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急,」二公子顿了一顿又道:「少侠披星载月,赶了二、三日的路程,在下自当好好铭谢大恩。.」
风小刀见他持礼相邀,再坚持离去,实说不过去,便坐下道:「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不必介怀。」
二公子见他坐下,一边斟茶,一边缓缓道:「敝姓月,名灭魂,敢问少侠大名?」。
风小刀报上名号,心中却暗忖:「灭魂?好凌厉的名字,竟是吴越八名剑中,除魔僻邪的剑名。」
灭魂将茶杯递到风小刀面前,道:「风兄喝茶嚒?徜若不喝茶,我便唤下人换替上酒水。」
风小刀一想到此地来人要千山万水,赶紧举杯一饮而尽,道:「是,喝茶即可,月公子不必麻烦。」
灭魂一笑道:「风兄真是客气,敢问这茶如何?」
饮茶需先闻味品香,可风小刀一心想走,倒像囫囵吞枣,灭魂看在眼底,也配合着风小刀举杯轻啜,不再品闻。
风小刀回道:「从前我只在山中和师父随意用清泉煮茶,不若月公子这般讲究。」
灭魂点头道:「风兄说的是,山泉甘甜清美,自是一般井水比不上,器具粗矿自也别有一番风味,观少侠气宇,便知尊师是得道高人,所用茶叶必也属世间极品,难怪看不上在下的茶了。」
风小刀见这华贵公子非旦不嫌弃自己衣衫褴褛,反说自己看不上他的茶,实不明他究竟何意,忙不迭道:「在下并无此意。」一抬眼正和灭魂目光相接,只见他如漆黑眸,似一泓碧潭,眼中之意,幽敛奥秘,深不可度,唯一看出的是,对方并不想让自己急急离去。
灭魂不待他解释又道:「茶之道,一源、二具、三造、四器、五煮…」
若水是一见闻广博、随性闲散的有道高人,虽将一生所闻倾囊相授,但见风小刀出身草莽,不惯於这些繁文褥节、附庸风雅之事,也不勉强,风小刀就当是听些故事罢了,见灭魂不语,只得接口道:「六饮、七事、八出、九略、十图,除去七事、九略和十图,每一样皆影响一杯茶的味道。」
灭魂点头道:「是,我境内山岭盘结,溪流纵横,气候温和,十分宜珠茶之生长,珠茶有『绿色珍珠』之称,此壼中茶叶『冰魄珠茶』更是珠茶万中选一,有清肺生脾之效,对练武之人,颇有助益。」
至此,风小刀明白自己是糟塌了一杯好茶,静心回味,方觉温润生津,唇齿留香,遍体温暖,疲累尽消。
灭魂续道:「此水是天山美泉,劳人千里冰封运送,壼具乃天山托木尔极地美玉所制,不易煮沸,但可温水持久恒定,柴薪则是天山千年神木…我真是多话了,风兄一路进门,在下早温壼恭候,顺道让下人备了些小点,匆促间,只怕招待不周,」
但见桌上四色茶点,分以琉璃、翡翠、玛脑、琥珀小碟盛装,俱是以花草入味,分别是色泽金黄油亮、质脆酥香的「兰花根」,洁白光亮、松软爽口的「桂花松糕」,青绿鲜嫩、质软滑顺的「灵芝糯圆」,淡紫清幽、细腻甜香的「冰糖莲藕」,每样小点精巧的宛如摆饰,让人不舍入口。
风小刀更觉得辜负了对方一番心意,不免尴尬,忙道:「我是个粗人,报讯也只是恰巧遇上,月公子实不必这般费心。」
灭魂举杯以敬,道:「此言差矣,风兄见义勇为,信守然诺,『兰亭香榭』一干人等,得以避危,都承您义举,大恩不言谢,聊以清茶表。」
风小刀手中回杯,心底寻思:「此人果是大家风范,明知『兰亭香榭』有危,还不疾不徐,与我在这里对饮,我先前误会他不在乎『蛇灵窟』兄弟的死托,原来是临危不乱,想必我一路行来,他已吩咐下人防范周全,风小刀啊,这一份气度与冷静,你当好好学习。」忽又想到师父的谆谆叮咛,苦心调教,自己内功无法进展,不正是因为如此。
灭魂道:「少侠是化外高人,平常俗物,必也无用,我欲相赠一言一物,以做答谢,」不等风小刀推辞又道:「在下自幼学习星相卜卦之术,不如由我占上一卦,少侠若有想知之事、想寻之人,尽可托问。」
他这一说,风小刀不禁心动,沉吟许久才道:「公子真可为我卜问?」
灭魂点头微笑道:「请说。」
风小刀又踌躇半晌才吐出几字:「我想问…杀父仇人何在?」
灭魂道:「不知先人亡於何时何地?」
风小刀道:「十二年前星子村!」
灭魂神色自若,随手自身旁摘取一把兰花瓣,拂手一扬,云云瓣落,迎风飘散,残红沾襟,衬着他潇洒俊逸的身影,实是漂亮至极。
灭魂望着一桌散落的花瓣,道:「上坎下乾——水天需卦,凶中吉…」微一皱眉,抬起头来,望着风小刀,许久,才一字一字缓缓吐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风小刀身子剧震,深深地与眼前之人四目相对,只见那一双黑眸深处的一团灼灼之火似要烧融吞噬自己,也映出了「星子村」那一夜的血腥杀戮,父亲灰飞烟灭的惨况,他右手悄悄紧握住腰间「薄冰」刀炳,刃身的寒气源源沁出,汗珠缓缓地顺着他坚毅的鼻梁滑下,一种静谧肃杀气氛自二人间悄然升起。
他心思纷乱,苦理头绪,自己初下山来,并不识得半人,只是感佩那个「蛇灵窟」兄弟义薄云天,力抗魔界,才不辞辛苦,千里送信,可为何变成自己来跟魔界高手通风报讯。
眼下情况,直如坠入了五里雾中,他虽想报仇,也未想过一下山便与仇人共饮相戮,已经答应师父「若遇则避」,可此时又该如何避?这样的机缘巧合,就让自己命丧此处?还是真能手刃仇人?
