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初觉情愫
“噔——噔——”一辆密合色提花经锦缎马车,徐徐地朝潘楼街前的门楼边上驶来。赵辰宁定睛一看,却道是南园马车,暗地里喜不自胜,脸上却也不显,只是快走了几步,欲迎上去,但转念一想,甚是不妥,又退了回来。只见他双手交握别于后背,一袭狐毛白袍挺立于前,注视着前方,从从容、潇潇然,抵似仙人哉!
待马车停稳,车外小厮将车帘打起,杭娴便先一步下马车,往外抬眼一瞧,正对上赵辰宁那似有不悦的眼,杭娴心下疑惑,也顾不得多想便匆匆下车。恰好这时,赵卉音也回来了,杭娴朝着他俩行礼。赵卉音联想起刚刚的种种,也并无什么好脸子,稍作点头,便大步略过,朝杭柔走去。
“见过表哥、表姐,你们竟是早到了。路上耽搁了些,真真是不好意思呢!”杭柔行礼道。
“要我说,这早或晚本就无妨,只不过,是看人罢。柔妹妹自是准时的,怕是碰上不准时的拖累了吧?哎呀……也不说这些许无用的话劳子了,快些凑热闹去罢!”赵卉音唏笑道。
杭柔不解,几欲出声,但听闻——
“柔儿,为何不见杭卫表哥?”赵辰宁环顾一周后,问道。
“卫大哥,本与我们一同前来,但在路上忽而破了一道文题,便打道回府破题去了。”杭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言两语便隐去了杭柔点醒破题一事。
“嗯,春闱在即,很该是以学业为重。既如此,那柔妹妹今晚就由我来照顾了,这样方可让园内放心才是呢!”赵辰宁看着杭柔道。
“正是!正是!我们当中,就数柔儿没有练过武功,哥哥说得极对!今晚柔儿由我们保护!”赵卉音一听此言就来劲儿,随即附和道。
关扑席屋彩栉缬幕,高朋满座,热络盈盈。街头小贩们早早就摆好各式小玩意儿:磨镜、篦子剔、襻膊儿、打娇惜、吹叫儿、绢孩儿、印色盝、靘笙、香橼坐子……赵辰宁护在杭柔其左,赵卉音护在其右,果真如之前所言,今晚势要护住杭柔了。杭柔看此场景,也是哑然无言。
杭娴只得默默跟在身后,心下已是了然,暗自神伤道:“原来赵辰宁心里的人儿竟是杭柔,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不可休……为何念想总是让人肝肠寸断呢?为何心中唯一的希望却要破灭呢?难道上天将我造出,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聊无可恋的人生么?我该怎么办……”
“你瞧,这销金斗叶真真是有趣!还有那状似犀牛、大象的博具,当真稀奇好玩呢!”杭柔回过头将杭娴牵至身旁,笑着说道。
“是呢,小巧别致。”杭娴淡淡地答道。
“柔儿,你要是喜欢,那就去买上几个把玩便是。”赵辰宁道,接着就要派小厮去买。
“不不!我只是在苏州从未见过这些子小玩意儿,新奇罢了,看看就好,买了置家倒是平添尘埃。多谢表哥了!”杭柔答。
“那好吧,你若喜欢什么,尽管说,今儿你哥哥不在,你就把我当你哥哥使唤便是!”赵辰宁说道。
“那行吧,你就把我当你姐姐使唤便是!”赵卉音也学着说道,此话一出,卉音和杭柔便又笑作一团了,就连冷面寡言的赵辰宁也忍俊不禁。
却说他们一行人逛了一会子,赵卉音也有些乏累,便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子小食糕点,垫巴垫巴肚子。
“我瞧着前面有家八仙茶坊看着不错,要不我们就进里面喝喝茶、听听曲、歇歇脚吧!”赵卉音提议道。
“也是累了,休息休息。”杭柔道。
“嗯,坐坐便是。”杭娴道。
每夕达旦,八仙茶坊内,欢歌笑语、朝弦暮歌。他们一进门,便有头戴杏花帽儿,提壶献茗的人,上前招呼,谓之“点花茶”。随后,他们登上二楼,找了个雅座,又有鬻酒者,赵辰宁使小厮照例与一贯钱,谓之“支酒”。方才坐下,一位捧着小炉柱香的老妪走了进来,口中请着安,接着介绍着她手里炮制好的香,“各位贵客,这是本店的招牌香,是由上好的青皮、半夏、豆蔻、韵姜、薄荷制成……”,待她讲完,赵辰宁便让小厮打赏了一贯撒噆钱,这才递上吃食酒水单。赵卉音翻了翻,点了些章举、海蛎肉、蜜丁等醒酒口味的吃食,杭柔则点了虾茸、萁豆,杭娴只点了一道酒浸锁管子。赵辰宁点了壶雪醅,并交代店家,指名要郑厨的手艺。
