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六:四大帮会
时间是正午,天是晴的,地点是饭店。
饭店的后面是个小院,院子一边是茅房,另一边便是后门。头扎青布的人望了望那扇通向自由的门,又回头看了看那地狱般的小店,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里面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也是机敏,轻咳一声就往茅房走去。
杨凌靠在门檐边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那条青布探出来,心头疑惑:“这厮该不会溜了吧?”他放心不下,走近查看,却未发现有任何动静。“难道这茅房内竟还有别的通道可以离开?”
杨凌不敢大意,取出折扇,跨进茅房。他前脚刚踏进,就是一股劲风迎面袭来!杨凌侧身一让,对方手势不停,顺势就往右边一划,正是青龙帮绝技探鼋手!“哼。”杨凌一声冷笑,但内心却颇为欣喜,他要抓的人并没有跑掉,而且还露出了他希望见到的招式。
这岂非就是人生际遇?有人一辈子也撞不上的事,有些人却接二连三的碰上。是福还是祸?谁又能知道呢。
杨凌折扇胸前一挡,左手一招“春华拂柳”撩向那人,这招招式轻柔,手势优雅,但攻的却是耳上的太阳穴。那人知道厉害,双手于面门前一抬隔开。杨凌叫了声“好”,旋即脚踢他下盘。两人前后拆了十余招,杨凌已稳稳占着先手了。那人自忖敌不过他,便想伺机落跑。杨凌看出他心意,单腿跨上,横掌拦住。
那人只得退开,大声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杨凌收扇反问道:“阁下又是谁?为何见了那两个锦衣卫就想落跑呢?”杨凌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看得出来,在锦衣卫来了之后,这人才露出不安的神色。暴露的神色绝对是人最大的弱点之一,但也可能是人最大的优点。
那人双眼左右滑动,干笑道:“阁下在胡说什么,我又不认得那两个人,为何要跑?我只是吃坏了肚子,解个手罢了。”杨凌知他言不由衷,当下道:“既如此,何不回店里去呢?适才失礼,这会儿请你喝上一杯如何?”
那人神色微变,说道:“呵呵,我已经吃饱喝足,不必再回去了。刚刚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呢。”杨凌微微一笑:“江湖何处不知己,阁下又何必推却呢?”他说着便来拉那人,那人目露惊惧,连忙一招“蛟冲三角”打向杨凌胸口。
杨凌早有防备,左手横扇一格,右手探出,拿住了那人手腕。那人手臂急甩,杨凌右手牢牢箍住,哪里挣脱得掉?他闭目暗叫:“今番死了。”可对方并未再下杀手,不觉睁开双眼,见杨凌神色友善,只得疑道:“阁下既不相害,为何又要与我为难?”
杨凌淡淡一笑道:“在下本就不欲与阁下为难,只是有许多疑问,想要请教阁下。”那人一愣,随即道:“请讲。”
杨凌道:“‘苍南一掌’在凤阳召开南武林会盟大会,东厂、锦衣卫鼎力相助,所图何事?”那人一听,如释重负,笑道:“这我却如何知道?小兄弟该去问问那东厂宗主魏忠贤,还有那苍南掌门严松,怎么反倒来问我这无名小卒呢?”
杨凌趁他放松警惕,右手猛然扯下他头上青布,那人愕然急退,额头上的那颗大瘤却早被杨凌尽收眼底。杨凌把青布抛还给他,缓缓道:“龙帮主终究还是信不过在下。不才敢问,太湖青龙帮龙帮主,怎么到淮南来了?这笔湖上生意竟然做得这么远?”心里装着太多东西的人,总不习惯一开口就说实话,他们会相互试探好几个回合。龙远江是这样,杨凌又何尝不是?
“阁下好眼力,正是龙某。”那条狡猾的蛟龙眼见抵赖不了,只得无奈道:“太湖青龙帮早已在江湖除名了,龙某逃难至此,实在是情非得已。你也看到了外头那帮人,他们可是玄武帮的。我青龙帮素来与他们不睦,龙某如今孤身一人,怎敢暴露身份呢?”
假话被拆穿了,只好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以免进一步的难堪。但承认之后继续的话,却绝对不是真的。这就是人心的鬼蜮。
杨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也不说破,佯道:“原来如此,龙帮主也不必着忙,我与那两个锦衣卫大人甚是相熟,有锦衣卫相助,谅那帮小贼也不敢造次!”龙远江的脸色顿时煞白,干笑道:“原来阁下也是官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这事儿是小人和玄武帮之间的恩怨,还不敢惊动锦衣卫大驾。”他真的信了?只怕未必,但他必须装作信了,让别人以为他很害怕,然后他才会有脱身的机会。否则,狡猾的蛟龙,又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在这江湖中徜徉?
