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说完坚决的回头,走出了书房。
赫连怀亦有一瞬间的微怔,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呵呵,是么……”
他让她失望了。他知道,他一开始算计她,利用她,从布局铲除阴氏党羽起,从他下令诛九族起,从他对卫良语的死轻描淡写起,他就让她失望了。
可她忘了,他虽然是她的怀亦,却也是别人心中的赫连怀亦。他不可能对待别人像对待她一样,如果他手软,他就会失去这辛辛苦苦夺回来失一切。
莲英看着花颜背影,又看着赫连怀亦,问道:“皇上,这……”
赫连怀亦摆了摆手,下去吧。
莲英准备躬身退下。
赫连怀亦沉吟了一声,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罪臣之女阴氏恃宠而骄,目无德法,为害后宫,本应赐死,但念在身怀龙种的份上赐恩免死,但要削起封号降为良人,禁足十月,移殿侍养”
莲英又跪下替阴凌萱领恩。“是,皇上”
这会莲英才真正的得以退下,独留赫连怀亦在这书房中,面向着那张墨黑的碧竹图,风骨铮铮,下笔恰到好处。
那一叠快件与国库账目还摆在那里,可他身影未挪半分,尔后又转身面向了窗棂,只瞧见外头紫藤花架上的花随风飘摇,却怎样都再也看不见花颜在藤下细心煮茶的样子了。
花颜走在絮花阁后庭中,看这里荒草丛生,好一片荒芜的景象,那日她才与赫连怀亦从这里路过,这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情一幕幕的在脑海中回放,在梨梦园里的相遇,错认;在畜园里赫连怀亦的吃瘪,逗笑;在水波亭里那不堪的一幕,伤痛;花颜顺着这条小道一直走,望着那扇门,昨日从这扇门出去,看见的是热闹的一群人,有张老掌柜,有王五王六,还有一个在台上唱戏的张默。花颜走近了木门,今日从这里出去,会遇上什么?花颜猜不到,像是看不见未来一样,觉得眼前迷茫一片。
她就这样呆呆的站在这扇门前,像是遗失了什么却又无可追寻。
终于,花颜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不管前方会遇上什么,她都会义无反顾的以往如前,因为退缩从来就不是她会选择的路……
花颜摸黑走入了暗道,从这里,又可以出去外面的世界了,漪澜戏坊里头会不会看见欢闹的景象?现在是白天,戏坊也不开业,莫约会是看见张老掌柜带着一票人坐在园子里嗑瓜子吧?
想着想着,花颜走到了暗道的尽头,深呼了一口气,不出所料的话明天就要回宫了,今儿就让她彻底放松一天吧,让她去到一个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让她可以再不管不顾其它……
花颜把门轻轻一推,并没有料想中的那般迎来一堆稀里哗啦的衣服,出什么事了?花颜心下一惊,立刻推开橱窗,花颜竟然看见了这样的景象……
黑漆漆的梁柱上有大火烧过的痕迹,残垣废墟,红漆翻新过的戏台此时只有了光秃秃的架子,彩色幡旗上的“戏”字已经被烧掉了一般,处处还散发着一股焦臭味,花颜慌张的从暗道中冲出来,只见这里只有暗道出口的这个橱柜是因为嵌在墙内而避过了一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漪澜戏坊里头的人呢?张老掌柜呢?王五王六呢?就连常日都呆在漪澜戏坊的人也不见了……此时整个戏坊空空荡荡,狼狈不堪……
他们是出了什么事?花颜焦急的在漪澜戏坊里头乱窜,前厅,戏台,雅座,后台,就连往日最热闹的后庭也是一个人都不见……
他们都去了哪里?花颜的心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心砰砰的一下又一下剧烈的跳着。
花颜赶到了戏坊的大门,只见那扇往日大开着的朱漆大门此时正紧紧的闭着,花颜上前去撼动,却见早已被人从外边给锁上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记起戏坊还有一个逃生用的小门,花颜匆匆的赶往那里。
只见这小门也是被紧紧的掩了起来,所幸没有被锁给从外头锁上,花颜折腾了一会门才被打开。
花颜从小门走了出去,面对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人流如川,可是,没什么每个人看着她都是那种怪怪的眼神?
“姑娘……你,你是人还是鬼?”旁边卖花的一个老婆婆见花颜长得面善,终于提起了胆子朝花颜问道。
花颜一愣,这一切太蹊跷……
她朝老婆婆问道:“婆婆,这漪澜戏坊怎么了?”
