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马艳闻得赖宝夸赞于季，大不自在，拂袖而去。赖宝不知缘故，如坠雾中，小跑着追上去，陪笑着问道：“伯母，我是说错了什么，引得你老人家发这样大的脾气？”马艳一行走，一行说道：“我没有发脾气。你与于季两个都是斯文人，说的都是斯文话，与我这种只会说粗话的人谈天，是委屈了你们。我想着，既如此，何不远离了你们？你们也好，我也好。”赖宝忙说道：“伯母说的是哪里话来？我赖宝倘或有那个心，立时便死在这里！我只是敬重于季这样的读书人而已。”马艳道：“你不必与我赌咒发誓，你既敬于季，便去与他相交，不必再来孝敬我。”赖宝细察马艳说话的光景，每每提到“于季”二字，眼中便有无限怨恨之意，心中便猜度了五六分，遂顺着马艳的意说道：“我其实也烦那些儒生说话，又酸又假的。”马艳不理他，依旧向前行。赖宝忙追到她面前去，“咚”地一声跪下来，哀求道：“好伯母，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夸赞读书人了。”马艳吓了一跳，向四面望了一望，轻声说道：“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赖宝愁眉苦脸，仰头看着马艳的眼睛，说道：“好伯母，你原谅我，我才起来。”马艳“嗤”地一笑，拉赖宝起来，说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不想听一些话。”赖宝也“呵呵”一笑，道：“好伯母，去我家喝杯热水再回去吧，已经到我家门口了。”马艳点头。

二人并肩走着，马艳笑问道：“怎么你的肚子又不痛了？”赖宝憨笑着答道：“原是痛的，适才看见你老人家生我的气，我一着急，就忘了痛了。”说至此，便匆匆地去捂上身，呻吟了几声，装腔作势地说道：“哎哟，这会儿又觉得痛了。”马艳撇嘴一笑，看了看赖宝的手，说道：“你往哪里捂呢？那里是心口，不是肚子。”赖宝知道自己仓促之间露了马脚，只得“嘿嘿”一笑，搪塞道：“原是肚子痛，看见伯母生我的气，便一痛化成了两痛，心口也不自在起来。”马艳道：“少在我面前弄鬼儿，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呢？”赖宝陪笑道：“你老人家明察秋毫，我自然是瞒不住的。只是，我适才看见你老人家摔在冰上，着实心疼，想请你来我家歇一歇，伺候你喝一杯热水，聊表孝心。”马艳问道：“是不是又不会做什么菜，想教我给你做啊？”赖宝道：“没有，近日都是吃生葱，不必做熟菜。”马艳道：“就是有，我也没那工夫。我坐一会儿就走，回家还要补衣裳呢。”

说话之际，已来到赖宝家大门前。赖宝开了门锁，请马艳先入。二人入院，赖宝将柴放在柴垛旁，开了屋门，二人同入。

马艳刚入内室，便嗅到一股大葱的辣味，问道：“你这几日只吃葱吗？屋子里怎么这样辣？”赖宝道：“前几日村里过来一个菜贩子，拉了一车的大葱。我见大葱便宜，便多买了些。”马艳问道：“我怎么没有见到那个菜贩子？”赖宝道：“他原是去邺城贩葱的，恰巧经过我家门口，被我撞见。我要买时，他只说不卖，后来我央之再三，他被我缠不过，终究卖与我两捆。”马艳道：“顿顿吃这个虽然省得烧火，只是太辣了些，你能禁得住？”赖宝道：“将就罢了。菜蔬不够吃，我只得吃这个。”

赖宝说罢，去厨房，向锅里放了一瓢水，灶内填了柴，引燃了火，复回至内室。马艳向榻上看了一眼，见被褥乱蓬蓬地堆着，地下鞋子也是乱七八糟地放着，因说道：“大冬天里又没有什么活，你好歹将屋子整理整理，来个人也好看。”赖宝叹气道：“我一个又老又穷的汉子，哪里会有谁来看我？我何必费那些事？”马艳道：“若说你老，那我是什么了？岂不是快进棺材了？”又问：“你今年多大？”赖宝故意多说了两岁，道：“快三十了。”又问马艳道：“伯母今年多大年纪？看着像是三十四五岁。”马艳笑道：“哪里还那样年轻？我已经是个四十岁的老人了。”赖宝道：“伯母快休这样说，在我看来，伯母与那些刚过三十岁的女子一样年轻。”马艳道：“你休哄我，我才不信你的话呢。你就是嘴甜，十句话里面有九句话都是哄人的。”赖宝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伯母若不信，我立时便发个毒誓出来。”马艳忙止之道：“真不真的有什么要紧？也值得发誓？”赖宝道：“我是不想伯母你怀疑我的话、我的心。我母亲在时，你第一回来我们家，我还问我母亲说：‘那位姐姐是谁？’我母亲当时还斥责了我，说：‘宝儿，你休乱了辈分，那个人你该尊称为伯母或姨母的。’可见，在我眼里、心里，伯母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只是这宗事过去，如今找不到人来对证它。”马艳沉吟片刻，凝视着面前的茶杯，含笑说道：“不必找对证，这宗事我知道。有一日，我与你母亲谈天，你母亲将这事告诉了我，引得我笑了好一会儿呢。”说话时，那眼睛里便露出无限温柔来。赖宝立在马艳侧面，见她笑得可爱，一时情不自禁，轻声说道：“伯母，你笑起来真好看。”马艳此时陷入沉思，未听见这句话，问道：“你适才说什么？”赖宝恐马艳嗔怪，不敢再说第二回，因搪塞道：“我是说，既然伯母只大我几岁，我们大可不必从我父母那里来论咱们的关系，不如从咱们自身来论，索性我叫你一声‘艳姐姐’也就完了。”马艳心里虽然高兴，只是不好答应，因说道：“这怎么可以？若你母亲九泉之下得知，岂不是要怪罪你我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