他说完就想走,杨凌却不放:“龙帮主别忙,过去见见不妨事,我倒要看看玄武帮的那群人,可有胆子向你动手么?”说完就拖着龙远江往店里走,龙远江被他拿住穴道,一身功夫施展不出,又不敢高声张扬,心内叫苦不迭。
失败,不是你不够强,而是你碰到了一个比你更强的人。
他两人刚一入内,杨凌就看出玄武帮杜承神色颇不自然,两个锦衣卫却自顾喝酒,没做理会。他心内了然:“这青龙帮主与玄武帮主早就相识,他们约在此处,想必是要谈那二十万两白银的事儿,只是不巧被锦衣卫给撞上了,不便约谈。”他两坐下,杨凌高声道:“小二!”
小二赶忙过来为他俩点菜,杨凌神色自若,龙远江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杨凌故意提高嗓门,点的什么菜,店里各个角落都听得一清二楚。杜承朝左右两边使了个眼色,那两个玄武帮的大汉随即起身走到杨凌身旁,喝道:“小子,腰子钱太多了嘛,有必要喊这么大声么?”
杨凌视若无睹,仍旧叫菜。那大汉怒极,往他后背用力一推。杨凌早把内力运在后背,那人掌刚一碰,就如撞上一团棉絮,紧接着自己的巨力反弹回来,庞大的身躯立时飞了出去,一把撞翻了大桌。汤汁溅了何威武与陈杰一身,他俩一拍大腿,怒道:“奶奶的!不知道官老爷们在吃饭么!?吵什么吵!”
杨凌回过头,看着他两笑道:“二位别来无恙?”陈杰认出他来,惊道:“是你!”,心想:“该死的,刚才怎么就没留意到这人。”何威武朝他一努嘴,陈杰会意,正要走开,杨凌一把拦住:“两位下帖都下到淮南府了,真是好雅兴。许显纯在哪?”何威武一挺绣春刀:“许大人的行踪,也是你能问的么?”
杨凌冷笑:“不问便不问,但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却得从实招来!”陈杰怒道:“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杨凌哼了一下,单掌拍出,何威武、陈杰均知单打独斗不是这人对手,两个拔出绣春刀便朝杨凌猛砍。
杨凌不欲纠缠,抽出鱼肠剑一挥,两刀齐断,二人大惊,再要后退已是不及,只见杨凌左手二指已戳中陈杰胸腹穴道,右手鱼肠短剑指着何威武喉头。按说杨凌武功虽在陈、何二人之上,但要擒杀二人,却也非一二十招不可,只因他手持鱼肠神剑,先声夺人断了陈、何的兵刃,二人大惊之下,措手不及,这才一招被擒。小店里一片寂静,小二与掌柜早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上菜。杜承与龙远江对望一眼,均自暗想:“这青年是谁,武功恁是了得!”
杨凌短剑一拍何威武,让他坐下,说道:“说是不说?”何威武大声道:“有胆给老爷一个痛快,但你记住,锦衣卫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杨凌冷笑:“想死还不容易么?”他倒转剑身,剑柄瞬间依序打中了何威武胸腹间十余个穴道。何威武只觉各个穴位中一股暖流四处游走,麻痒难当,正惊疑不定间,听杨凌道:“我给你注入的这道滔天劲会顺着你的气血流遍你周身所有穴道,然后慢慢导流至你的五脏六腑,只消三个周天,便能破腹而出,到时候你虽然不会立时便死,但能看着自己肚开肠裂的样子,也是不错。”何威武冷汗涔涔,再不敢硬气。
杨凌又对陈杰道:“你想不想也试试?”陈杰不能动弹,但眼珠左右摆动。杨凌给他解了穴,问道:“说吧。”陈杰心知逃不了,只得嗫嚅道:“上头交代,让我们来这里查一个人”
“查谁?”
