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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水自知》不曾被遗忘的时光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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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爸爸如今是中医院的副院长,常常不在家,张妈妈给我们熬了汤,吃过饭,我就收拾东西准备走。张妈妈拦着:“多玩会,还早。”我还没做声,张清就笑着说:“妈,你别拦她,她有约会的。”我瞪了张清一眼,讪笑着离开,张清说了句:“明天成康有空,我让他去给我当苦力提东西,就不找你了。”

我和厉行约好在广场上碰面。我到广场上时,已是华灯初上。厉行已在那,似乎也是温温的灯火,恍惚人影,他静静地站着。

我感觉到心微微地错了一下节奏。

听说教师要加工资了,学校里填表登记核对身份证号什么的不亦乐乎。我和舒畅漠然的看着,别人的忙碌与我们无关,别人的欣喜纠结不满抱怨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不拿财政工资,只拿临时代课费的代课老师而已。办公室里的老老师玩笑时称我们为义工,或者廉价劳动力。

舒畅关了门化妆,她下班了也要去相亲,对方是一公务员,舒畅说不管是什么人都得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吴音笑她说话粗鲁,舒畅描着眉笑道:“本来嘛,而且吴音你对你老公也太好了,把他宠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呀,就算喜欢他喜欢的要命也别说出来,他一知道你就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吴音昨天刚和老公吵了架,早上牢骚了一通,吴音老公帅气又能干,吴音乐于做成功男人身后的小女人,可有时小女人的小脾气大男人却不屑于安抚。

吴音说舒畅的话有道理,她老公追她时对她好得不得了,等到她喜欢上了,似乎就成了她巴结着老公了。

我没理她们的茬,舒畅却不放过我:“你那个医生,再喜欢也别表现出来,要把握主动权。”

周六覃丽娅约我在西餐厅见面,我和她同去时方鸣海和郑朗已经在那。打过招呼,我们坐下喝东西。方鸣海提前两天回来,就先回家看看奶奶妈妈,说是下周二再去武汉报到。

覃丽娅说过要敲他几顿的,这是第一顿。

方鸣海显得成熟干练,他和郑朗二十七岁了,郑朗因为更明朗,看着似乎小一些。

覃丽娅很兴奋,如果褪去这十年的光阴,再把我换成张清,他们又是那群重点中学的佼佼者,又是无忧无虑的公子小姐丫鬟书童。方鸣海绝口不提张清,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覃丽娅这次回来是为了明天陪张清照婚纱,看样子覃丽娅也不想提。

覃丽娅和郑朗的斗嘴似乎已成习惯,说不了三句一定会抬杠。只不过覃丽娅斗得认真,郑朗反击得敷衍。

方鸣海偶尔和我聊上两句,不外乎当老师好不好玩之类的。

大家也谈不了什么正事,一通瞎聊,加上一通瞎吃,覃丽娅向来不顾形象的,我想着我的形象也没人在意,低头猛吃到覃丽娅惊呼:“万好,你是不是怕方鸣海去武汉就敲不到他了,至于吃这么猛吗?”我回过神来,方鸣海笑着看着我,郑朗也笑着。

我放下啃了一半的面包,端起白水,覃丽娅一句“你和医生一块时不会也这么没点儿形象吧?”直接把我呛着,慌乱用纸巾擦拭时眼角看到了郑朗温和着没有任何变化的笑,虽然早知是这样,心还是不听使唤地沉了一沉。

方鸣海提议去唱歌。包房是最好的隐身地,我缩在沙发一角,看着他们独唱对唱三重唱,原来方鸣海郑朗都能这么疯。郑朗弄进来两件啤酒,我和覃丽娅各拿了一听,剩下的两个男生分享。

郑朗歌唱得很好,黑暗里,我看着他映着荧幕光影闪烁或明或暗的眼眸,想着我自己的心思。

多年前那个阳光下一身运动服沿着湖边小路跑过来的男生,头上蒸腾的白气,脸上是温和明朗的笑容,眼睛清澈干净。现在想来,他那时的眼神,像极了池城在“最后之舞”里失去记忆后的模样。

