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忍着，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就算哭了出来，我也不想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那显得太脆弱了。

“天这么冷，怎么不在营帐里呆着？”我正望着这苍白如雪的天，不知何时，一双粗壮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给我披上了一件像是用磨狐狐皮做的披风。

“现在，你不应该陪着自己的父母吗？”我本以为此处荒僻，不会被别人打扰到。

“我……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你心情不好？”相在问我，却似乎自己心情也很沉重。

“你说这冰天雪地的，哪有什么猎物啊，好端端地，搞什么冠冕堂皇的年猎？”

“哼，走个过场罢了。他们想办就办，想不办就不办的。你习惯了就好。”

“我哥哥……赢风说，斟鄩的风，会把人心吹冷，你知道吗？你有没有见过？”

“我的母亲，是有虞氏的后人。她自小便来了斟鄩，后来嫁给我父亲。可自打我记事以来，她每每都是慈眉善目，不争世事。就算是到了后来，我长大了，明白了夏朝的局势，却觉得，母亲依旧是母亲，依旧如同圣母一般，宽容大度，从不斤斤计较。”

“‘圣母’……这世间哪有什么圣母。相，从前与你说话，总一种潇洒、不拘一格的意味，不被世俗所牵绊。现在，是怎么了？……是他们又干了些天地不容的事情吗？”

“你今日不也与往昔不同吗，没有了随心所欲，没有了酣畅淋漓的那种痛快，反而，变得幽静起来。”

我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一直在望着我，不转睛，不移视。

“幽静……不是古代女子应有的修养吗？一举一动，小心谨慎，静如花木，动若潺水。”

“可你又不是她们！你有你的性情，跟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些女子，从小到大，被各种各样的规矩拘束着，就算身份再高贵，深闺待久了，都会变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可现在想想，我倒有些羡慕你口中的‘她们’了。毕竟家里有阅事丰富的长辈们，自然而然，便学会了算计，不会多在乎旁人的误解。‘狠’……我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心狠下来。

他都能了，为什么我还要这么在乎呢？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对方漫漫人生路上的一个过客罢了。”我再也无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红了眼眶，湿了脸颊，却终无法阻止。我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头去，不让我在乎的人看到我伤心的一面。

“你在说谁？”

“没谁……”既然有了开头，便很难没有过程就收尾。我哽咽了，哑了嗓子。

“云，你怎么哭了？”相绕了一圈，跑到了我的面前，“谁欺负你了不成？”

我也不愿再一忍再忍，就当着他的面，放声哭了出来。“相，我在这势利的人世间活了十多年了，还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心痛！……

我仍记得，儿时，读古往今来，那些文人墨客的文章，老师教我们，他们有他们的胸襟，或报国大志，或隐居山林。可是他们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自己惬意便好。

我曾经以为，因为自己向往他们的情怀，便能像他们一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我现在觉得，原来那时候的我，是这么傻……”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全然未顾及相的感受，“相，你听不懂，才正常呢。”

“本来就无需太在意旁人的看法啊，自己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啊！”

“你有没有最想要维护的人？”

我原本就没有期待相会回答我，可没想到，他好像被我问怔了，哑口无言。

“如果他们误解了你，你是什么感受？”

“谁误解了你吗？你最在乎的人？赢风吗……”

“相，你说，我如果……能生活在两三千年后，该多好啊。起码，我比较了解那个时候，我知道从前，未来的事情。不像现在，我根本就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甚至连嬴家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只晓得，嬴——是秦王嬴政的那个嬴，是月女凡的那个嬴。哼！哼哼哼哼……”

我沉默了，相也沉默了……也许，是被我说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了吧。

好一会儿，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我哭也哭过了，向别人倾诉也倾诉过了，只觉得身心俱疲，“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说着，我有气无力地起了身，没再多说话。只有那道我未多加注意的披风，从我肩上缓缓落下来，迎着东风，落在枯黄的冬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