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转眼之间已是仲春绀香。

大乾皇宫，紫极殿的书房中，穿着大红锦袍的乾皇虞元栩，正斜躺在锦榻上，左手拿着一册书，手中有意无意的翻着书页，但眼神却半点没有落在书上，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在他右手不远处有一炭盆，炭盆上正温着一壶酒，虞元栩不时伸出右手，下意识的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上几口，一副颇为烦恼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两位起居郎，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心里清楚，皇帝陛下最近心情极为恶劣，所以对皇帝这有些失仪的行为，也假装没有看到，更是不敢记录到起居注上。

正当虞元栩心情越来越烦闷，手中的书页也越翻越快的时候，耳朵微微一动，眼神余光瞟去，一个小宦官迈着轻碎的小步进了书房，走到內监总管王赞的旁边，低语了几句。王赞眼神在小宦官身上转了一下，挥了挥手，叫他退下。向着锦榻方向躬身走了两步，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摆了摆手，示意殿内的宫女宦官都退下。等到书房内只剩他与皇帝二人时，才又躬身走到锦榻前，对着背对自己皇帝躬身施了一礼，轻声说道“陛下。”

“何事？”

“中阳王求见。”

“元朴？”乾皇虞元栩愣了一下，连忙转过身说道“快宣。”

“是。”老太监王赞连忙躬身应诺。

“等等。”虞元栩似乎又想到什么。从榻上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又说道“传膳凤仪宫，朕去陪皇后喝一杯。”随即又走到王赞身边低声说道“半个时辰后，带中阳王到凤仪宫见朕，切记不可被人发觉，告诉今日宫中宿卫，今天没人见过中阳王，明白吗？”

话音刚落，王赞心头不禁一跳，连忙躬身应诺。

看着王赞躬身退出殿外，虞元栩左手拿着书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右手掌面，眼中精光连闪。“半个时辰之后，凤仪宫百米之内，不得有人靠近。”乾皇虞元栩好似对着空气吩咐了一句。

“诺。”在殿角黑暗之中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但仔细看去，那殿角竟好像空无一人。

“陛下，今日来的这么早，可是有天香的消息？”皇后陆沁一脸期待的看着虞元栩。平日里皇帝一般都是要到傍晚，才会到凤仪宫来。看看天色，今日早朝结束还没到一个时辰，皇帝就过来了，必然是有了消息。

“我和皇后说说话，不用伺候了。”虞元栩让殿内的宫女都退下之后，又对着王赞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开口说道“武勇侯出京前，朕已经叫他以训练为借口，调动山阴军，查找天香下落，暗中还有密卫和军情司协助，而且一会元朴会来，想来是已经有了消息。”

“只要天香能够平安归来，臣妾就知足了。”皇后陆沁难掩脸上担忧神情，这还是她成为六宫之主二十年来，第一次对一件事无能为力，偏偏这件事就是关乎她最宠爱的女儿。

身为皇后的陆沁知道，这件事不宜为外界得知，一旦女儿天香被人截杀，并不知所踪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被人联系到十二年前，自己大哥大嫂失踪那件事上，若被有心人利用，有可能会在朝中造成恐慌，影响到朝局稳定。

最可怕的是，现在的皇嗣只有三人，大公主虞天香失踪，二公主虞飘香身患奇病，三皇子虞明昊尚不满十岁。如果皇帝出了问题，那大乾就会立刻陷入战火，北方三国肯定会借此机会南下；但如果儿子虞明昊出了问题，皇帝又再无所出的话，那么大玄帝国末期，宗室藩王夺嫡的场景就会在大乾重演。

她清楚皇帝在武勇侯宁大荣出京上任前，下口谕给他，让他找借口调动山阴军，查找女儿天香的下落，而不是等武勇侯履职后直接下旨，就是为了封锁消息。并且皇帝还暗中安排了军情司和密卫，在暗中协助查访，几乎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如果这样还找不到，也只能说是天命使然。

就在皇后陆沁，又是担忧女儿下落，又是担心未来朝局的时候。中阳王虞元朴从凤仪宫的一个侧门，被王赞领了进来。

“臣弟参见陛下，皇后娘娘。”见到这对大乾最尊贵的夫妇，那强自镇定的神色，虞元朴也是心中一叹，躬身见礼。

“免礼吧。”虞元栩深吸了口气，按下了心中情绪。

“陛下，老奴去御膳房看看午膳好了没有。”王赞知道此时他不宜在场，没等皇帝赶人，就开口告退。

“去吧，告诉御膳房，做些平和滋补之物，皇后最近有些清减了。”

“老奴遵旨。”

“元朴，可有天香消息？”待王赞退了出去，已经憋了半天的皇后陆沁连忙开口询问。

“据臣弟所知，这一月之中，军情司和密卫已经把山阴郡和栖霞郡翻了个遍，坐探、密探倒是找出了不少，唯独没有天香下落。”