“这个、这……这人虽然祖籍淮南,却在长江下流开家立户,建立游鱼帮,我们在长江一线只查出他姓吴,很奇怪的是他们游鱼帮似乎全都跑路了,我们一个人也没找着,所以这才南下他老家,来查探一番。”
杨凌双眉一耸,暗忖:“他们要查的竟然是被御子胤杀害了吴老大?御子胤要杀他,多半是因色,锦衣卫为何也要找他?莫不竟是为了那个?”他衣袋中至今还放着他从吴老大尸身边捡来的龙纹指环。
“你们找吴老大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听许指挥说,是受信王所托。”
“信王!?你可没骗我?”
陈杰摇了摇头。
杨凌神情凝重,他知这信王乃是当今天子的弟弟朱由检,虽说是亲王贵胄,却无心作为,从未干预朝政,也不曾有其他江湖行止。为何作为皇族的朱由检却要去找一个小帮会的头脑?这不仅不合常理,亦且匪夷所思。
他实在想不出头绪,解开何威武穴道,说道:“滚吧。”何威武忙问:“我体内的滔天劲该怎么消除?”杨凌冷笑道:“哼,哪来什么滔天劲,内力入体,自然会有股热流涌动,我只骗骗你而已,何必当真。”何威武半信半疑,但见杨凌神色冷然,又不敢多言,只心想:“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倘若又是骗我,那该如何是好呢?顾不得许多了,到时请太医诊断便是,先走再说。”
二人走后,店里食客顿时空了一半。店老板喜忧参半,喜的是还好不曾打坏了许多桌椅,忧的是这班人该不会还要打吧?
杨凌转头问龙远江道:“龙帮主,此地再无他人,你我何不坦诚相见?”
龙远江与杜承对视一眼,疑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认得龙某?”
“在下杨凌,于数月之前葬了贵帮副帮主,故而龙帮主之困厄,在下亦略知一二。”龙远江听闻周长风已死,并没有太多动容,好似早在他意料之中般:“原来如此,那么少侠是要擒龙某献给严松还是……”
“我要看信。”杨凌不愿多做纠缠。
龙远江没有说话,显然在考虑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杨凌也不着急,擎杯喝了口茶,目视店外。
杜承可坐不住,说道:“龙大哥,若是为难,不妨与他拼了!”铁背鳌刚强坚毅,双臂孔武有力,善舞铁盾,武功不在龙远江之下。角金龙则是深谋远虑,多有机变之辈。
于是龙朝鳌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鲁莽。
杨凌虽然不知青龙、玄武、白虎、朱雀东北西南四大帮会的四大帮主早就认识。但看他俩神态,便知二人关系必然非同一般。“原来龙远江未去少林,却是暗中与他两肋之友通了气,因此玄武帮才会大举南下。”小二未得老板的指示,也不敢给他们上菜。
人岂非总是怕惹祸上身?何况还是面对这群江湖人?
杨凌摇头好笑,只能喝茶。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一些人权衡利弊,诸多思量的。龙远江皱紧了眉头,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咬了咬牙,说道:“这位少侠,虽然龙某不知你的身份来历,但你手下容情,并未对我施以杀手,龙某足感盛情。在情在理,龙某都该对少侠坦诚相见。只是,这信至关重要,关乎的绝不仅仅是江湖上夺财、仇杀、争霸如此简单。实话告诉杨少侠,这信并不在我身上。请想一想,龙某孤身漂泊,随时都可能为苍南派所擒,怎能将如此重要的信放在身边,任那严松取回呢?那龙某岂非成了笨驴蠢蛋了哈?”
杨凌听他言之有理,不免点了点头。龙远江道:“少侠如真要看信,却也不难,就在此地,请随我走。”杨凌“哦”了一声,随即道:“愿随阁下前往,便在此时?”龙远江将食指竖在唇边,接着又与杜承耳语了一阵,杜承点了点头,让下属先回驻地。杨凌则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用过晚饭,各自闲谈一会儿,待到夜间时分,便下了楼,从淮南府境内的一条隐蔽的小巷走了进去,来到一家破烂的小庙里。庙中燃着篝火,显然早有人等候。杨凌心道:“龙远江这厮足智多谋,不可轻易推心置腹,此地偏僻,他该不会暗地埋伏人手想偷袭于我吧?待会儿他若行不轨,我便立马出手,埋伏的人纵是高手,也难阻我擒他。”他手中折扇微紧,随时可取鱼肠伤人。
龙远江率先走入,说道:“都是自己人。”杨凌见庙内三女三男,其中四人颇为眼熟,再仔细一看,赫然竟是铸剑山庄司徒震四人!司徒震等也发现了他,颇为惊异,问道:“杨少侠怎么也来了!”