婆婆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昨天被一场天火烧啦……官府的人过来看过,说是不吉利,给封起来啦……”
什么?!花颜呼吸急促了起来:“那里头的人呢?”莫不是被……昨夜闹那么大,自然是要封杀消息,百姓家闻言会恐慌……可是,为什么又要牺牲无辜的人?她原以为他不会动她的人。呵呵,看来是她错了。
“昨夜闹腾的时候,老婆子我都睡觉啦,一大早起来就看见被封了,人也都没了,大晌午的,你突然又从里头出来,把我老婆子吓了一跳”
老婆婆这么一说,花颜终于懂老婆婆为什么这么问她了,确实……大晌午的突然一个人从被封了的院子里蹦出来,确实很碜人。
花颜不相信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婆婆,你知道人都去那里了么?”
“哎,我哪知道啊,听说西坊刚开的吉祥赌坊也要搬地方拉,说是等上报大掌柜后就要卖掉了,话说姑娘你问这么多干啥,姑娘你要不要花?”老婆婆眉眼含笑的问道。
嗯?花颜一听,吉祥赌坊要关门?等上报大掌柜后就卖掉?这个应该是张默的决策吧?这么说漪澜戏坊里头的人,应该也是被张默转移了。花颜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原来不是赫连怀亦……是她误会他了。
“姑娘,你要不要花?”老婆婆见花颜不回应,又问了一次。
花颜回过神,尴尬一笑,看了婆婆花篮中的花,只见一串粉白色的桐花格外出挑,花颜拿起花,“我要这朵”
“好,好!”婆婆高兴得很,顺便把篮子里另一簇新鲜的桐花也塞给了花颜。“多给你一些”
花颜付了银子,告别了婆婆,拿着一串紧密拥簇的桐花走在大兴都城的大街上,看着人如流水马如龙,深呼吸,这是自由的味道……
今天出来是要散心的,花颜闻着手中的桐花,看着它将开未开的样子……白色的花瓣,粉色的花蕊,明艳动人。
街上熙熙攘攘,几个小童正在糖人摊上看着师父捏糖人,还有几个孩童正在前边的城隍庙踢着毽子,花颜看着他们无邪的笑脸,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天气明媚,人的也会跟着明媚的。
花颜决定今天好好逛逛,于是捧着那一簇粉白色的桐花,径直走到城隍庙前那棵菩提树下坐了下来。
看着那些孩童一下又一下的踢着毽子,欢声笑语。
其中一个身着粉色衣服扎着小髻的女童踢得最漂亮,花样百出,令人忍不住叫好。
前踢、侧踢、后踢,“一下、两下、三下……”
花颜坐在枝叶繁茂的大树底下,看着穿着粉色小褂的女童的连环踢,脸上带着暖暖的笑:“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小女童每踢一下,云珀就跟着数一下,听着那些小伙伴吃力的大喊着:“念珧,加油!还有五个就可以超过念晈哥哥了”
每当这个时候,另一位小童子就会把嘴巴撇到一边,说一句:“我才不相信念珧这个笨蛋能踢得过我……”
这样一个场景让花颜陷入了久远的沉思之中,什么时候她也这样童真童趣过?最后一次踢毽子,那还是九年前的事情了,还记得那日,她与念锦在梨梦园里,她闹着要踢毽子……记忆回到九年前:
“念锦哥哥……洛儿想踢毽子”一身嫩黄色小裙装的她站在这才刚种下的梨树下撒娇着,这些梨树连叶子都没长全。
念锦头发被伺候他的奴婢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他笑得如春风一般:“可是府里没有毽子……洛儿想踢,那念锦哥哥差人出去买好不好?”
“不要,洛儿不想要外面买的毽子……念锦哥哥给我做一个好不好?”小花颜扯着念锦白色的衣裳,整个人可怜兮兮的。
念锦的心立刻就软了,咂巴着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念锦有点儿为难。
“不怕不怕,洛儿知道怎么做,就是把几根鸡毛串在铜钱里面嘛……”花颜笑得贼贼的,“念锦哥哥……做一个给花颜吧”
“嗯……好吧,只要是洛儿想要的,念锦哥哥都给洛儿做!”说罢念锦就牵着花颜像畜园走去,“那我们现在去拔鸡毛好不好”
不一会……
畜园里,鸡飞狗跳,灰尘满天,那几只尾巴长得漂亮的公鸡都已经疯了般的飞上飞下。
“咕——咕咕——”一刻钟下来,已经是嚎叫得不成样子。
那一日花颜与念锦大闹洛府畜园,听说一个时辰后,洛府的豢养的鸡的屁股上全都没有了毛……
不久候同样来洛府玩耍的裔寒找到了在畜园奋斗的花颜和念锦,看着两个人身上乃至头上的绒毛就想笑。
念锦一看就裔寒就急忙招呼道:“大哥,快过来,我们一起给洛儿做个毽子吧”
“好啊……”裔寒开心的笑起来,牙齿很白。
“大哥,有没有绳子?我们把这些漂亮的毛挑出来捆在一起吧”
“没有带绳子出来,把我这个璎珞扯出来吧”
“念锦哥哥、裔寒哥哥,你们好疼花颜,特别是念锦哥哥,对洛儿最好了……洛儿最喜欢念锦哥哥了!”花颜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最后三个人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弄好了毽子,花颜快活的踢着这个毽子,三个人笑得好开心。
“姐姐,我也要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梨儿大声的朝着花颜说着。
花颜点点头,“那好吧,梨儿,我们一起玩”
梨儿笑着冲上来,“裔寒哥哥,你教梨儿玩好不好?”
