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考上了初中以后,阿文上了初中二年级。在学校了兄弟俩并不多聚会,但阿文将阿灵介绍给了他身边的同学,告诉他们这是他亲弟弟,需要帮忙时候请多些关照。在阿文心里是隐约担心弟弟被欺负的。
在阿灵进入中学不久后的一个夜晚。
那是一个秋夜。晚风习习,像丝巾一样在人体上穿行,繁星点点,如同珍珠散落在天空。晚饭过后,村庄便更为安宁,许多人家都从屋子里拿出电筒、蒲扇和搬着张凳子聚集在祠堂门口,谈天说地,有时候也会发生点争吵,给安宁的村庄的夜晚带来一点生机。
祠堂坪前面有一个年久失修的篮球场,球场如同刚收割完的稻田一样坑洼,而球板更是在风雨中把漆给脱光了,在岁月中显得斑驳苍老。球筐更是不在同一平线上,高的趾高气昂,矮的又显得垂头丧气,村里高个的学生都爱在矮的球筐下逞强——扣蓝,那感觉真爽。
球场因为太破旧了也或许工作忙,一直少有稀客在打球,所以被用来当做停车场、晒谷场或者是栓牲畜的地方。每到稻谷丰收的季节,这里才会被得到关注,许多洗完脚上田的乡亲会按公社的分队来搞联谊比赛,自小阿文就非常羡慕那些大叔在上面拼抢了,而全村的父老都在场外看着,那种被注目的明星般的感觉真好。所以他一直盼望自己快点长大多好,加入到属于自己的队伍进去!阿文晚上一有空,也都会来这里练习篮球,借助祠堂那边投过来的微弱灯光,在球场上运球跑来跑去。
那个晚上阿灵突然兴冲冲地从家里跑来,远远就向我招手了,我跑过去了,他气喘吁吁的说:“哥,爸、、、、、、他、、、、、、他回来了!”
阿文的脑袋里划过一道闪电,爸爸!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多么让人心痛的一个词。
阿文寻着记忆回到了过去,他的爸爸小时候给他买过很多东西,带他去了许多地方玩,在他住院的时候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然后他染上了赌博,对家人冷漠,欠下赌债,一声不吭就把家人给抛弃了,紧接着阿文和母亲还有三个弟弟过上了心酸的生活。而这生活一过却已经是六年了!父亲一点消息都没有!
阿文把怀里的篮球向地上猛砸了几下,便跟着弟弟回家了。
当他走到家门口,看见里面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他却迟疑着,六年的风风雨雨却成为了一段空白!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个在我梦里都被诅咒的混蛋。可迟早是要面对的,阿文打起了勇气跟阿灵走进了家里。
我在大厅中间站着,阿灵靠在我身后的墙壁上,阿诚则进了房间里没出来,阿嬴静静地搬了张凳子,坐在一个角落里,眼睛还是红红的,不时还往哥哥身上瞧瞧。小桌子放着些吃的,还有一大袋子的熟鸡蛋。而后是大厅的木拉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熟悉的母亲,干瘦的脸上多了份神采。母亲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红彤彤的眼眶看见孩子们归来马上又热泪盈眶。母亲见到了我,抹了泪笑了起来,然后她望着右侧说:“这是你爸,叫声爸吧!”
我朝那个人望去,跟我孩提时候印象中那伟岸的父亲相差很多——他瘦了很多,干枯发黄的脸如同用蜡糊的一样,且刻画着岁月的沧桑;而皱巴巴的西服和脏兮兮且破烂的袜子,视觉上告诉了人们,他在外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头。乱糟糟的头发里还有着斑驳发亮的银丝,阿文真的没想到这个老家伙就是当年他年富力强的父亲!
母亲在一旁提醒着我:叫他一声爸吧!
