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期的期中考试已经结束，依照惯例，紧接着是阅卷工作。

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早上八点整，用于临时阅卷的七八个教室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有的老师在分配改卷任务，有的老师在互相商量答案，还有的人正在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饭，十分钟后，教室里安静下来，阅卷工作一切就绪，处于正在进行时状态。

她坐在角落里，感觉寒气逼人，有点儿瑟瑟发抖。早晨来得匆忙，只来得及喝了几口稀饭，教室里虽然有空调，并没有开，因为学生们不在，为了省电，学校直接关掉了电闸。

分配好了任务，大家开始埋头工作，教室里安静下来。偶尔传来某位老师耐不住寒冷，跺脚的声音，但稀稀拉拉的，很快被寂静淹没。

突然，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是校长。她端着一个不大的水壶，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大家辛苦了。谁口渴了，我这儿有开水。”校长举起水壶，做了个倒茶的动作。

马上有机灵的老师接话：“不渴不渴，校长您才辛苦呢，谢谢您这么关心大家，大家改着更有劲了！哈哈！”

校长举着水壶接着去串别的办公室了。本来很安静的教室因为校长的到来，一下子喧哗了起来。

刚才跟校长搭话的老师叹息道：“看看，多贴心的领导，虽然没喝上茶，可心里好温暖啊！”

教室里沉默了一下。突然有个声音在角落里传出来：“温暖不温暖我不知道，反正我听说，咱们的监考改卷的钱可是没有了，听说校长说了，这些工作是咱们分内的事，不能给钱！”

仿佛一下子炸了锅，大家马上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喊着温暖的老师有点儿尴尬，问另一个担任中层职务的同事：“张书记，咱的钱没了，是真的吗？”

张书记更尴尬，他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好像是吧？”

她在角落里听着，沉默不语，心里却翻江倒海：监考改卷的钱其实很少，像这种段考，监考改卷，要忙四五天，也只不过补助六十元钱，可现在，连这少得可怜的钱也没有了！

儿子大了，还有一年多就要读初中了，星期天，老公非要拉着她去市里看房，说要让儿子去市里上初中。

老公带她去了自己心仪很久的一个楼盘，名字很好听：香樟公馆，一听就特别高大上。

来到售楼处，老公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头，吐了吐舌头说：“嗬！宝马！”

她扭头看了看，其实她是个车盲，根本不认识什么宝马奔驰的车标。

老公指了指停在售楼处门口的汽车说：“看，这辆是宝马。那边银色的那辆是大奔，这些来看房的可都是有钱人啊！”

老公又回头看了看自家的那辆开了十年的五菱宏光，气场明显的缩了许多。

她笑了笑，心想：“如果不是老公跑销售，凭自己的工资，连这样的破车恐怕也买不起啊！”

刚走到售楼处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语气谦卑而恭敬：“欢迎光临！请进！”俩人由年轻人一路带路，进入售楼处大厅，马上有精明干练的工作人员迎着嘘寒问暖，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如沐春风，如回家中，舒服而又温暖。

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售楼先生都穿着薄薄的西装，售楼小姐则是着西装配短裙，俊男靓女，神采奕奕，相比之下，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款式普通的半旧棉衣，不一会儿就觉得燥热不安，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真有点儿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窘迫感。

她对于房子一向不懂的，就静静地站着，听那个打着红色领结的年轻人口若悬河地给老公介绍着，听着听着就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只觉得对方的嘴一张一合，语速很快。

突然，有一个数字蹦到了耳朵里：“九千多！”她愕然地看着红领结，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是的，我们平均的价格是一平方九千多，当然，有的楼层高一些，一万多。也有的楼层八千多，不过，平均下来，大概是九千多。”