裔寒笑得迷糊“裔寒哥哥不玩毽子,梨儿你和花颜一起玩好不好”说着,人就窜到了远远的地方。
梨儿一听裔寒哥哥不答应教她,立刻生气的跑上去抢了花颜的毽子:“既然裔寒哥哥不玩,那我也不玩,你们也不许玩”说罢就发起狠来,把毽子丢到地上狠狠的跺几脚。
花颜一看,差些急得哭起来:“你!”冲上去紧紧的护住毽子“我不许你踩坏它,那是念锦哥哥给我做的!不许,不许!”
眼看梨儿就要踩到花颜了,念锦立刻冲上去紧紧把花颜抱起来,“花颜——不要,她会踩到你的,会痛……”
梨儿没了阻隔,恶狠狠的踩着毽子,裔寒离得远,想救回毽子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梨儿把毽子跺得七零八落。
花颜的眼泪立刻就出来了:“毽子……念锦哥哥给洛儿做的毽子……”哭罢花颜也发狠的冲上去,想要狠狠的揍梨儿一顿。
念锦又立刻拦了下来,“洛儿,不要!梨儿是妹妹,念锦哥哥再给你做一个,不哭了,乖……不哭了,不哭了……”
梨儿踩完后自己也哭着跑开了,剩下花颜看着那一堆残骸委屈不已……至此,花颜就再也不踢毽子了。
花颜看着那个叫念珧的小女童快活踢着,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段尘封的旧事,她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捧起了那一簇簇的桐花准备离去。
回头看了一眼城隍庙,突然记起了老者有云曰:城隍庙,九里三;各种买卖在里面;上至绫罗和绸缎,下至牛笼和马鞭……好不热闹……花颜脑里突然浮现了一出热热闹闹的景象。嘴角扯了一抹笑,还是进去看一看吧……就算不热闹,进去拜城隍爷求个平安也好……
花颜噙着笑,别了那些正在踢毽子的小童,看她们还是那么欢快着,花颜也欢快起来,不知道城隍庙里头有啥好吃的呢?
想着想着,花颜就走了进去……
就在花颜走了不久,一顶锦布轿子接踵而至,停在了花颜方才歇过脚的菩提树下,轿子正对着城隍庙。
韩府的管家韩方熟络的帮念锦把轿帘撩了起来,念锦从轿子中缓缓的下来,捂着嘴轻咳了一声,尔后是一个温柔雅致迷人的笑。
韩方看着羸弱的念锦,忍不住抱怨道:“二公子,祈福这些事情让我来就可以了,你非要亲自来做什么?”
念锦朝韩方淡雅一笑:“为大哥祈福自当是我自己来才叫好……我这身子没什么大碍,倒总是叫你们乱担心了。”
“哎”韩方欲语无言的朝着韩念锦叹气。
韩念锦站在菩提树叶盖的穹顶下,一身雅致的长袍,贵公子的贵气中透着几分读书人的文雅,他往前走着,渐渐走出了停轿的树荫。
“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方才一路上倒是辛苦你们了,你们好生在这儿歇着……”他说着,然后打发了韩方:“拿些碎银给他们进城隍庙里买些吃食,然后先回府里,大哥若是醒了,你就立刻去唤李郎中”
轿夫们听见这位韩珏公子这般体恤他们,立刻就俯身下来谢恩。
念锦转身走向了城隍庙,众人看念锦走了后便都津津乐道了起来:“前些天才来韩府的这韩珏公子真好,与将军长得那么像,要不是知道墨二公子早就不在人世了,大家说不定真的会以为这韩珏公子就是墨二公子呢……哈哈”说完后他笑了起来,紧接着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念锦踏进城隍庙,城隍庙里人潮涌动,庙前的空地上都是做买卖的人,庙前挂了一排的大红灯笼,右手边还有一棵种了百年的大榕树,树上挂了密密匝匝姻缘条,念锦从树下而过,墨绿映红又衬白,恍若一幅出挑的山水墨画。
同样的这个时候,榕树的另一边,花颜一身橘黄色的水衫,手捧着粉白色的桐花,笑若春风。
两个人中间就隔着这样一棵挂满了期望祈求幸福的姻缘树,夏风拂过,树上的条条缕缕也随之摇晃,摆动的榕树叶子却不知人心。
花颜拿着刚求来的平安签往城隍庙外走,裙裾涤荡,两个人又再次彼此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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