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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们走远，张贝玉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瞧，咱们真是好久没这样私聊过呢！”

她的声音柔软如水草，但青萱却浑身不自在，若说平日里大家都在场，心里倒也舒服点，可现下只剩她们俩青萱的心里又开始忐忑。听她这样一说，必不觉得舒坦。

竹林里有些凉，不过倒叫人觉得清醒些。青萱拿起茶盏，轻押了一口，茶水也有些微凉，使得那原本就苦涩的滋味更浓了几分。

张贝玉见她不做声，也不觉奇怪，仍是语笑轻浅，“我还记得咱们最初是在知秋苑相识。弹指间，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可是我却记忆犹新。”

知秋苑？这又是什么地方？青萱抬眸认真地看着她，尽量压下心中的不安，她知道从今天的对话中她会拾起一些东西。

张贝玉看到青萱的态度有所转变，不复先前的应付，大有悉心倾听的意思，仅是微微一笑，看她有些疑惑，便接着说道，“知秋苑是京郡最大的一家女子书院，它可不是普通的私塾，是皇上下旨修建的。”虽是顿了顿，又不冷不淡地接了一句，“兴许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吧！”

这下青萱更是不懂了，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这大齐又是建女子书院不说，还是皇上授意，真是奇怪。更无诧异的是，还能和自己前扯上关系。

张贝玉知道吊起了青萱的好奇心，这正是她要的，不然，后面的话她又要怎么说呢？

天边浮云像白色大团大团的棉絮，暖暖软软的，倒叫人想要躺一躺，张贝玉扬唇自嘲一笑，自己何时也变得这般矫情了。回过神来，说道，“我还记得，我第一天去知秋苑时你们都在听夫子讲课，那日的天气也和今日一样，阳光普照却又不焦躁。”张贝玉微眯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她平日里的柔和此刻看起来有些变形，青萱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大一样。

“那么多女孩子，我一眼就先看到了你，你知道么？你真的很漂亮，”说着抬起白皙的葇夷在空中轻轻一比划，仿佛真的勾勒出一女子的容颜，“后来，和大家熟了之后，才知闲暇时女孩子家还是暗暗相攀比的，那时你和初雪可是不分上下呢！”张贝玉盈盈一笑，眸子里却像染了氤氲之气。

“再后来我们三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张贝玉似乎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中，“要说我，其实是很自卑的，从小我娘亲就死了，爹爹一心只扑在仕途上，家中的姨娘一直无所出，也不敢对我如何，可是，我还是每日活在心惊胆战中，万一，”张贝玉现在想起，还是掩饰不了心中的恐慌，“万一她们生下子嗣，呵呵，想必我就真的地位不保了。”

青萱无疑是吃惊的，眼前这位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竟会过得这样不如意。

张贝玉将视线转向别处，刻意地忽略青萱眼中的同情。淡定的笑容又出现在她的脸上，“你知道么？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全家人一起吃晚饭时，我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刚一端上来，那个爹爹最宠爱的三姨捂着嘴巴，瞬间面色苍白，干呕了起来，我正想让爹爹训斥她，谁知再看爹爹，他竟是难掩喜色，抱起姨娘就往他闺房一路小跑，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将我和其他的姨娘丢在饭厅。”

“那时我虽是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却不大懂这些，只听剩下的几个姨娘吃味地嘀嘀咕咕着，呵呵，就算我是个傻子我也明白了到底发生的什么事。”她突然停下来，笑得诡异，眼角流露出狠厉，青萱一个冷战。

“三姨娘害喜害得厉害，府里的下人都说是个小公子，唯独我不去参与，惶惶不可终日。三姨娘睡眠不太好，其他的姨娘虽心里不喜，可表面上还是想讨爹爹欢心，所以各自准备了小礼物。我知道四姨娘最擅长刺绣的活儿，也从她丫鬟那里知晓她想送个香囊，为的是安神醒脑。”张贝玉笑笑，语气平淡。

青萱却觉得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果然，张贝玉神秘一笑，“我试过那四姨娘一次，我拿了香刻意在小花园偶遇她，没想到她竟识得我手里的香，还千叮咛万嘱咐这香不可拿去三姨娘屋里，这第一计，算是失败了。”