想着泡桐树下,他举着相机,对着傻呵呵笑着的我说:“一、二、三,照啦!”旁边长发女孩温柔的拂下他头发上附着的花瓣。

想着图书馆里那个抱着厚厚的外文书安静认真的身影,额前发丝柔和地垂着,似乎微微颤动着,在阳光下,在光线中浮动的灰尘里。

想着盘腿坐在网球场边,听着广播里“真我的风采”,大口吃着不怎么美味的晚餐时,夕阳泛红,蚊虻在身边努力飞舞换回的还是我们的无视。

想着跳动的火光里,他让人不觉微笑的笑容,他有着能让人安心的能力。

想着他帮我拎着并不重的行李,陪我在站台等车,就那样不说话也让人平静。

想着那场尴尬的电影。

我坐在那儿,双手握住那听啤酒,静静地看着他喝酒,唱歌,说,笑——

我并不熟悉他,却很不愿意承认他或许更不熟知我,甚至我记忆中的这些画面他一个也没有。

又开了一听啤酒的郑朗并非是我记忆中的的模样,他的明朗似乎只浮在笑容上,眼睛里多出的是一层暗影,也许是包房里灯光昏暗的缘故吧。

覃丽娅笑着靠到我身上,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感觉她脸烫烫的,忙说:“你别喝醉了。”

覃丽娅像是真有些醉了,眼睛闪闪亮,呼出的气也是股酒味,再看方鸣海,似乎醉意更浓,我有些慌了,不会又要送酒醉的人回家吧。

郑朗独自一人坐着,还在喝酒。大概看出我的慌乱,他说着:“不要紧的,一会就好了,待会我送他们回去。”声音还是让人恼怒的温和,我却无法再在这样的声音里静下心了。

覃丽娅扯着我:“我们唱歌吧,万好,陪我唱歌吧!就唱那首‘依靠’。”

“你明知我不会唱的!”“管它呢,随便唱什么,随便怎么唱。”

我被她连拉带扯弄到包房中间,她倚着我,我一边的肩膀沉沉的,她边唱边笑,我跟着瞎唱“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别再想想他的好都忘掉有些事我们活到现在仍不明了明明认认真真的去爱就是得不到”

唱着唱着,覃丽娅声音变了,我转头在微弱光线中看到的是她满眼满脸的泪,我放下话筒,抚着她的肩。她缓缓蹲下,将头埋在两膝上,双肩抽搐着,无声地哭泣。我半蹲着,无语地拍着她的背。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覃丽娅,那样骄傲,睿智,任性的覃丽娅似乎从来没哭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也忍着我的泪。

方鸣海和郑朗坐在那儿看着我们,像没看见一样,我突然发现,这儿的四个人好像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只是恐怕都不知道对方的伤心是什么。

那天我和郑朗把覃丽娅方鸣海先后送回了家,方鸣海家就在广场边上靠着江堤的小区内,出来后,走在沿江大道上,热闹得很。郑朗要送我,我说不必,郑朗笑着说就当陪他走走,他也好醒醒酒。

他看起来没醉,脸色如常,只是眼睛亮得有点反常。天气不错,疏星几点加一弯新月,也还不晚,车马行人都不少。我走在前面,他落后两步远,我找不到能和他谈论的话题,只好沉默,他似乎没想找什么话题,更是沉默。

江风很大,不过吹着已无寒意。我回头跟他说对面有站台,我自己搭车回去了。他想说什么,可一张嘴就对我摆了摆手,快步走到江边草丛里,弯着腰吐了起来。

我跟过去,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他含糊地说了声:“站远点。”我没退后,看着他。

过了会,他直起身,拿出纸巾擦了嘴,把剩下的递给我,我说不必,我还有。他又笑了:“待会我还能送你回去。”