忽然明白自己先前的不舒服从何而来,这人身上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质,那感觉竟与十二年前的那一晚,月光下戴着半边奇诡面罩、如鬼魅的身影,有几许神似…
四周的空气彷佛在刹那间凝结,静得连花瓣落地声都听得清…
灭魂静静地注视着风小刀脸上神色的变化,良久,才一哂道:「风少侠莫要误会,我所谓的近在眼前,是指此人再不久便要出现,而且在不远之处,嗯…」
他一瞥花瓣所示卦爻,又深视风小刀一眼,才道:「谷雨之时,东行至『浮沉海』,当可遇见此人。」
风小刀见灭魂未有其他举动,炙热的身慢慢冷却下来,握刀炳的手也缓缓松开,可内心仍是十分澎湃,也许此人一身神秘阴冷气质,有了先入为主的观感,但觉他的笑容也是意味深长,耳中只听灭魂又道:「魔界邪魂觊觎『兰亭香榭』,许是会从『浮沉海』而来,你前往那地,或可遇到。」
风小刀一听也觉有理,便点头称谢道:「多谢月公子指点,在下当告辞了。」
灭魂从怀中拿出一物道:「我瞧风兄是行侠仗义之辈,在江湖中行走,难免遇上妖魔恶道,在下尚有一物相赠,风兄切莫推辞,前行虽有凶险,此物可助你灾劫尽化,不必担心。」
风小刀伸手接过,原来是一株兰花草,灭魂道:「此乃『僻邪灵草』,将来若遇邪魔伤身,吞服此物有保命十日之效,趁此十日,若能寻得神医出手救治,当可转危为安。」
风小刀依言揣入怀中,道谢後即告辞,他既已知杀父仇人的下落,无论如何,也要赶至「浮沉海」一探究竟,至於「兰亭香榭」神袐的二公子——灭魂,暂时也不搁在心上了。
黄衫ㄚ头送走了风小刀,回到「兰心亭」中,一时不敢惊扰主人,望着灭魂修长飘逸的背影许久,才轻声地道:「二公子,贵客已离开,回覆『浮沉海』约战的书信,也已请任先生送去『邪族』,只是蜜奴有一事不明白。」
「咻——」蜜奴被内力一引,身子旋飞而起,已到了灭魂的怀里,蜜奴又娇又羞,双颊飞红,灭魂揽住了她纤纤细腰淡淡地道:「你有什麽不明白?」
望着灭魂那深似碧潭,漆黑似墨的双眸,蜜奴甜甜娇笑道:「这人是有些身手,但看来如此…粗鄙,公子为何要亲自接见他?」
灭魂凝视怀中少女道:「粗鄙?你可知他有个很不凡的师父!『冰魄珠茶』只对内功高深者有益,根底太差者,饮时会无法御寒,反受其害,方才我用此茶相试於他,他囫囵吞入,浑然不觉,可见他修为并不在我之下,不过,」淡淡一笑道:「智者好茶,勇者好酒,他倒是个一眼就教人看穿的实心人!」
蜜奴眼睛亮了起来道:「我明白了,他身手不凡,正好可大加利用,二公子引他到『浮沉海』去,莫不是…要借他之手除去邪魂?」
灭魂冷哼一声道:「邪魂?那一群乌合之众还不入我眼,我要除的是——」他顿了一顿才缓缓地低头贴在她耳畔,吹气似地吐出二字。
这二字一出口,怀中女子脸色霎然苍白,不住地颤抖,灭魂温柔地道:「你这麽害怕嚒?」
蜜奴在他怀中紧咬牙根,只怕口齿打颤过剧,费力地道:「二…二公子…心计过人,无论何种…大事,事…无不成…」
灭魂轻点她的鼻头,微笑地道:「这些ㄚ头中,就属你最得我心思。」说罢低头轻吻了她的朱唇…
放开了蜜奴,远眺氲氤朦胧的碧湖,灭魂幽幽地道:「你知我何以甘心被派守在此地十年,这小子便是我要等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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