青萱怔怔地望着一脸无所谓的张贝玉，心中不单单是讶异，她当时才十二岁，可是她却想算计她的姨娘们！

“没料想那四姨娘还算有点见识，但我愈发想让她沾上这事，谁叫她偏偏犯了我的忌讳，呵呵，只能怪她不走运了！”张贝玉望了一眼惊异不定的青萱，轻轻一笑，她吓坏了她吗？

“既然她不上钩，那我只好另寻良策了。”张贝玉拎起茶壶，给青萱的杯里续满水，可嘴边的话却并没有停下来，“我也想过那些礼品必定会受到精心的检查，所以我待她们送完后，趁着无人偷偷将那香袋拿出来，将香料调换了。”

“不止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我伺机将红花之类的药物一股脑地偷偷倒入三姨娘的安胎药里，谁会地方我一个小孩子呢？”说到这儿，张贝玉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到不能抑制，眼里都泛起泪光。

“结局还用我再告诉你吗？”张贝玉斜睨了青萱一眼，也不管青萱听了这么多作何感想。

青萱震惊的不能言语，这些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做的事情吗？可是，那些已是实情。

她可怜么？

可怜，从小就缺少长辈的疼爱与呵护，怎会不可怜？

可是怎能为了自己的可怜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呢？且不说那三姨娘是否无辜，单讲那还未成形的孩子，他又有什么罪责呢？他还没落地看一眼他的爹娘和这红尘俗世就胎死腹中了。只是因为自己的患得患失吗？只是为了填补自己心中的不安吗？

青萱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个可恨可气又可怜的张贝玉，明明她干了这样的事，可是却仍然心疼她怜惜她，想必她心里一定很苦吧？

“呵呵，扯远了，”张贝玉垂眸，恍惚一笑，“你和初雪怕其他学生冷落我，还经常拉着我跟大家一起玩，在知秋苑可算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贝玉——”青萱看着她惨淡的笑容，想要安慰，却不知该怎样说。

张贝玉点头，会心一笑。

不知道张贝玉从前会不会这样笑，可是至少到京郡这么久以来，青萱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真诚，这样的笑容就像带蕊的花朵，携着芬芳。

“三月三，难得书院让咱们出去踏青、放纸鸢，”还没讲到重点，张贝玉却已幸福溢出心田。

青萱知道，她就要说重点了。

“三月初，东郊的草地河水都染上新绿，叫人看了好不喜欢，心情也不由的舒畅起来，再者莺莺燕燕一群女孩子，笑声阵阵，往日里的阴霾一扫而过。没了规矩的束缚，大伙儿都闹疯了。”张贝玉静静说来，“你和初雪只闹腾的你追我赶，哪里是来放纸鸢的，只怕是来放风的吧！”

想来那时的日子一定很快活儿吧，不然如今她怎会依旧这样打趣呢？青萱也不插嘴，她懂得贝玉需要一个倾听者，兴许之前还有些怕她，可是如今，有的也只是怜惜。

“我第一次放纸鸢，总是弄不好，别人都忙着玩闹，哪里顾得上我，但是我不曾不放弃，一边跑一边试图将纸鸢带起来，只顾得手上，也没顾着脚下，哪里知道这样平坦的草地还会有大块顽石，突如其来的一绊，眼看身子就往河里倾了过去，众人皆离我有一定的距离，呼救是无望了，眼睛一闭，我就做好了准备，可是，竟不是我预想的那般！”此刻，贝玉不再是名媛礼仪学习的典范，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她有着自己心中藏起的小甜蜜。

“待我再睁眼，就看到一张俊秀的脸，而我整个身子竟落在他的怀里，我又羞又喜，羞得是竟然和男子这样亲密的碰触，喜得是他真是个令人心动的男子。”贝玉拿起茶杯在手里把玩着，收起了刚才无意间泄漏的神色。

“那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子，只那么一眼，我就放下一切，”贝玉用极其冷静地语调来概括那并不冷静的往事。“后来我们都熟识之后，还总是相约一起郊游。只是青萱你都忘了，要是你没忘多好，真想知道你此刻的答案！”

贝玉的眼神看得青萱心里发毛，什么答案？

“我们三个总是无话不谈，记得我们在初雪的闺房里交换各自心中的秘密吗？”问完又觉得傻气，接着道，“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这次咱们的秘密是问：可否有心上人？”

那灼灼目光令青萱压抑难耐，只拿起茶盅，胡乱地喝了一口，她，究竟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都说了什么吗？”贝玉将青萱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得意味深长。

那时说了什么，青萱哪里记得！难道那很重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