中阳王虞元朴的话音刚落，乾皇虞元栩和皇后陆沁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

感受到凤仪宫内，那仿佛冻结了的气氛，虞元朴连忙开口说道“皇兄，皇嫂，虽然天香的下落，至今还没有找到，但天香仁善平和，并非早夭之象，想来必是吉人天相。臣弟此次进宫要说的是，军情司已经确定了不归山外的一具尸体身份。”

“是谁？”帝后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是雷蒙王跋也先的幼弟，跋都。”

“好一个雷蒙赤狄，好一个猛将跋都，好一个雄鹰跋也先，朕没去找你们麻烦，你们居然敢暗算朕的公主。朕要喝汝之血、寝汝之皮、灭汝之国、戮汝之民。”虞元栩一字一顿的说道，言语之中那熊熊怒火和森寒杀意，令殿中的两个亲密之人，也是听的汗毛直竖。“元朴，你以军府的名义，传令北疆天火、盘石两军，桃良之时，发兵灭国。”

“陛下不可。”

“皇兄不可。”

皇后陆沁和中阳王虞元朴同时开口劝止。

“有何不可，朕乃大乾皇帝，卫护江山乃应尽之责，可一朝失察，居然叫北方蛮夷猖獗至此，居然敢图谋我大乾公主，如不发兵，难解朕心头之恨。

陆沁给虞元栩倒了杯茶，轻抚着他的背脊，开口说道。“陛下心情，臣妾了然。可是陛下，天火军帅之位，悬而未决已近两月，即便新任军帅，近期履职，熟悉事务，也需时日，将不知兵，乃军中大忌，现距暮春，已不足二旬，还望陛下三思。”

“皇嫂所言甚是。皇兄，军帅之选，自有皇兄圣心独裁，臣弟不敢妄言。“中阳王虞元朴开口说道“北疆三国皆是从当年青羊帝国尸体之上站立起来的，其民野蛮彪悍，素来视我大乾为生死大敌。且不论天火、盘石二军北征后，飘雪、寒山、嘉山、黑石等关隘防务由何军接手，就是这北征主帅，也是难以挑选。武安侯白奕驻守南境不可轻离，武义侯沈璋、武勇侯宁大荣、武靖侯魏醺皆为世之名将，然绝非统帅之才。皇兄，临战対敌者，未算胜，先算败，还请皇兄三思。”

“元朴，你是说我泱泱大乾，找不出一个统兵之人？”虞元栩恼怒的看着虞元朴，如若刚刚那番话不是自己亲弟弟所说，换做其他人最少也要杖责二十。

“皇兄容禀，天火军二十万人、盘石军三十万人，如若同时出塞北伐，必令北方三国惊骇，唇亡齿寒之下，三方联盟已可预见，所出军队绝不会少。战端一开，必发展成我大乾和草原的又一次国战，这样规模的国战，非绝世帅才，不可御之。可遍观如今大乾诸多军帅，却是没有如太祖朝双英，武帝朝百里承平，以及十二年前武平侯那样，可以统筹全局的帅才存在了，还请皇兄三思。”

执掌军府多年的虞元朴，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大乾军中情况。十几年前被称为帝国双壁的姐夫陆淳失踪多年，计之恒于四年前辞官归隐，再无音讯。现在大乾十二军、二十四卫，诸多军帅、统领中能称的上帅才的，只有武安侯白奕一人。可白奕要防备南方赤炎、天星两国，不可擅离。其他人领军北征，在虞元朴眼里是没有必胜把握。

乾皇虞元栩听完虞元朴的话，也有些沉默了。现在大乾军方，虽然称不上是人才青黄不接，但帅才凋零却是事实。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雷蒙王庭居然，敢图谋自己女儿，如若不出兵伐之，却是难消心头之恨。

就在虞元栩陷入出兵怕打不赢，不出兵又不甘心的纠结情绪之时，皇后陆沁开口说道“前几日钦天监来报，今夜有三百六十年才出现一次的三月同天异象出现，按照前朝惯例，三月同天之后，身为皇室要祭天告祖，大赦天下，以慰黎民。陛下，不如等此事完结，再议北征之事。”

“就依皇后所言吧。”虞元栩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又对着虞元朴说道“元朴，朕把宗卫府也调派给你，务必尽快找到天香下落。”

“臣弟领旨。”

与此同时，溪环谷的湖心岛上，陆缺正坐在青木树下，手中拿着一支陶笛，正在吹奏着一首在大乾极为出名的曲子《凤凰吟》。《凤凰吟》是由开国女帝的童年好友，天音世家的第一代家主乐天音所创。

整首曲子分四大乐章，第一乐章《幼凤初鸣》讲的是女皇虞望舒那相对安稳快乐的童年，直到父兄战死，以女子之身即位的故事；第二乐章《雏凤展翅》讲的是继承父亲诸侯之位的虞望舒，如何运用纵横之术周旋于那诸侯乱世的故事；第三乐章《浴血凤凰》讲的是女皇在双英三杰四豪的辅佐下血战开国的故事；第四乐章《凰登九五》讲的是女皇登基称帝，建立大乾的故事。全曲刚柔相并，峰回百转，既有待字闺中是的轻松写意，也有浴血沙场的紧张热血，还有血战开国、登基称帝的恢宏壮阔。