阿文许久才吐出了个字:爸。音量低得根本分辨不出这个孩子是不是说了,而父母脸上顿刻开满了花。
母亲迎了上来,从袋子里掏了几颗红鸡蛋捧给了我,说:“这是你爸亲手给你们四兄弟做的。”
父亲也在一旁插话说:“吃吧,新鲜的,不吃就浪费掉了。”欠起身子过来似乎拿些给我。
我从母亲手中要了一枚,抱着篮球匆匆离开了家。
回到了篮球场的路上,我吃着那颗鸡蛋,眼泪却如泻了堤的洪水,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挂着那两行热泪在球场上跑来跑去。
一直觉得眼泪只会使泥泞的道路更难走,过去尽管碰到了许多的磨难,也都经常掉泪,可我总会抑制自己、少掉泪,毕竟我是个男子汉。可每次痛苦的时候,表达痛苦的方式似乎只有掉眼泪,流过泪,咬咬牙,什么东西都会没掉,都会容易让自己给忘记。而这次的流泪,我却感觉无比的沉重,和从没有过的沧桑感。我似乎一眨眼的功夫老去了很多,似乎明白着,我已经走了很长的路程,该是有路口的时候了。
我终于有父亲了,再次有了个完整的家,以后就不会被人取笑了,自己也可以挺起胸膛跟朋友说话了。可我能原谅父亲吗?我可以接受他吗?我只感觉自己好窝囊,你积蓄已久的怨恨和愤怒在哪里?当初不是在母亲和弟弟面前许下重誓——他朝一日父亲回来,我要和弟弟把他四肢抬起,扔进水库去喂鱼。而今根本不需要弟弟帮忙了,我一个足可以搞定他了——他不再如往日般健壮和高大了,可我已经有了强健的体魄!但我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是如此的苍老,有着如此多的白发!虽然我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可他事实上还是过去的那个父亲——给过我幸福更给过我痛苦的父亲!可血浓于水,又已年迈,我能打他吗?我能宽容他吗?我能做什么啊?!我真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父亲回来后一直在家里,家里多了份不安定,家人间小心相处着。兄弟间沉默了许多,心情从各自脸上写出来了,家里恍然间像埋藏了许多地雷似的。母亲却显得很轻松,跟父亲更是有说有笑的,她兼顾着自己的孩子,经常把话题扯到我们身上聊,弟弟闷葫芦一样不吭声,我也只是照顾一下母亲的感受才那样附和几声,神态自若,显得很自然那样,内心里却不想在父亲面前说半句话!私下里头安慰弟弟说:“别计较太多了,暂时把仇恨放在一边吧,让我们一同迎接新的生活。你看父亲这副德性,没必要跟他较劲了。他毕竟也是咱爸,曾经抚养过我们。过去他做错了事情,可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应该团结和睦,你还想过那些争吵不休,支离破碎的日子吗?我想明天我们的生活会更好的,我们会很快盖上房子,很快买上家电,很快咱家就和别人家那样有有线电视了!”
对着弟弟说的是这样,可我内心却无法去安慰自己。过去经受的一切,在父亲回来后的日子里如滚雪球一样积压在心里,没法释怀。
我将父亲回来的事告诉了时老师,时老师他找我聊了许多,给我分析了家里情况,告诉我要注意点什么,作为长子要这样维护好一家人的关系。那一番的谈话倒打通了我许多堵塞于心的想法。
私下底,阿文找了母亲想聊父亲的事情。正要跟他说一下我和弟弟心中的想法,母亲没等我说完,她看似无奈却又语重心长地更阿文说:“我已经原谅你爸了,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更好的呢?别计较太多了,咱们重新再来八!”
“恩”阿文看着母亲那祥和的笑容点了一下头。
父亲回来后殷勤地操持起了家务。每天也和母亲在外头摆摊卖东西,往日夫妻温馨的日子似乎又重现了,可阿文却感觉没有一点温度,总觉得有块玻璃把他和父母支开了,他默默地等待着风雨,唯有风雨才能将平凡的一切打破,才能让他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父亲的回来成了村里的一条爆炸性新闻,许多乡亲都踏上门来问个究竟或者祝福我们一番。不少人偷偷问孩子们:“你爸在外发财了吧,带回来多少钱啊?应该不少吧。”对于这样的问题我们一笑置之。弟弟不少牢骚说:“这个死佬,离开了那么久,就只带回来一袋鸡蛋,他也够黑的了,还在我家里白吃白住!”
我们四兄弟都已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了,而屋子依旧是那40平米。先前还是母亲和阿赢在房间里面睡,我在大厅的木拉床上睡,房间的上头有个小阁,本来是堆放杂物的,后来把杂物清理掉了,铺上木板和被褥,成了阿灵和阿诚的地盘。父亲回来后,阿赢便出来跟我一起挤在木拉床上了。
家里六口人生活在一起,屋子便比以往显得更加拥挤,两个人走在房间都要擦肩而过,或者转个身让个地方。母亲一直在外面摆摊卖东西,为了图个方便,也就在市场附近租了个单间,和父亲一起搬到那里住,并一同经营起里摊点的生意。一个星期回来三两次。平日了里我和阿灵在中学里,家里也只剩下两个小弟弟读小学的。无风无浪的日子过得安稳中带点甜头,幸福感如泉水一样在心头汩汩的流,可阿文总是带着点不安。
阿文希望着家人能和平常人家那样接受人生的生老病死和悲幻离合,可这么单纯的愿望也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已。正如阿文所料,面前的幸福确实是个假象。这假象的幸福如同白驱过隙般短暂,风雨也终于要来了。刚获得的幸福和安宁像镜子一样被砸碎,更大的不幸像猛兽一样来临,阿文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量去面对生活中这些痛苦的事情,可他不会放弃做一颗子弹,去冲击一切痛苦和不幸。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