“看来娴姑娘也是个吃得辛辣之人呀!”赵卉音道。
“人生自来就是辛辣交集,有何吃不吃得?向来是无从选择,怪道是天命。既是天命,何不顺之?吃便是!”杭娴幽幽地道。
“娴姑娘倒是个极通透之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呢?”赵卉音道。
“哎呀!两位姐姐就因着一道菜都能引出这些子人生哲理来,倒是显得妹妹没见识,我可不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别再说这些子大道理,听着真真是无趣!倒不如,我们行个酒令,助兴取乐,如何?”杭柔见杭娴兴致怏怏,便岔开话题道。
“这个倒是好,只不过,你欲以何为令?”赵辰宁问道。
“行酒令要数韩翃的‘春城无处不飞花’最为有名,那就行飞花令吧!”杭柔道,“今儿是正月,恰好借用放翁的诗‘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那就以草为令吧!且行令的令位是依次后推,我先来‘草色遥看近却无’。以我左边依次飞花,下一个是娴姐姐。”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杭娴道。
“好!下一个,卉音表姐该你了。”杭柔道。
“雨中草色绿堪染。”赵卉音道。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赵辰宁答。
“我接着来,天意怜幽草。”杭柔道。
“嗯……花、易凋零、草易生。”杭娴似有酒意,半趴在桌上,掰着指头,一字一句道。
“错啦错啦!草应在第六位!罚!喝酒!”赵卉音拍手笑着说道。
“呀……错了呀……我认罚!”杭娴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表哥,你接着来,草在诗中的第六位哦!”杭柔俏皮地说道。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赵卉音得意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赵辰宁盯着杭柔似有意味道。
“好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只是多情却被无情恼。”杭娴呢喃自语,接着又端起蕉叶纹水晶酒杯,闷头大喝。
“娴姐姐,这次不是你罚酒,为何一饮而尽?”杭柔道。
“酒,是好酒!对酒当歌,莫使金樽空对月呀!来,干杯!我们姐妹喝一个!”杭娴摇摇晃晃地拿着蕉叶纹水晶酒杯,向着杭柔道。
“娴姐姐,你醉了,别再喝了!我瞧着时辰也不早,要不今儿就到这,咱们未行完的令,改日再续。”杭柔道。
“嗯,来日方长,那就送你们先回吧!”赵辰宁看着杭柔道。
马车徐行,赵辰宁一行人在护送南园马车入园后,这才离去。
回到房中,房中一片昏暗凄冷,房内的丫鬟趁她外出,也犯懒打牌吃酒去了,并未剪炷换盏、添炭暖炉。杭娴走了几步,倚在黄杨木缠枝花卉纹榻上。她其实并没有醉,只是当时的情形,她不想面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询问赵辰宁,为何只单恋一枝花?为何眼中再无她人?只得借酒装醉,才不至于失态。想着想着,眼泪不禁打湿了衣袂,子时将至,外头的爆仗声复而响起,杭娴拢了拢衣裳,在泪眼朦胧中,悄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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