缩着。
睡在旁边的阿赢拱了拱身子便又把身子从床上支了起来,他暖乎乎的身子散发出一鼓暖气,眨着的大眼睛投向他的父亲和哥哥:“你们干嘛啊?”
父亲收起了枪并放进了衣兜里,眼睛很无赖地看着孩子:“最好现在就去,我知道你妈没在罗围市场,搬到火炼树去了。你去那里问问别人看有没认识你妈的,找她回来,最好现在就跟你弟弟去,这样会安全些。”
阿赢在一旁愣着,左右看着他的父亲和哥哥。他的神情让阿文想起弟弟在阴暗的赌桌下看着父亲在桌上推着麻将,手腕上的金表一闪一晃的,那种好奇心就是如今这样地重写在了他的脸上。
阿文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着说:“没事,我只是去找妈妈罢了,听别人说妈妈在火炼树住着,我想去看一下是不是真的。你别跟我来哦,我跑得快你跟不上。明天还要上课,你早点休息哦。”
阿赢执意要跟哥哥一道去,可阿文狠狠骂了他几句。他就如同泄气的气球一样,委屈地呆在了一边,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乞求哀怜一样看着他的哥哥。哥哥抬头望了以下阁楼,幸亏没打扰另外两个。
当弟弟睡不着的时候,母亲总会轻轻用额头顶一下孩子的额头,阿文用手指敲着阿赢的额头,示意他早点休息。阿赢很乖地躺下了,嘟哝了一句:早点回来。便钻进被窝了。
阿文把桌上的饭菜一盖,便匆匆地跑出了家门。
多少年来,家门的灯光在我心里一直是温暖的象征。在外头迎接了多少的白眼和嘲笑,尝遍过多少艰辛与无奈,可一回到家,远远看见家门口的灯光,像淘米的水一样暖暖地从屋子里洒出来,内心总有温泉在暗涌。那些疲惫和憔悴,那些无奈与悲哀,瞬息间化为乌有,换来的是阳光一样的心情。那里面有我最为疼爱的母亲和弟弟,我要打起精神地回去和他们开开心心地相依相偎在一起,人世也就并无烦恼。
磨难多年来一直如影如随地跟着我,可我却从没惧怕过什么,无论我在哪,无论在干点什么事情,我都会因为有四个人的牵挂和家门口灯火的守侯,而更加有勇气地去接受这生活给予我的一切。
记得上小学音乐课时,学过一首英国民谣《可爱的家》,阿文很喜欢。他的家并不完整,也并没别人说企望的富贵荣华,可他并不觉得这是怎么的一种不幸。他和母亲、弟弟在一起相亲相爱,在这个爱的世界里头,有足够的地方让他容身,就足够让他美满着。
所以阿文和其他孩子一样,公鸡扯嗓子一样唱着:我的家庭真的可爱/冬天温暖夏天凉/兄弟姐妹都很和睦/父亲母亲都健康、、、、、、
那一夜,我不再感觉到家门口的灯光有任何的温度,又如魔窟一样散放出来的阴霾。阿文把门带上,把头甩入了寂寥的巷子,便冲进了茫茫的黑夜.
火炼树离阿文家步行将近得用两个小时,要翻过三个村庄才能到那。
午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吓人的寂静,那个孩子的身影划过了一盏盏街灯,哒!哒!哒!的声响有节奏地在一个个村子里回响着,没有人应和,只有狂吠着的狗突然回应出恶狠狠的吼叫。
阿文出来的时候忘记换鞋子了,拖鞋经不住折腾烂掉了,阿文无法愿意再回去了,他把坏的拖鞋穿在了手臂上,赤脚地在上路上一个劲地跑着。多年来打赤脚的习惯赋予了阿文的脚厚厚的一层黄茧,可去火炼树的路并非田野阡陌,而是粗糙坚硬的水泥路,有些还没竣工的路段还铺着棱角分明的石子,双脚踩在上面跑来热乎乎的,血丝也不知道从脚底哪些地方冒出来了。
汽车从旁边窜向了前,剩下一股烟尘,然后绝尘而去,消失在了前面的黑暗中。阿文和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在竞跑着,汽车有它的终点,可阿文没有,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在哪里。汽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呼喊着说快点吧,快点吧!阿文心里想着:我必须要找到我的母亲,告诉她一切,叫她快点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漆黑的火炼树市场隐约地听见了哒哒的声音,阿文从黑暗里头跑了出来,搀扶着电线杆。整个市场冷冷清清,四周的楼房如教堂一样阴森地耸立着,寥若晨星的灯光如猫眼一样注视着这漆黑的空间。
阿文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了,喘着粗气,四肢如同木槁一样僵硬。阿文似乎被剥夺了听觉,还是世界以被埋葬在海洋的深谷,总之他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听不见一声声响,他的内心一点点的凉。
缓和了一下,阿文便开始在四周走来走去,大声喊着:妈!你在哪里?我是阿文啊!妈!妈!
孩子多渴望母亲听见他的的呼喊,多渴望自己能听见母亲的回音啊,然后能看见母亲和过去那样,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出现在眼前。
嗓子一会便沙哑了起来,可始终没有人回应这个孩子。
不!看,有人家的灯亮了起来,听!窗户吱噶一声打开了,有个人影朝孩子这边望了望,揉揉眼睛打个哈欠却又把窗户关了,灯熄了,继续回去了他们的梦乡。而阿文的两行泪水早被失望凝固成了泪痕。
心急如焚的阿文逐门逐户地按门铃,打听着他母亲的消息。打搅了别人的休息,而获得的指责无关紧要了,阿文只想见到他的母亲。可却一无所获。
有些好心人家还请阿文进屋子坐一会喝杯热茶再去找,冰火交融的心却没有一丝想喝茶的闲情。他一个劲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有粤语,用客家话,用普通话,谁认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哪里?
眼泪再次划落那张忧伤而疲惫的脸,双手圈着嘴巴,把母亲的名字像狼嚎一样哄了出来。声音如同炊烟一样很快消失在天际,世间又归于一片沉寂,如同早凉了的开水,冰凉的夜风涟漪一样在夜里荡漾着。冰块一样的月,碎冰一样的星,寒冷降临,封锁着我的心。
负担不起的忧愁和恐惧,让阿文迈着缓慢的步子回到了家。那也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三点多了,所有的人都睡了,阿文躺在床上,看者屋顶上天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天空何时亮?明天,又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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