我没做声,他又说:“要不你先回吧,这会儿我还真走不了了,我吹吹风才行。”我转身就往站台走去。

站在站台下,远远看着江边暗影里的那个并没挪身的人,他站在那儿,人似乎有些漂浮着的感觉,好像差点儿什么支撑。

车来了,我没上,到路边小店买了两瓶水。重又过了马路。他仍站在那儿,没怎么意外地接过我递给他的水,漱了几口,说:“怕一个人回家的话就等等我,等我能走路不打晃了再送你。”

我撇了一句“我没怕”出来,他又笑起来:“覃丽娅第一次跟我说起你,让我照顾你时就说你是一个最怕独自一人的女生。”

一片香樟叶飘落在眼前,我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给剥落。我往前几步倚在江边栏杆上,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郑朗过来坐在了我身后的石凳上。我面对着江水,等着江风把泪水吹干,悄悄的,不被人知地吹干。

原来他陪我那一天是怕我孤独,他赶着送我离校也是怕我孤独,原来这些画面他的记忆里也还有,这就足够了。或许那些画面对我和对他而言完全不是一个意义,但也足够了。

我想我并不是那样的执着,只是曾经有那么一点喜欢,只那么一点;我想他会和那些泡桐花一样,只是我记忆中很美很芬芳的几个镜头,不是我的生活。

这个男生有着自己的生活,明亮干净的眼中是那个大眼睛女孩,开心的笑容也是为这她展开的,这一点,在学校里看着他跑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所以我连执着的资格也没有过。

郑朗说:“坐在这儿一样看得到江的那边。”我感觉眼里脸上都已是干干的了,便回身坐在他身边。

已是四月天气,坐在石凳上还是有些冷。差不多九点了,江上仍是热闹,灯光中只看得见船影看不到人,码头边有几个玩水的学生,看不清模样,不过他们也让人知道了他们的快乐,那笑声清远,没有一丝忧愁。

郑朗两肘立在两腿上,手支着额头,或许是刚刚吐过,呼吸有些粗重。

我转头再望向江面,不远处的长江大桥灯火辉煌,更远处的大桥只有隐隐一线光圈,离我们不远处,一对情侣旁若无人的拥在一起,他们石凳边是不断变换着色彩的装饰路灯,也不断有观景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拥得更紧。

我陡然发现我盯着他们已经好一会儿,幸亏没人注意,赶紧收回不知是羡慕还是不屑的自己也说不上来的视线。

郑朗头更沉了,双手似乎快要支不住。我担心他睡着了。却也不想讲话,只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的后颈。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郑朗长长的舒了口气,我感觉却更像是叹气。他抬起头,闭着眼晃了晃。笑着:“走吧,应该可以送你回家了。”

到小区门口下车时,郑朗踉跄了一下,我伸手扶住,待他站稳又赶紧收回手。我让他先回去,他说等我上楼再说,女孩子一个人毕竟不安全。

我跑上楼梯,一路感应灯亮起,等回到家立在窗口,楼下的人影看见我才转身,走了几步,扬起手背对着我的方向挥了两下。我看着他离开。

自己在家瞎折腾了半天,实在忍不住给覃丽娅打了个电话,我担心覃丽娅早睡了,可没想到她的声音清醒得很。我问她郑朗的电话,虽然多余,可我确实担心他回家没。

拨了号码,音乐声显得格外响,过了好一会才传来郑朗的声音:“你好!”

“是我,你,到家没?”

“哦,万好啊,我到了,没事,谢谢你。”

然后是沉默,我已没话可说,郑朗也许更没话。电话里的沉默比现实中的沉默更让人难受。我匆匆说了句:“那我挂了。”却没按下那红色的小键,那边传来一句客气礼貌的“晚安”,我立即挂上了电话。

拿着手机发了会呆,再拿起手机,调出已拨电话,犹豫着,最终我没有保存那个号码。

厉行来了个短信,问我到家没,和朋友们聚得开不开心。我认真地回了,告诉他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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