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84年十一月,清康熙二十三年。
“容若啊,这次你必须随行了,今年的秋狝你没去,朕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踏实。”
皇帝在勤政殿里劝着纳兰性德,一脸柔和。
“是,微臣遵命。”
“诶,说了多少回了,朕拿你当朋友,当亲人,别老那么拘谨的。”
“是,皇上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尽管让微臣去办。”
“恩,也没什么了,只是这次辛苦你了,朕想让你负责此次南巡的所有随行安全。”
“多谢皇上赏识,臣定当不负圣望,仔细筹备,确保万无一失。”
“好,朕相信你,去吧。”
“微臣告退。”
钦天监接到圣旨后,很快将出行日期演算出来了,定在来年的正月初五。
皇帝此次南巡规模不算大,因不想过于劳民伤财,他计划着用陆路一路到达扬州,剩下的行程再由水路代替。
“容若啊,此番随行南巡,是你这么多年来任务最重的一次,务必不能给叶赫那拉家丢脸。”
出行前一天夜里,纳兰明珠在书房里对纳兰性德最后加以嘱咐。
“是,请父亲放心。”
“哦对了,听皇上说,此番经过江宁时,会让织造府接驾。”
“是,去岁里,原江宁织造曹玺大人病逝,皇上想着顺便去慰问探望,毕竟我们和子清也是旧识了。”
“恩,好,知道了,你早点回去歇下吧,明儿要开始赶路呢。”
“是,父亲也请早些歇息。”
纳兰性德又分别来到祖母与母亲房中,再对她们稍加安慰,毕竟是女人,总会对要出远门的儿孙有所牵挂。
官语晖和颜可岚帮忙打点着行李,云鹤在一旁协助。
第二天一早,纳兰性德便入宫,带领着八百军马护送皇帝出发了。
这是康熙继位以来第二次南巡了。
由于有了之前的经验,所以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沿路接驾的府衙也还算称心称职。
纳兰性德一直是在皇帝身边时刻保护着。
“容若啊,还记得子清吗?”
提起故友,纳兰性德脸上难得浮起了笑容。
“回皇上,这是自然。”
“朕记得,那小子皮的很,跟你完全是两极的性格,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模样,算起来,咱们三个也有六七年没见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他是比你还要小上几年?”
“回皇上,臣比子清要虚长三岁。”
“哦,对,说起他父亲曹玺,也是老功臣了,当年平定了叛乱,在康熙二年就开始接任江宁织造一职,那时候,朕还没有亲政,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他也算是朕喜欢的臣子,可惜还没到花甲之年,就不在了。”
“皇上不要太过伤心,这次见了子清,咱们好好叙一叙。”
“也好。”
二月二十四这天,天气十分晴朗,皇帝一行终于来到了江宁。
“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吧。”
“谢皇上!”
眼前这位肤白如玉的素衣男子,正是曹子清,也就是曹玺之子,曹寅。
他四岁进宫,当了康熙的小陪读,十六岁那年成为康熙的銮仪卫,五年后回到江宁,帮他父亲打理一些织造府的事务,直到去岁曹玺病逝,如今尚在孝期。
皇帝一行来到江宁织造府,府中的豪华让皇帝很满意,一路颠簸,终于是有了一个比较舒适的落脚点。
一路上经过曲阜,济南,扬州,苏州,都只是住在行辕并非官员家,所以谈不上好坏,皇帝不大愿意多留,都是了解完了官务民情,便赶往下一个地方,再加上陆路通畅,因此只花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来到了最后一站。
夜里,大家基本都安顿好了。
随行的宜妃和新常在,由曹家女眷陪同,在园中游逛。
曹寅青年俊彦,文采斐然,和容若在京中早有惺惺相惜的交往。
楝亭是曹寅在府中最喜欢的地方,经常用来招待各路文人雅士,大家把酒言欢,一起品鉴诗书,一起挥毫作画,好不痛快。
“子清,你这地儿不错啊!”
