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还早,坐在办公室发了会儿呆,就有人找到办公室来了,一时间我还没认出来,是邱美心。
她很是兴奋,告诉我她来开会,上午听了课,下午实在不想再呆在那儿了,打我电话又不通,干脆直接找来。
我有些感慨,又有些想要亲近的冲动。邱美心让我下午陪她,想想下午也没课,找来班长简单交代了一下,便和邱美心出了门。
这次聚会邱美心是策划组织者之一,很难想象读书时对此并无兴趣的邱美心如今会如此热心,其实她变化也大,不过那种飞扬的感觉还在。毕业几年,我和同学联系不多,包括当时最亲近的何琴也只是qq联系,电话都很少打。
邱美心提议去学校看看,我不太想去,却也没有不去的理由,想想郑朗在医院,应该不会那么巧碰的上。
邱美心直接到学校找到系里的秘书,几年过去了,她仍是秘书,发型妆容服装风格居然没有一丝变化,听说仍是单身。
邱美心趁着她去给我们洗水果时感慨了一句:“我表姐都离婚了,她这儿居然还执着着。”
我却连一点儿诧异都没有,一路走来,谁说的准会怎么走?
有人来找秘书,居然是李希。我赶紧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
秘书进来,笑得夸张地打着招呼,刷子般的睫毛忽闪得让人难受:“李老师,谢谢你还把这个亲自送过来。”
李希淡淡笑笑后道别离开。其实我没必要别过头,她根本不可能记着那个在泡桐花下偶尔碰面的女学生。
“是我们系新来的老师?蛮有气质的。”邱美心还是八卦。
“不是,外语系的。人爱情故事更精彩。”秘书也一如既往的八卦。
我想听她的故事,想知道她和郑朗,可隐隐又有些惶恐。
秘书带我们去吃饭,这次是在校外的中式快餐店。
不用我问,无聊的邱美心催促着秘书讲述了故事,我听着心一点一点沉下,除此之外便像是听着不相干人的故事,也好像没有什么难受痛苦欲哭无泪之类的反应。原来我是那么淡定的一个人。
秘书说李希交往了上十年的男朋友在学校当老师,之前李希在上海工作,她到学校来玩时,男生以大束蓝色妖姬相迎,在学校颇为轰动。此后又为了她考了研,可不知为什么还是留在了学校,没到上海,两人耍花腔闹了分手。男生条件也不错,很多人介绍他都没去相亲,今年暑假前到南京学习,据同去的人说,女生和在上海江浙一带的几个同学与男生聚会,阑尾炎发作,男生照料地无微不至,又赢得芳心。李希便在暑假时辞去上海工作,在外语系任教。
“和那男生很般配的。”秘书以此作结。
“那男的是谁,我们认识吗?”邱美心问。
“建筑设计的,没带过中文系的课。不过现在两人也怪怪的,好像又不是恋爱关系,或许这样若即若离才是浪漫。”秘书一脸的神往。
“蓝色妖姬,很贵的,唉,人就是要浪漫!”邱美心一脸的哀怨。
我想象着郑朗手捧一束蓝色妖姬,在湖畔泡桐花前淡淡微笑的样子,总觉得不搭调,郑朗就算要捧着花,也应该是捧着百合,或者白玫瑰,要不干脆捧一把姜花。蓝色妖姬太耀眼,不适合郑朗。可我只能想象,我没见过郑朗捧花的样子,他从未给我送过鲜花。
也不对,送过,只是是两盆还未开花的植物,也不是捧在胸前送的,是找了两根扎实的绳子捆绑了提了一路。我忍不住笑笑,这样的区别,郑朗是刻意而为之吗?
游离了一回,回过神来,邱美心正在讲自己的恋爱史,读书时的男朋友早就是陌路了,现在的男朋友似乎也并不是最满意的,浪漫就一点儿也说不上了。
秘书又讲了些奇闻轶事,多是我们系里那些老师和当年学生中的风云人物的爱恨情仇。也有我们不认识者的精彩人生片段。秘书是一个很好的传奇素材提供者和讲述者,她甚至再次提到李希和郑朗,说是教师节之后没几天,李希她们同学聚会,郑朗没参加,说是电话也不接,后来李希和几个同学都喝高了,在湖边痛诉郑朗的无情,直到快十一点郑朗回来才把他们几个送到学校招待所。之后倒是又和好了,一块儿吃饭什么的倒也没什么芥蒂。
听着两人絮絮叨叨,时间倒还真的好过,而我,居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难受,只是有点儿什么东西麻麻的钝钝的在我耳边刮着,不停歇也不急躁。
直到别了秘书,送邱美心回到下榻的宾馆,那点儿东西还在不紧不慢地刮着我的耳膜。突然想起,教师节之后,难道是我生日那天郑朗没接的几个电话?