她咬了咬嘴唇，默默地在心里计算自己不吃不喝的话，几个月的工资够买一平方的，最后她绝望了：三个月不吃不喝，也顶多买一平方！

她心乱如麻，耳边已经听不到红领结的声音，只有“九千多”“三个月”这些字眼在脑海里不停地旋转着，转得她一阵阵头晕目眩。

“钱”“钱”，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穷，一向清高的她，如今要在这阿堵物面前低下头，谁说钱不是好东西？没钱，连尊严都没有，她眼前又浮现出门童看到她朴素，哦不，是寒酸的衣着时掩饰不住的轻蔑的眼光。

看了房子出来，俩人都沉默不语。

房价太高，超出能承担的范围。可是环境优美、交通便利、户型美观，更重要的是，离儿子将来要读的中学很近。

临出门时红领结*洋溢的话言犹在耳：“哥，姐，你俩回去好好商量商量，我们下周一开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一定要抓住啊！”

她当然知道，可是，钱可是真金白银，必须要拿出来的。

老公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要不，就让儿子在你们学校上初中吧”

不！想起这个县城最大的公办初中，以前曾经培养出那么多优秀学生，可是，一届届领导走马上任，每届领导都恨不得烧上好几把火，恨不得把大家都烧的焦头烂额，可最终呢，人心涣散，真的经不起折腾了。其实，教育最需要的是安安静静地教书育人，而不是瞎折腾啊！

不行，儿子的初中三年，可不能再当试验品了，人生的道路，一旦走错了，是不可能回头的！

一路无言，回家。

把寄放在公婆家的儿子接着，三人一起回家。

早上走得匆忙，只草草吃了几口饭，现在早已经前心贴后背，饥肠辘辘了。

勉强做点儿饭，对付了几口。手机响了一声，拿起来，是学校发的通知，要求每个老师完成县教育局指派的任务，如果逾期没有完成，那“后果自负”！

以前老师们经常要完成很多份外的事情，每次都是“后果自负”，真想不明白，一个普通的老师，这后果能严重到哪儿去！又如何自负呢？

这次则是帮着完成全县党员的法律知识测试卷，段里在微信群里已经把答案发出来了，需要每个人识别二维码关注微信号完善个人信息并且做完测试题。

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呵呵，我啥时候成党员了？这形式主义可真够讨厌的！

边腹诽边一步步完成试题，等一切结束，她抬起头，揉揉酸涩的眼睛，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了。

进入九月，天格外的蓝，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云彩，屋后空地上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直查云霄，看起来颇有画面感，随手一拍便是一张美图，天高云淡，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婆婆的生日是在重阳节。每年这个时候，她和老公都会很隆重地给婆婆过生日，订蛋糕、聚餐、买衣服等，节目倒也丰富多彩。

去年婆婆进入七十岁，老家有“忘生”的说法，意思是不给年龄大的老人过生日，希望借此让阎王爷忘了老人的存在，好躲过生命的无常。

今年婆婆的生日，她和老公商量着，以后不再给婆婆过生日，好让阎王爷忘记婆婆。又怕婆婆误会，专门去婆婆家说了这个意思，婆婆倒也理解，毕竟现在生活好了，吃穿不愁，老人最关心的是能否长寿。

婆婆的生日后面紧跟着是她的生日。

公公婆婆提前一天来家里看她。公公说：“明天你生日，我给你买羊排，天冷你们炖汤喝，暖暖身子。”她婉言谢绝了。

第二天一大早，公公就来了。新鲜的羊排骨包在食品袋里，公公头上有热气冒出来，一看就是走得很慌张。

她心里暖暖的。

上午自家姐妹几个的微信群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大姐身先士卒，发了大大的红包让大家抢，作为寿星的她也发了一个大的，然后手气最佳的接着发，很是下了几场红包雨。

以往妈会提前一天打电话来，虽然也只是平常的话语，但听着老太太说着有些蹩口的“生日快乐”，还是觉得喜庆了许多。

一天她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的。那个期待的电话一直没有打来，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心里还是难免有一点点的失落。

她轻轻摇摇头，笑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矫情。其实她知道，从离开家门上大学那一刻起，自己已经离那个家越来越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