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里戒严了。事情的起因是赵政刺瞎了赵谷的眼睛。

赵谷是赵府的护卫，可他的舅舅却是赵国的宠臣郭开，赵家曾经用重金贿赂过这位宠臣，所以赵姬母子虽然待在邯郸城，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至于赵姬与赵谷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也有几分拉拢赵谷、不让他告发赵姬母子的心思。

可是赵谷在眼睛被赵政刺伤之后，这点情分就荡然无存了，赵谷所有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报复。他要狠狠地报复那个刺伤他眼睛的赵政，他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他。

所以赵谷选择了向官府揭发。

赵姬母子本来就是赵国要追捕的逃犯，有什么理由还享受着贵族的生活？于是赵姬母子藏匿在城西赵府的消息，就被捅到了赵王面前。

此时的赵王已进中年。

他时常会面对着赵国的历任君主的牌位，然后回忆赵国曾经的盛大。

想念起先祖赵无恤，当年智伯水淹晋阳城的时候情势是何等危急，赵家的先祖却能反败为胜，反与韩、魏两家诸侯一起瓜分了智伯的土地。还有他的祖父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大胆改革，赵国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变革。最厉害还是自己的父王赵惠文王，那是赵国最强盛的时候，那时候的赵国可以让齐国不敢轻举妄动四十年，还可以让秦国不能跨过函谷关一步、秦国那条野狼像条狗一样的被关在西北的笼子里！

那是何等的豪迈！

可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那年他亲手犯的错。若不是他中了秦国的反间计弃了廉颇、用了赵括，长平之战赵国也不会输，四十万赵国子弟兵也不会被秦国人生生活埋！

那是埋藏在赵王心底最悔恨的记忆。

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士兵的脸就在他眼前游荡，他们用那种阴测测的声音对他说：

“我们死的好惨啊……地底下是那么的冷……”

每每醒来，身上都是一层冷汗。

即便后来五国合纵打败了秦国、夺回了土地，赵王仍是不能安睡。秦国依旧是他心里磨灭不去的那根刺，他怕有一天秦国的军队会踏平邯郸，然后赵国就不复存在。

难道曾经称霸一方的赵国、就这样掩埋在历史的黄土之中了吗？

那是赵王最不能接受的情形。这都是他的错。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赵国国力耗尽，根本无力打败秦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掉秦国的质子嬴异人泄愤，可是那人却偷偷跑掉了。

如今他的妻子儿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难道他能轻易放过他们吗？

赵王下令，将赵府一家人打入大牢，并悬赏一百金捕捉在逃的赵政，等到赵政被抓到，就将他们一家一起活埋。

以告慰赵国死掉的四十万将士。

赵王合眼。也许今晚能睡个好觉。

同样的一个夜晚，城西的赵府中却无一人可以安睡，赵谷带着一队侍卫毫无预兆地冲进了赵府，那些侍卫拿着火把冲进赵府的每一间屋子，无论男女老少，统统带出来绑上，赵府上下几十口人被一齐驱赶到前院的空地上。

不过须臾之间，整个赵府就陷入了一片哭天喊地的叫喊之中。

“报告，没有发现赵政的踪迹！”

一个小兵冲到赵谷面前。赵谷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赵姬现在就跪在赵谷的面前，她穿着单薄的中衣，披散着头发凌乱着装束。可她依旧很美，她眼神里的那种淡漠最美，好像什么东西都入不了她的眼，无论他们这些讨好者做什么都是白费心思。

这种样子曾经让赵谷很迷恋，如今却让赵谷很愤怒。他放弃邯郸城的统领、来做赵府的护卫，也不过是为了能多看赵姬一眼。

如今看来，真是再愚蠢不过的决定。

赵谷蹲下身子，与赵姬面对面的看着，然后用手捏住她的下颌。

“赵政去哪儿了？你告诉我，我就饶了你。”

如今的赵谷左眼被刺，脸上还带着血迹，一块黑布抱着他的伤口，让他的脸看起来格外瘆人。

赵姬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我不知道——”

“我让你看着我！”

赵谷捏着赵姬的手愈发用力。因为疼痛，赵姬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我说了、我不知道。”

赵姬的语气弱了许多，看着赵谷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好好好、你不知道，是吧？”

赵谷向旁边的一个小兵勾了勾小指头，那个小兵就带来了一个赵家的奴仆。小兵的动作并不温柔，那个奴仆连滚带爬的被带到赵谷身边的时候，身上已经沾满了灰尘。

然后赵谷拎着那个奴仆来到赵姬的面前。

赵姬面前有一道血色飞过。

好像有液体溅到了赵姬的脸上。

“如此、你还是不知道赵政的下落吗？”

那个奴仆的尸体就在赵姬的面前，他瞪大的双眼真直勾勾地看着赵姬，赵姬完全没办法想象一个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她眼睛睁得巨大，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赵谷。

然后就看到赵谷手里又拎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再是赵家的奴仆了，而是换成了赵姬的亲侄子、赵毅。

此时的赵毅已经没有了平日的飞扬跋扈，脸上涕泗横流湿成了一大摊，裤子上也有尿溺的痕迹。他哭着对赵姬说：

“姑姑、姑姑！你救救我，救救我！我还不想死！赵政那个小畜生在哪里、在哪里啊！你快告诉他、你快告诉他啊！”

赵毅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柄剑。他可以感受到那个冷兵器的温度，他知道自己的小命都拿捏在这个愤怒的男人身上。

“你们两个都是灾星！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两个怎么不一起去死啊！”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赵政在哪儿！”

赵姬从人群中站起，她的手上还被捆着不能动弹，但她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赵谷的面前。

“我就是赵姬、我就是秦国公子异人的结发妻子赵姬！赵国国主要杀的人是我，你们绑着这些老人和小孩做什么，好、你要杀人是吧？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赵姬通红的眼睛让赵谷放下了手中的赵毅。

“我怎么们杀了你呢？我要是杀了你，我还怎么逮捕那个刺瞎了我眼的小畜生。”

赵谷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阴郁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