我乘公交回家,夜风微凉,毕竟是秋天了。
刚进院子,就看见郑朗立在我家楼道外的花坛边。我不觉停了脚,那一年看见他和李希并肩而立时,我真是觉着他们是那样的般配。
深吸一口气,笑着向他走过去。
“不是说今天没空吗?”
“又有时间了,你手机关机了?”
“嗯,没电了。”
郑朗把折叠得很好的伞递给我。他总会将用过的伞仔细折叠,顺着已有的痕迹,折出来的和新伞一样,我曾笑他差不多就行了,他却乐此不疲。
“吃东西去!”
我抬眼看着他的笑容,笑容还是那样温和,温和得让我想要伸手抚触,想要陷在这样的温和里,哪怕那样沉醉的笑容对我不会有,我也动心。
可人总是自私的。我想要保护我自己。我不能等着他有一天牵着李希的手告诉,之前我们的几个月都是错误的。
妈妈总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郑朗妈妈说的对,郑朗应该的确是那种不会将残忍的话说出口的男生,可这样拖着,于我而言是不是更痛苦?
“走啦,吃饭去。”郑朗拉着我。
“我吃过了。”
“我没吃,我画完图纸过来都快八点了,你家没人,又等了半天了。”我跟上了他的步子,和他一起走出院子。
“有话要跟你说。”郑朗没看着我,声音倒是很平静。
是啊,我好像也有话要跟他说,那就去坐坐,该说的都说了吧。
郑朗带着我去吃煲仔饭,他吃东西很快,不像我东扒拉西扒拉挑挑拣拣,每次吃东西都是他早早吃完,无奈地看着我数着饭粒。
郑朗最怕和我吃米线,他说我是越吃越多,挑进嘴里的不过几口,碗中的米线已被泡得又胀满了一大碗,的确是显得更多了。
郑朗抬头看我面对着给我点的一份意大利面没怎么动叉子,笑问:“不好吃?不会这个也越吃越多吧?”
他居然和我想着同样的事,我们心有灵犀?我嘲笑着自己,狠狠心,开了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吃东西慢?因为我没人抢着吃,也没人监督着吃,我小学初中阶段有几年是一个人在家,父母都不在身边。”
郑朗没怎么吃惊,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笑意甚至还没收回,我垂下头,用叉子卷着面条,卷到极致它就散开,再卷。我怕看着他我就舍不得说出口了。
“我爸妈早就没在一起过了,你在我家看到的是我让他们演出来的。那时我爸不知道做什么亏了,跑到东北,过了没多久妈又去了广东,我就一个人在家了,就在你去过的我表姐他们住的那儿,那儿以前就是我家。”
“他们都不在,我自己做饭自己吃,自己洗衣服,自己上学,每个星期刘阿姨,就是介绍我们认识的刘阿姨会来看我一次。”
“我总是慢慢吃东西,慢慢做作业,甚至上学短短一段路也走得慢慢的,只是觉得如果不把这些事情拉长了做,一天就显得更长了。”
“我初中时算是个小太妹,穿那些让大人看了皱眉的衣服,还和老师口中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我们去舞厅,滑冰场,游戏厅,我吃过安定,只是因为好奇,我觉得我会没得救了的。”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郑朗微眯着眼,看着我,却并不惊奇。我倒有些瑟缩,有些想要收回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郑朗探过手来,将我额上刘海往一边捋了捋,我心里似乎被猛地撞击了一下,这样抚触居然都让我迷恋。
“我知道。”
我吃惊地看着他。
“郑媛前几天打电话说过。”郑朗笑了笑。
是啊,郑媛,郑朗妈妈要知道我和郑媛同学,自然会去问郑媛。
郑朗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还是那么喜欢吗?”
我倒是一愣,我以为他会和我谈起李希。或许是因为我的迟疑,郑朗又说:“覃丽娅说你好像心情不好,为什么?”
心情不好,我也不想,哪怕是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傻乎乎地喜欢着,单恋着,好像心情也比这几天要好。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了我想说的,也是想问他的:“其实爱情还是很重要的,没有爱,想想将来在一起的日子都觉得畏惧,况且将来的日子我们都希望是长长久久的岁月,是不是?”
