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想起丘蓁蓁之前说“还有千千万万的女人与你为敌”便不由得一阵心悸，草草吃了晚膳便上床歇息了。司马煜也是忧思重重，旱情不好缓解，边境百姓吃水都成问题，康国更是蠢蠢欲动，想攫取水源充沛的中原土地，他又看了些书籍想了想法子，便也跟着睡下。

第二日清歌醒时，司马煜已去上朝，她梳洗罢了便想出门透透气，兰儿正给她披着氅子，忽的含冬进来道：“娘娘还是别出去了，琬公主来了。”

清歌先是一怔，随即又笑道：“还真是着急，赶这么早就来了。领她进来吧。”

琬公主跟在含冬身后施施然走进来，先是微微俯身行礼道：“嫂嫂。”

清歌倒是有几分不自在，仍然让兰儿扶着上前握住琬公主的手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琬儿微微一笑，不露声色地将手从清歌手中抽出，淡淡道：“嫂嫂说的哪里话。以往我们姐妹相称，如今辈分不同了，自然该喊一声嫂嫂。”

清歌觉得她有些情绪也是自然，毫不在意地退到椅子边坐下招呼她喝些热茶，琬公主端起身侧案上的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问道：“一入宫便听说了，嫂嫂的眼睛，还未好？”

“有些好转，但还是不能视物。”清歌答道，“许久没见，倒是想看看妹妹什么样，可惜……”

“还是看不见为好。”琬儿打断她道，声音有些清冷，“若是能看见，你一定想问我为何清瘦如许，面如菜色……如今这旧宫服穿在身上都直打晃……”她说着忽然起身将清歌的手放在她瘦骨嶙峋的小臂上，厉声道：“你摸一摸，你自己说，我这些年过得如何？”

清歌信手一抚，只觉着胳膊细地吓人，仿佛风一吹便折了，她启唇问道：“你……这些年和庭秋过得不好？我以为你把我扔到敌营，没了你心中的假想情敌，应该如你所愿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幸福美满？”琬公主抿了抿唇，冷哼一声，“你不见了之后，我便安慰庭秋哥哥说你许是回营找太子殿下去了。可他不信你会不告而别，便要出门寻你，我跟着他到六里镇打听你的所在，营里营外都没有你的消息，我本以为久寻未果他就会渐渐放弃继而忘记你。可他辗转各地倾尽所有地去寻你，我们根本没有安定的生活可言，对我也仍是不温不火。”

“哪怕有一日我发了高热，无法起身，他仍然要马不停蹄去另一个县寻你，只因为有人提到说在旁的县城看到像你的人影。我觉得他是疯了，入魔了，我忍无可忍便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我告诉她你确实不是不告而别，而是我写了告密信把你交给了康国人。他那时候的眼神，震惊，愤怒，不可思议，但是我却感到满足，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中只有我，他的情绪只为我所动！”琬公主凄恻一笑，“但这情感转瞬即逝，他的眼神旋即冰冷下来，他迅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他一年，他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

清歌心里有些堵，她一直以为庭秋会接受琬儿，朝朝暮暮，所以她也没有刻意去找他们，打扰他们的幸福。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她叹了口气道：“你这件事做的确实过火了，也难怪庭秋接受不了。他的性子一向澄澈如明月，见不得一点尘埃。”

琬儿突然激动起来，音量陡然提高：“你懂了？你又懂了！是了，你最了解他。我这样的痴情，是不是在你眼里特别可笑？”

“哦，对了，你现在眼睛看不见。”琬儿故意将“看不见”三个字加了重音，仿佛这三个字是一把尖锐的刀，可以一把捅到清歌的心脏中一般。她说罢忽然又高声笑起来，抚掌道：“简直是报应不爽！”

兰儿早就听不下去，嘟着嘴道：“琬公主怕是糊涂了，竟在清音殿说这样的话，要是殿下听见了……”

“不要拿太子殿下来压我！”琬公主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抬头逼视，“我虽待太子殿下不若待越哥哥那般亲热，但也敬他爱他，从不曾逆他的意更不曾碍他的路，可是他做了些什么？害我兄长，杀我母后……而你，晏清歌，更是在庭秋哥哥就要答应娶我之时忽然跑到我们之间来勾引他，让他又沦陷在对你的情感之中，你可知我听他对你说‘我不会娶她’‘为何为我生火做饭的不是你’，这样的话时，我的内心是何感受？我的一片真心，就被你们这样践踏，一遍不够，还要踩得稀烂！”

清歌面无表情地听完，任她发泄，终于待得她喘气，淡淡道：“原来我与庭秋说的话你确实都听到了。”

琬公主冷哼一声，眸子里是如刀锋一般的愤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清歌蹙着眉道：“你心怀怨恨的这些事，麻烦你用脑子想一想，司马越反叛，纳兰容更是背着人命，你也知慧妃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吧，这两件仇怨都记不到我与殿下身上。至于庭秋一事，我确实抱歉，但当时情势所迫，我有伤在身恰被庭秋所救，只得闲住了几日，我知晓庭秋的心，也一再表示拒绝，希望你们能够双宿双飞。但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又怎么可能是我三言两语就可化解的？”

“我皇兄、母后虽有错在先，但你们夫妻二人想撇得一干二净恐怕也是欺我年幼。告诉父皇越哥哥反叛的人是谁？上折子告发我母后又是谁在背后推动？丘蓁蓁又是在谁面前吐的口？桩桩件件，皆有你们推波助澜，说你们是幕后黑手亦不为过！”琬公主倏地甩手，用袖子将茶盏扫到地上，啪得一声四分五裂。她正色道，“我本没有脸回来，但我发现我实在太傻了，放你们过好日子却让我家破人亡，老实告诉你，我此番回来便是要报仇，要你生不如死，你我昔日之情有如此盏，早已四分五裂不复曾经！”

清歌神色微微有些动容，想起昔日琬儿乖巧可爱，体贴温婉的模样，更是有些心悸，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琬儿说完这番话，却又换回了甜美的表情，在清瘦的面庞之下显得尤为惹人怜爱，她勾起唇角道：“今日的嫂嫂，不是昔日的苏姐姐，而是晏清歌，你我之间不必留情面。嫂嫂好好将养着，妹妹先告退了。”

清歌只得站起身相送，一直待她出了清音殿，这才坐下来，全身上下宛如泄了劲一般，她虽早就知道琬公主来者不善，却未料到她竟脾气大变，直接冲到清音殿宣战，撕破了脸，这下连表面的友好都顾不及了。清歌不知所措道：“兰儿，你说这宫中就没有姐妹真情吗？先是凌楚玉，又是琬公主，丘蓁蓁、楼明月、沈惜，我也皆是不亲，这样的生活真是我所愿吗？”

兰儿也有几分没来由的怅惘，虽然不知凌楚玉是谁，但前前后后也猜了个七八，只握着清歌的手道：“怎的没有姐妹情？我待娘娘便当亲姐姐一般待的，别说是真心，要命都可以拿去！”

清歌听她字正腔圆、一字一句郑重保证，心里一酸，将额抵在兰儿的手背上，喃喃道了一句：“好兰儿……”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