此时陆缺所吹奏的正是《凤凰吟》的第一乐章，在他头顶不远处，一对鸑鷟神鸟正围绕着青木盘旋飞舞，不时的和着陶笛之音清鸣一声。而御灵兽小白此时正蹲坐在陆缺面前不远处，微闭着双眼，如一个乐理大家一般微摆着脑袋，欣赏着陆缺的演奏。

曲毕，陆缺把陶笛收回怀里，看了看面前的小白和落在不远处的大紫、小紫，心中叹了口气。自上元之后，他已经在岛上呆了将近一个月了，每日除了练功，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和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玩闹嬉戏。然而世间乐事，终有尽时，此时却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三只出身不凡的神兽，也都知道陆缺就要离开了，这将近一月的时间，也都守在他身边，每天都过的很快乐。而此时，它们也明白，分别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小白，今晚我就要离开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相见。”陆缺把小白抱在怀中，一边抚摸它的背脊，一边说道，眼中擎着泪水，声音低沉。

“喵呜，呜呜”小白听到他的话，爪子紧紧的抓着陆缺的衣衫，脑袋使劲的向他怀里拱着，一脸的悲伤留恋。

“小白，你要好好的，大紫、小紫，你们也要好好的，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陆缺，一定会回来的。”陆缺胡乱的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呜呜。”御灵兽小白霸占着他怀中的位置，低声呜咽着。

两只紫凤鸑鷟也走到他身边，用头来回蹭着陆缺的脸颊。就在陆缺难掩心中悲伤，紧紧的抱着怀中御灵兽小白的时候，两只鸑鷟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大紫悄无声息的来到陆缺身后，尖喙对着陆缺脑后百会穴轻轻一点，陆缺只觉得脑袋一沉，就晕了过去。

“喵呜，喵呜。”一直趴伏在陆缺怀中的御灵兽小白，从陆缺怀里钻了出来，有些不满的对着一对紫凤叫了几声，虽然小白知道这对凤凰不会伤害陆缺，但还是不满它们弄晕陆缺的行为。

大紫和小紫却是都没有理会小白，走到到陆缺身边，凤头微侧，两滴紫金色的眼泪，从这对紫色凤凰的眼中滴落到陆缺的嘴唇上，看到紫金泪珠融入到陆缺嘴里，两只紫凤有些疲惫的走到一边，趴伏在地上。

这对鸑鷟自觉醒后，就知道它们天生的使命，就是镇守不归山中的一处秘地，哪怕认陆缺为主，也是不能和他出谷的。所以只能送他两滴凤凰泪，希望能在以后为他化解劫难，哪怕这样会令它们元气大伤。

小白看到大紫和小紫疲倦的样子，指了指青木，轻叫了一声，示意它们可以到自己的青木上休息。

大小紫看到小白的动作，眼中都是一亮，身为紫色凤凰的它们，又怎能不知青木的神妙，但青木向来都是御灵兽小白的私人领地，不允许任何生物靠近，如今小白让它们到青木之上恢复，却是第一次。

看到两只凤凰飞走，小白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陆缺的脸庞。噙满泪水的双目，死死的盯着昏睡中的陆缺。直到日影西斜，已经保持一个姿势几个时辰的小白，知道陆缺过不多久就要醒过来，抬起右掌对着陆缺一推，一股无形的力量把陆缺托了起来，向着湖对岸的村庄飞去。

“天已经快黑了，缺儿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记错了日子？”虞初晴焦急的看着天色。自从上元之后陆淳用了几天时间，重新推算了一遍生门，确定儿子陆缺推算无误，从那时起整个村子就欢腾起来，忙碌了几天，这些曾经的大乾军人，就把一切事宜都准备妥当。只等二月十五，三月同天。可是马上时辰就到了，儿子陆缺还没有出现。

“晴儿，不用着急，距离三月同天之时还有几个时辰，缺儿素来重信，想必此时已在回程路上。”陆淳心中也有些忐忑，他也生怕陆缺突然反悔，留在岛上不回来。据他推算如果错过了今晚，下次出谷之期，就要再等三百六十年。但是三百六十年后的生门，却是在湖的另一面，东北方向。

“我去湖边看看。”见到妻子脸色越来越焦急，陆淳开口说道。

当御灵之力把陆缺送到湖边的时候，陆缺就已经醒来了，站起身向着湖心岛方向望去，却是除了青木之外，只能看到岛屿的黑影。他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能大致猜到小白它们的用意。

“缺儿，你回来了。”正当陆缺要转身回村的时候，一个宽厚温暖的手掌放在了他的肩头，父亲陆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父亲~孩儿回来晚了，让父亲母亲担心了。”陆缺没有转身，多情自古伤离别，他怕忍不住哭出来。

“回来就好，我们也该出发了。”陆淳看着儿子那微微颤动的肩膀，心中也充满了惆怅。

早已经做好准备的众人，在陆淳父子回来后，就向东南山谷行去。

这时，一轮如玉盘般的银月，升起在东方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