“多谢皇上赞赏,臣这小小的织造府,自然是比不过紫禁城中的任意小角,只希望皇上不要嫌弃。”
纳兰性德只是在一旁陪着笑。
“诶,今夜,咱们三个就好好叙一叙,这些年,大家都受苦了。”
皇帝伸出双手,分别在纳兰性德和曹寅的肩膀上拍了怕。
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守孝之人,另一个是忧郁才子,这三个人终于在酒会中打开心扉,聊了聊分别六七年间的事情。
“容若兄,听说你与那沈小姐,还颇有些渊源啊!”
身在江南,曹寅自然是对沈宛有所耳闻,甚至有去亲眼目睹过芳容。
“容若,子清说的,可是那位被你藏在京郊的女子?”
“回皇上,正是。”
“你们俩现在如何?”
皇帝和曹寅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我们……分开了。”
其实,此番随行南巡,纳兰性德是带有私心的,万一就在江南某处碰上沈宛了呢?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是不是令尊不同意她的身份?”
“容若,你为何不告诉朕呢?改个身份而已,朕可以帮你办到。”
纳兰性德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但又知道今晚他会忍不住开口,因为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另一个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他仰头干了一杯,酒水从舌尖一直滑到喉咙,再到全身都感受到热辣。
“她,是汉人,但不属于汉军旗。”
皇帝和曹寅都沉默了,喝下了手中的酒。
片刻后,皇帝还是开口了。
“容若,朕只要你一句话,你是否真心待她?”
纳兰性德知道皇帝是为何意,这句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质问他,是否真的爱沈宛,而不是把她当替身当玩物。
“呵呵,我不知道。”
兴许喝的有点多,纳兰性德感觉较为放松了,终于不再开口闭口“君臣父子”了。
“朕明白了,来,继续喝。”
皇帝帮他添了酒,三人继续喝着。
“容若兄,若你心中觉得对她是有亏欠的,那你应该还是爱她的,你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咱还有机会,愚弟可以帮你把她请来。”
“子清所言极是,朕打算在此停留四五天再启程回京,你还有时间想想。”
尽兴之后,各自散了,纳兰性德却是一夜无眠。
他仔细考虑了皇帝和曹寅的话,觉得甚是可行,于是第二天便拜托曹寅,去将沈宛接来织造府一见。
他甚至考虑了更为深层的问题,他想要迎娶沈宛,就在这次回京,如果沈宛还愿意接受他。
可惜的是,曹寅派去的人回禀说,沈宛与一名江姓富豪同行前往京城,已经走了一个月有余。
纳兰性德如同被抽光了力气,他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把自己关在房中,无暇他人。
皇帝和曹寅对他表示理解,也就没去打扰,放任他颓废一次。
纳兰性德自然还是个明白人,如今皇职在身,岂能儿戏,于是第四天他便继续他的侍卫身份,与曹寅一起陪着皇帝游览江宁。
第五天,皇帝一行要返京了,在打点好一切之后,曹寅不舍地将他们送上船,直到“孤帆远影碧空尽”才返回府中。
这次会面之后,曹寅很快携当世名家手笔的《楝亭图》前往京城,请容若及顾贞观等文学名士为之题咏,是为《楝亭图卷》,计图十幅,题咏者四十五家,堪称稀世之珍宝。
容若所题咏的,就是这首《满江红为曹子清题其先人所构楝亭,亭在金陵署中》:
籍甚平阳,羡奕叶,流传芳誉。君不见,山龙补衮,昔时兰署。饮罢石头城下水,移来燕子矶边树。倩一茎、黄楝作三槐,趋庭处。
延夕月,承朝露。看手泽,深余慕。更凤毛才思,登高能赋。入梦凭将图绘写,留题合遣纱笼护。正绿阴,子青盼乌衣,来非暮。
从图画追想江南,天涯曾经咫尺,咫尺却已天涯,这也是他的长篇绝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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