郑朗的笑意缓缓淡去,我却努力漾开笑容。
“你并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喜欢我,我或许也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喜欢你,我们可以开开心心的逛街吃东西,可我们怎么能凭着这些过日子?”我只是在心里想着,可我似乎将心里所想直接说出了口,郑朗看着我,沉默着。
郑朗眼眸有些淡,不像平日那样清亮清亮的。我笑着直视着他,这样的画面这几天已经不止一次在我脑中出现了。可反复出现的只有我自己的无助与惶恐,我不知道也想象不出郑朗的反应,此时,我看着他。
我喜欢看郑朗的眼睛。方鸣海的眼睛不算大,可眼珠黑而深,像是深深的潭水诱惑着凝视它们的人;成康的眼睛大,眼珠似乎也比别人大,他的眼睛都是飞扬跋扈的,这个词张清不喜欢,张清说那叫神采奕然。可比来比去,我还是喜欢看郑朗的眼睛。
郑朗的眼睛比方鸣海的还要小一点点,显得细长,眼尾也不向方鸣海那样微微上扬,它们很没有魅惑力和侵略性地面对着它们看到的人。郑朗是单眼皮,不过垂下眼帘时,右眼有很浅却很清晰的双眼皮线,他的睫毛并不浓密,却比一般人长,很整齐,只有眼尾几根不太服帖地略微上翘。郑朗的眼珠黑色中泛着深褐色,阳光下更明显。他的眼睛让我安心,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时刻。
郑朗的眼睛里也许有着什么,我却垂了头,不想再沉迷。
“你并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喜欢我,我或许也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喜欢你。是啊,这样我们怎么过日子?”我听见郑朗小声的重复着我的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我该不是因为他好听的声音才喜欢他的吧?
我们都没做声。郑朗没有提起李希,或许他认为犯不着给我解释吧。
我喝着柠檬水,服务员过来加满了,我就再喝,我拿吸管戳着浮起的冰块和柠檬片,我不想这样沉默着,可哪怕这样相对的沉默我也不愿舍去。
总不能就这样坐着,我开始有些恨着郑朗的温吞。或许是沉默了很久,或许只是一会儿,我说我先回去了,郑朗站起身来,我告诉他不用送,我自己回家。
出了门,我立在马路边扬起手,招来最近的一辆的士,逃一般地离开。
坐在车上眼泪就垮了下来,我偷偷避开司机头顶的镜子,不想让人看见我哭。司机问到哪儿,我任泪水纵横,尽力让声音平静:“直着走。”
我不知道要上哪儿去,覃丽娅或许正在照顾着方奶奶,或许正在家休息,张清不知是不是在值班,同事中也没有能在她面前哭那种关系的,邱美心倒是一个人在宾馆,可我们也没那样亲近。
我居然悲哀到失恋时找不到哭诉的地方。
回到家,好在妈还没回来。我躲进了房间,却不想再哭。坐着发呆,等去洗脸时,看着镜子中眼睛红肿,鼻头也红肿,连嘴巴也红肿着的那张脸,自伤自怜着。
蓦然发现脖子上还带着五瓣花。这项链我生日那天带上就没有取下过。可是如果不想在一起了,似乎就应该了得干干净净。我取下项链,放在盒子里。
其实失恋不像想象中那样痛苦,那个晚上,我仍然睡着了,是不是我真的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爱着他?只是第二天早上醒得颇早,辗转着,想着我该怎样开始这一天。
这一天和平日一样开始了。天气很好,校园里常绿树木郁郁葱葱,桂花的甜香让人迷醉。每个人都一样,我们笑着点头招呼招呼。课也一样上,我还能对着学生微笑,还能在有人捣蛋时和往常一样开个小小的玩笑,我在心中轻笑:失恋而已,天不会塌下来。
吴音问了句:“眼睛好像有点肿,怎么了?”我笑着说:“上火!”
吴音也笑了,递给我一包菊花茶。
其实和吴音相比,我连失恋都算不上。我甚至不知道郑朗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我们是在确定了没有爱情也没关系之后开始交往的。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可笑地想起沈殿霞,那个不漂亮却极有魅力的女人,多年后仍是不甘地问负了她的那个人:“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我。”得到那人肯定答复,她心满意足。这样的问题有意义吗?爱与不爱在已经分开之后还需要去印证吗?
我是认命的人。郑朗妈妈不能接受就让我心生怯意,我不可能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或者说我自私。
郑朗没变,爱情,他都给了李希,我只是在他无奈的情况下第一个和他相亲,又不被他反感的人,所以我们走在一起,一开始就没有爱。他也并没伤害我,如果没有他妈妈的反对,如果我不先提出来,他会按部就班地和我完成相亲男女该完成的任务,哪怕他并不愿意。当初我喜欢的他就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没得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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