龙远江与杜承见他们认识,不免问了因果,司徒震自然大肆宣扬了一番杨凌的救命之恩,杨凌忙道不敢,当下将藏宝图归还给了司徒震。司徒毓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杨凌一眼,但又急忙撇回头,远远地躲在后面,正和一名身穿火红衣服的女子说话。红衣女约莫二十三四岁,样貌冷峭,与沈清泠倒有三分相似。楚宏添柴续火,却不发言。
龙远江指着红衣女道:“这位是朱雀会掌会人阎凤阎大小姐,这位是她姑母阎大娘。”杨凌见那阎大娘半边脸焦黑成块褶皱,就好像被人用烈火焚烧过一般,口中那“幸会”两字,便哽住没说出口。那阎大娘也不理他,自顾自发呆。阎凤略一点头,说道:“杨大侠好!”
接着司徒震介绍,杨凌方知今日是他们四大帮会于此相聚。四大帮会中除铸剑山庄传承自春秋墨门,其余帮会均是近年兴起,帮主分别号为:“角金龙”、“白玉老虎”、“烈雀”、“铁背鳌”。司徒震与四大帮主交情颇深,又有上代渊源,于是暗里成立白虎会,托名于铸剑山庄之下,成为四大帮会元老之一,其子便曾是白虎会掌会人。
众人各自坐下,龙远江道:“此次请贤兄弟妹前来,乃是商讨如何对付苍南派严松。愚兄当日不慎,以致酿下今日之祸,使我青龙帮尽毁于寇仇之手。”他将劫船一事说了一遍,与周长风所言并无二致。待他说完,阎、杜等人都自缄默,诸人相交多年,已无需言语劝慰,若要出谋,却都想不出什么妙法。
司徒震捻须道:“唉,惊闻青龙惨祸,折我四大帮会一臂也。若是欲夺黄金,也不需如此凶横,将贤侄之青龙连根撬起。老朽以为,这其中必有别情。且龙贤侄曾云,曾于严松那二十万两白银寻出一封信,任旁人来想,这信必是关键,且到底这钱他是用来做什么的,信中可有说明?”杨凌也是关切此问,当下凝神细听。
“有!”龙远江说的斩钉截铁,他赞道:“司徒老伯不愧是老江湖,一言一语,都切中时弊!”杨凌禁不住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各位请看。”龙远江伸出双手成钩爪状,屈身向前双爪齐出,猛刨身前泥面,众人见他刨了两尺多深,然后单爪提出一个布包。他打开布包,见其中约有件余金器、宝石,想是劫来的宝物,另有一封密信在内!杨凌暗道:“龙远江果然深谋远虑,我来时多方观察,也未发现这里的泥土与别处不同,他显然是在逃出太湖后便将信埋于此地了。”
几人轮流把信看了一遍,龙远江扫视众人,见他们都是深信不疑,唯独杨凌神色凝重,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烈雀”阎凤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将它公诸于世便是。”司徒震制止道:“不可鲁莽。”公孙烨也道:“大师兄言之有理。”他又转头问杨凌:“杨兄弟可有良策?”
杨凌沉吟道:“在下以为,阎姑娘说的不错,但公诸于世应重时机,与时不符,只能增疑,使群雄摇摆。若信中属实,现今魏忠贤与严松凤阳会盟,显然便是为这后金图谋而准备,我等宜将此信带往会盟之所,届时公布方能振聋发聩,赢群豪之心。”司徒震道:“杨兄弟言之有理,只是严松势必严守会盟之所,龙贤侄又如何能够轻易进入?只怕尚未现身,就已被严松擒获了。”
“杨凌倒有一计,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愿闻其详。”四人齐问。
“将此信交予杨凌带往会场。”
“好计!”公孙烨不禁拍手道。
龙远江也是点头道:“杨兄弟武功高绝,胆识过人,必能成事。”他也真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立马就将信递给杨凌。杨凌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放入怀中,贴肉收好。
龙远江又道:“龙某还有一策,想请几位兄伯弟妹相助。”他顿了顿道:“龙某想在苍南附近现身,诱那严松出来,也好让杨兄弟顺利进入凤阳。”司徒震道:“此法虽好,只怕严松武功高强,我等抵挡不住。”
“不错,所以我们要布下完全之策,还得有劳司徒老伯、公孙叔还有杜兄、凤凰妹妹相助。”他们商议了一晚,这才散去。
次日一早,杨凌便动身往凤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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